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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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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兵部

    议事堂内, 一干武将按资排座,誊写着《方略》的折子,在众人手中逐一往下递去。

    众将士看过之后, 纷纷表达意见, 不是复述邱浚的论点,就是说些大同小异的观点。

    总而言之,“围而不攻”的大致方针,受到了众人的一致首肯。

    没有想到,大统领韩雍, 居然会在此时旗帜鲜明地反对这个连陛下和阁老们都赞许的方针。

    “所谓‘两广合围’, 说的轻巧。难道在座都忘记, 如今叛贼可不止在两广地区了。湖南、江西,绵延数千里的大山上都有叛军。若是‘合围’, 难道湖南和江西就不需要‘合围’了么?若是这样, 不过就是把在两广为祸的贼子分散到周围各省而已,这算得了什么‘合围’?”

    韩雍虽然自己是进士翰林出身,骂起同为翰林的邱浚来却是半点都不饶人。

    他站了起来, 指着大堂之上高高悬挂的《大明西南州府舆图》, 厉声骂道,“这邱翰林书念得多了, 被字迷了眼,怕是看不懂地形图了。诸位将领都是多年老将了, 怎么能只看文章的表面功夫呢?”

    “从这儿,到这儿……”

    他指了指两广之间的距离, 又点了点中间大藤峡所在的位置, 大声说道, “绵延数千里, 且都是山区。我军若是真的一路围剿,随着贼人入山。莫说什么三五年,就两广的天气,加上山林中的瘴气和热毒,只消一个夏季,就和之前的几次失败的围剿一样,将半数以上的力量都消耗殆尽。”

    众将士闻言,皆是无语。

    “我就不说别的。这合围需要多少人马?多少军粮?多少补给?这邱翰林可算出来了?”

    韩雍双手一摊,冷笑道。

    “现下已经四月,距离陛下正月里正式确定对广西用兵的决议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月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凑足粮草呢!”

    若不是因为粮草迟迟未决,大军人数未满。他们早就从南京开拔往西去了。何至于都到了春末,还滞留在南京,整军不发。

    夏天是西南最难熬的季节,多雨,潮湿,毒热。他们这群兵士,大部分都是北人,最害怕的就是西南的夏季。

    此言一出,负责督办军饷和粮草的几位士官都低下了脑袋,默不吭声。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主要是新上任的户部右侍郎薛远在筹备军费这一块动作忒慢了些。

    至今非但粮草有所缺口,连各级将领人马都还没有到位。南京兵部军营有三分之一的位子还空着呢。

    只是这话,他们不能摆到台面上去说。

    户部有户部的难处,前一任的马侍郎在任期间,亏空了那么多银子,还不是要继任给填补上去么。

    薛侍郎想要在短期之内整饬那么大笔军费出来,也着实为难了些。

    “那……其实我们还可以沿各州府县摊派军费,还可以沿路征抽壮丁,随时补充队伍。”

    有个不怕死的提议道。

    “随州摊派?真是好计策啊。”

    韩雍嘴上说好,双眼却是怒气冲冲,“户部都抽不出来的银子和兵力,由行军的大军来抽?此次征发十六万大军,已然是‘举国之力’,还要怎么征调?本来这些州府都因为叛军的缘故,民生凋敝,百姓不安,我等不加以抚恤就罢了,还想着打扰民生?这是准备再进一步‘官逼民反’不成?!”

    “永熙!你这话过了!”

    永熙是韩雍的字。

    斥责他的人,是征夷将军,主将赵辅。

    这位赵将军祖籍凤阳,祖上是开国功臣,梁国公赵德胜。他世袭济宁左卫指挥使,参加过北京保卫战。

    这位赵将军出身高贵,与皇室交情匪浅。而且他能文善辩,又善于交际。比起过于刚直的韩雍,要左右逢源的多。

    虽然他心中已经隐隐认可韩雍的话语,面上却要做出驳斥的样子,以防他说的太过,被人猜忌。

    毕竟这位右佥都御史,之前就因为遭人嫉恨被弹劾过不止一次。

    好不容易这回在王尚书的推举下再度出仕,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再度沉沙折戟了。

    旁的不说,两位监军太监卢康和陈碹现在正在一旁听话。

    韩雍自知失言,想到刚才头脑冲动脱口而出的话语,也顿时冷汗渍渍。他感激地朝赵辅抱了抱拳。

    平复了心情后,再一次开口。

    “此战必定要速战速决,半年之内必有结果……翰林院书生之流,做文章可以,只凭着下头的只言片语,做出这等《方略》,实在过于草率。”

