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罂粟花与蛇妖（一）
月上梢头，两人吃了些干粮，桑筠燃了两张符篆，幻化出两只木榻，悠然躺了下去。
江浮舟手臂枕着头，躺在榻上久久不眠。
破烂的屋顶的蜘蛛吐丝结网，角落里老鼠成群结队悉悉索索翻找着早已积灰的瓦罐，破烂的窗外池子里的蛙蝉叫成一片，无休无止的吵闹，身侧浅浅呼吸声却有别样的宁静。
屋角所有的蜘蛛网燃为灰烬，翻箱倒柜的老鼠一只只倒在毒针下，柴火渐熄，随窗户灌入的微风跳动，忽暗忽明。
丑时已过，江浮舟依旧没有睡着，抬眸望向空窗。
茂密的枝头上月明星稀，蓦地阴风阵阵，破门吱呀吱呀一开一合，一团比夜幕还黑的东西落在窗前，挡住他的视线。
它浮在窗前，黑气中嵌着两颗拳头大的红眼，阴恻恻笑道：“小子，怕了吧？”
江浮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那团黑球，气得它怒火腾腾，直接闯入屋子。
不知天高地厚，那它就吸干这个小子的灵力！
龇牙咧嘴飘进屋子，顿时它僵住宛若置身冰霜雪地。
几十只金铃蓦地现形，散出金光，齐齐摇动，成千上万条细金丝接踵袭来，瞬间将它的身子裹成半枚金球。
怔愣之际，一枚暗箭破风射来，连着金线将它挂在破门上。
暗箭险些射穿身子，吓得它瞬间幻化成一枚可怜巴巴黑毛球。
“小东西吵我睡觉了！”
桑筠打着呵欠缓缓从榻上起身，上前拎起小毛球的犄角晃荡。
小黑球眼前星河灿烂，连连求饶，“别晃了，别晃了，要昏死了。”
“原来是只御灵兽啊？”
御灵兽本来也是一种妖物，但大多心思纯善又痴傻，仙门宗派便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因其长相讨喜，久而久之成为仙门子弟豢养的灵宠，不过也有被炼成剑穗挂坠的。
“是，小爷是！仙女你别晃了”
仙女？这个称呼倒不错！
桑筠噗嗤笑着，停下手中的动作，“小东西，干过什么坏事，如实交待。”
“就刚才想吸你夫君的灵力。”
夫君？
一指弹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桑筠好笑道：“他是我徒”
还不等她说完，毛球疼得浑身的毛一奓，哭唧唧打断，“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想吸你的灵力来着，可是来不及”
桑筠怔愣片