    在被弹劾丢官之前,韩雍曾经做过江西巡抚,还随军平定过浙江与福建省的叛军。有一线的战斗经验,体验过山区民情。

    “之后,韩某会写一封折子,禀明圣上,告知此《方略》万万不可……”

    听他这么说,赵辅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而坐在一边旁听的两位太监,则互视一眼,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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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这边两京为了行军的具体方略还在争论不休。另一边,万达一行人已经带着梅千张等人,来到了桂林。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他们却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

    因为在之前的小港被耽误了太长的时间,从桂林到原定的浔州,他们必须抓紧行程。

    下了船,一行人到了港口,将货物寄存在港口的大栈行中,准备寻找去往浔州的客船。

    看着熙熙攘攘的港口,闻着江风吹拂的味道,梅千张殷勤地表示桂林他熟的很。他有路子,认识跑船的人,可以马上就走,不用等待。

    万达怀疑梅千张所谓的“路子”根本就是“野路子”,到时候可能还没有到浔州,他们就已经被梅千张的朋友给下了黑手了。

    “掌柜的,既然带了我出来,就该相信我,不是么?”

    看到那个姓杨的大官带着书呆子去往市舶司方向去了,故意留着冷面大个子来监视他,梅千张没好气地冲着万达翻了个白眼。

    “寿宴”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在干娘蓝大娘子的央求下,这群人还是带着自己上路了——还带上了那块被他偷走的花布,回到了船上。

    花布突然出现在甲板上,教众人都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而复得,不过东西回来了总是好的,那广东客商也就从衙门里将状子给撤了回来。

    这船上大半都是商人,仓库里的那些货物很多都耽误不得,当日下午就扬帆出发了。

    因为城内外还在通缉“一剪梅”,所以重新上船的人和货物都被官兵结结实实地检查了一遍。

    万达一行人引起了巡查士兵的关注。

    他一手拿着路引,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脸无辜的梅千张,眉头都拧成死结了。

    “梅千张,二十岁,江西景德镇人……长六尺五寸,皮肤黝黑,黑眸无须。随主人经商外出,由顺天府出发……倒是没错。”

    明代规定“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者即验文引。”

    “路引”分为军引和民引,由不同户籍的人持有。上面会仔细地写着持证人的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特征和外出理由。如果没有路引,离开家乡就会寸步难行。

    若是路引丢失或者污损,还会被治罪。

    兵士手里的这封路引,盖着出发地的官印,还有保长、里长的签字画押,和顺天府衙门的官印。

    看着一本正经,货真价实。饶是他当兵多年,火眼金睛,也没察觉出有什么错漏。

    万达他们一行人进城的那天,也是他核查的路引。

    那天大雨,他们这艘船的客商进港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当时他举着火把,给他们勘察身份。

    隐隐约约地,记得这个京城里来的万掌柜,分明是四个人上的岸啊……怎么再出发就成了五个呢?

    “是五个,大哥是记错了吧。”

    万达说着,跨步走到守卫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偷偷地塞进他的手里。

    “那日大雨,我记得大哥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或许是大哥喝迷糊了?”

    “嘿……嘿嘿,也就咪了一小口,怎么就会迷糊呢。”

    捏了捏银块的大小,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当值的时候喝酒暖身,本来就是违法军法的。他不由得有些心虚,心想或许是真的弄错了。

    又看到这位万掌柜那么“懂事”,大手一挥就将他们放了出去。

    就这样,当了二十多年“黑户口”的梅千张,第一次持“有效证件”出门上路,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商船。

    这商船上往来客商众多,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对于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既然官兵都验过了,船主也没有什么顾忌,于是启程,一路继续往西南方向走去。

    梅千张心里有些惧怕动辄揍人的杨休羡和高会,对于这个“万大人”更是觉得他神秘非凡,捉摸不透,上了船后只敢挨着邱子晋。

    堂堂的“义盗”成了邱书生的小尾巴,邱子晋走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也真是滑稽。

    “寿宴”那晚,杨休羡把这两个醉鬼一起扔进了之前万达睡过的那间偏房里。

    梅千张夜里朦朦胧胧醒来。发现一个俊俏书生趴在他的胸口呼呼大睡,把他吓了一跳。

    借着月光,他看到这少年书生的面颊毛绒绒的,像是夏天的蜜桃的白色绒毛。嘴巴翘翘的,像是涂上了一层蜂蜜。

    他睡得迷瞪瞪,嘴里念念有词。

    梅千张好奇地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地发现他低声念着“好吃,真香……”。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吃东西的美梦呢。

    回想起一早上,他张开双臂,拦在那个冷面男身前,救下自己的时候,那副“英勇模样”的模样,梅千张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他伸手捏了捏邱子晋的肩膀,心想那么单薄的身子,谁给他冲出来救人的勇气的?

    梅千张突然有些后悔,对那个姓杨的说这个书生身上有股酸腐臭了。

    他低下脑袋,凑近小书生的脖颈边,重重地嗅了两下,只闻到一股酒香,又加上一股糖果蜜饯的味道。

    分明是个香喷喷的小东西啊……

    梅千张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着邱子晋的后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大人,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透个底呗。”

    进了桂林城,为了等待杨休羡和邱子晋,万达找了城门附近的一座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要了壶,又要了几个茶点,边吃边等人。

    梅千张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啧,跟上回偷来的那盒压根不能比。

    心里想着,更是觉得身边这位“万大人”越发神秘起来——最近京城衙门里选官,难道还要考厨艺不成?厨艺越好的,官做的越大?

    “那个路引……是真的对不对?”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万达怀里露出纸张的一角。

    刚才进城的时候,他们又被盘查了一遍。

    结果那个守门的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将他们几个放了进来。都没有多问一句话。

    可见这个“路引”做的有多逼真。

    话说这桂林城,梅千张也不是没来过。

    不过都是等天黑无人之后,要么□□进来,要么就是扮做乞丐之流混在城郊。

    当然,也有拿着伪造的假路引进来的。不过每次都是心惊胆战,就怕被认出了假身份。

    也不知道谁发明了“做贼心虚”这个成语,倒是形容的挺贴切的。

    可不就是走在路上别人多看了他一眼,他就觉得是来抓自己的呢。

    像这样光明正大从城门口走,对于梅千张来说,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别说……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梅千张抬头看了看太阳,有点莫名的感动。

    “就算是当官的,按照律法规定,也不能虚开路引,或是携带空白路引,这可是大罪。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恬着脸,继续纠缠。

    万达斜着眼睛觑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如果你有机会同我们回京城,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到时候吓不死你。

    在万达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梅千张自然更不会去招惹高会。

    恐怕就算招惹了,对方也不会搭理他吧。

    梅千张看着万达把路引往衣兜里塞了塞,心想如果有了这个玩意,以后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等走的时候,一定要把这玩意拿到手。

    管他们那么多呢,他们是什么官什么来头,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大不了等到了下一个港口,再寻个法子逃脱出去。然后转回小港去,把干娘接走,他们娘两个从此浪迹天涯也没什么不好。

    有他梅千张一口吃的,就有蓝大娘子一口汤喝。反正供养她一辈子就成。

    这群人不知道梅千张的身世,其实他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

    他从小就是在行院长大的,只知道自己的亲妈在行院里的花名叫做“梅娘”。

    梅娘当年是蓝娘子手下的花魁,也是桂林府出了名的大美女,恩客无数,美名远扬。

    二十多年前,她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和谁珠胎暗结,肚子被人搞大了。

    发现的时候已经打不掉了,无奈只能生下来。

    生下他不久之后,梅娘就跟着一个人给她赎身改籍的客商从良去了。

    他娘临走前,将他交托给了蓝大娘子,说以后等自己安稳下来再回来寻儿子。

    所谓“安稳”下来,具体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反正一直到梅千张长到十三四岁,离开行院那天,都没见过哪个贵妇人前来行院认回亲生儿子的。

    母亲是什么呢?

    对他来说,只是给了他“梅”这个姓氏的人吧。

    五六年前,蓝大娘子自觉老了,不愿意继续倚门卖笑了。她将行院交给了年轻的后辈,一个人坐船来到了这个小港口。

    见到这里民风淳朴,安宁和谐,就花光积蓄在山上买了栋屋子,自己一个人开始了独居生活。

    梅千张那时候也已经十多岁,男孩子在行院里毕竟不方便,他又不想做小官人,更不想做龟公。

    离开行院后,他就跟着乞丐,混混,地痞们到处瞎混,成为了一个流浪儿。

    他可能天赋异禀,虽然没有正经读过书,却是学什么都快得很。

    跟瞎子学算命骗人,跟跑江湖的学各种耍把式,跟小偷学“手艺”,渐渐地,竟成了一个满身异能的奇人。

    他跟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师傅们在西南边的各个城寨里到处游走。白天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休息,晚上则要么偷盗,要么赌钱玩乐。

    每日都是这般醉生梦死,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

    今天偷到一分,那就花掉这一分。

    明天天双手空空,那就饿着肚子挨日子呗。

    完全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后来有一回,他无意中来到了那个永州府治下的小港,见到了久违的干娘。

    看到蓝娘子一个人过的孤苦伶仃,全然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风□□派,他突然心酸起来,决定以后要好好供养她,给她养老送终。

    白得了那么大一个小伙子做儿子,蓝大娘子自然也是高兴的。

    蓝娘子觉得他这样瞎过日子也不算回事儿,就让他去找一份正经工作,以后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他也不是没有去找正经的活计,但他是个“黑户”。生下之后,梅娘不愿意儿子以后也成为乐户,只能做贱役,就没有将他登记在行院的黄册上。

    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什么正经商户和人家愿意找他做事。来寻他做事的,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

    二来么,他之前做贼做惯了。正经做工,踏实赚钱,辛苦一个月,还不如做贼的时候半天赚得多,对他而言过于折磨。

    所以兜了一圈,还是做回了贼。

    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不满足于做小偷小摸了。

    他蹲在茶馆外头听人说书,说宋朝的时候有个侠盗叫做“我来也”。

    也同他一样,满身本事,高来高去,劫富济贫,深得宋朝临安百姓的喜爱。是他们做贼的里头,数得上的“义盗”,堪称“贼祖宗”。

    于是他决定也要向“前辈”学习,做一个大明朝的“我来也”。

    因为他名字里头有个“梅”字,所以就给自己取了一个诨名,叫做“一剪梅”。每次得手后,也跟“我来也”一样,在墙角上画一枝梅花做印记。

    学着“我来也”的风采,他也开始专门偷盗有钱人和贪官。转手把大部分的赃物换了钱,散播给穷苦的百姓。

    剩下的,捡得他觉得好看的,有意思的,就带去给干娘,放在干娘的那间小屋里给蓝娘子把玩。

    蓝大娘子一开始也严词拒绝,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上岸之后的栖身之所变成一个“贼窟”。

    不过她压根犟不过这个干儿子,劝了几回没用,扔出去的东西第二天就原封不动地重新放进房里。次数多了,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这次遇到了万达这群人,蓝娘子觉得自己儿子终于时来运转了。

    她在欢场淫-浸多年,看得出这群年轻人背后绝对不简单。

    干儿子已然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也已经无法管教,倒不如将他安排到官府那边,让这些当官的来好好管管他。

    希望梅千张能够体会她的一片苦心吧。

    “哎,掌柜的。你看下面!”

    梅千张在万达这边讨了个没趣,心里正在盘算怎么找个机会逃脱。一低头却看到了下面来了一个好大的商队。

    一个都是僚人组成的商队。

    大约有二十几匹马,五辆马车都装的满满当当的。从上头往下看,就看到三十多的异族打扮的,皮肤黝黑的汉子们或是坐在马上,或是跟在马后。装饰华丽的腰刀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疼。

    万达也听到几声叮叮当当的清脆马铃声,他伸出脑袋,弯下腰往下探去。

    然后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哎,这不是万掌柜么?”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此刻正好也抬起了头,和万达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们果然来桂林了么?”

    说话的人,正是在上一个小港里,曾经在万达手上订了点心的那个精壮男子。

    也是把那罐倒了霉的“蒟酱”给了他们,害他们差一丁点就交代在黄仁手里的那个人,

    “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万达眯起眼睛,心里将他祖宗问候了个遍,脸上则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哥,好久不见啊!”

    他朝他们热情地挥了挥手。

    说来也巧,此刻杨休羡和邱子晋也从码头回来了,正往这里赶来。

    他们已经在市舶司和驿站这里问了一圈,确认最快出发,前往浔州的一艘货船,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那是一艘僚人的商船。

    桂林府的僚人比之前那个小港要多了多,他们在这里也有自己的会馆和专门的商铺,大部分都集中在城门口这一带。

    杨休羡打听了那个僚人商队会下榻的地方,就快速赶了过来,想和他们商量一下搭船的事情。

    无巧不巧地,这两批人,就在这茶馆门头相聚了。

    杨休羡站在路口,看着左边是气势如虹的僚人商队,右边是不甘示弱高高地扬起脑袋的万达。

    他笑了笑,带着邱子晋走到了万达的身后,为他助阵。

    “万掌柜,之前得罪了。”

    那个精壮矮小的汉子对着万达抱了抱拳,“酒店里的事,我家主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实在是无奈之举。现在看到万掌柜和您的手下都安然无恙,我们也都安心了……这几天,我们也是寝食难安啊。”

    梅千张在船上曾经听邱子晋提过,他们一行人被两个僚人坑了,逼急了没办法,只好把罪名推到了“一剪梅”的身上,这才导致他被全城通缉。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群僚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他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好好的贼当不成,反而成为了官府的走狗了。

    想到这里,梅千张突然和万达同仇敌忾起来。

    “大哥哪里的话,小弟怎么半点都听不懂呢?”

    万达也回身抱了抱拳,开始他最擅长的打哈哈,睁大眼睛乱扯起来,“之前酒店里面,我和大哥银货两讫。大哥还送了我礼物,只可惜那东西被‘义盗一剪梅’偷走了。小弟无福,没来得及消受,还挺可惜呢。”

    “一剪梅”站在一旁,并不想说话。

    那僚人没想到万达居然还会替他们开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

    “好!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他大步走了过来,在万达面前停下。

    “我的名字叫做盘光。这个跟着我的,是我的亲弟弟,叫做盘兴。我们都是瑶人。广西最大的商队,是我们主人的商队。之前多有得罪,万掌柜,请海涵。”

    他这边话音刚落,后面茶楼的掌柜和小二端着装满了托盘的茶碗走了出来,一个站在给了盘光身边,一个则站在了万达的身边。

    看到盘光高高地将茶碗举起,放在眉心处,万达无措地转过头,习惯性地向杨休羡求助。

    “掌柜的,这是他们瑶人的礼仪。碗里的是油茶。瑶人有这么一个说法,‘一碗疏、二碗亲、三碗见真心’。三碗油茶喝下去,你就是他认可的朋友了。”

    就在此时,梅千张凑过来,低声给他解释道。

    啊,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几次问他们的姓名,他们都藏着掖着。刚才却突然通名,原来是把他当做朋友了啊。

    万达心道这个“一剪梅”果然跟他说的一样,熟悉当地土情,还算有点用处。

    既然对方已经表示要和解,万达自然也不会拒绝。

    双方各自饮下三碗油茶,盘光将大手搭在万达的肩膀上,与他一同往茶馆楼上走去。

    看来这艘“便船”他们是搭定了啊。

    杨休羡看了眼屁颠颠又凑到邱子晋身边的梅千张,眼神别有深意。

    ————————————————

    紫禁城文华殿内

    “陛下,这是南京那边传来的折子。这份是卢康卢监军递上来的。”

    怀恩将两份整理好的奏折放到御案上,“这封是韩雍韩统领递上来的。”

    “都说了什么?是同意了邱翰林的《方略》么?”

    朱见深饶有兴致地放下笔,也想听听看南京兵部那边的意见。

    “韩统领并不同意邱翰林的提议,觉得必须速战速决才是良策。他重新写了一份《讨贼方略》,请陛下御览。”

    “哦?拿来给朕细瞧。”

    他之前常听兵部尚书王竑说韩雍如何如何用兵如神,常发惊人之见。

    没想到他大军未发,就已经和朝中的议论决定向左。小皇帝被激起了好奇心,也想看看这位永乐朝中举的文人将领,将会有一番如何的见解。

    “另外……卢监军参了韩统领一本。”

    怀恩太监低下头,顿了顿,“参韩统领目无法纪,在军中口出狂言。为人轻慢,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任。”

    本来朱见深要打开折子的手顿了顿。

    “赵将军怎么说?”

    他想听听赵辅的意见。

    “赵将军没有上折子……我想此事应该是个误会。毕竟南京兵部平叛大军刚刚成立,目前还在磨合当中……”

    虽然同为宦官,怀恩却不会因为立场一致的缘故,就对韩雍落井下石。

    “唔……”

    朱见深沉吟了一会儿。

    “小郎舅到哪里了?有消息回来了么?”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浔州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怀恩应道。

    “既然如此……卢监军的那份折子,就先留中不发吧。”

    朱见深看了看手上韩雍的奏折。

    “这一封……等小郎舅的消息来了之后,再一起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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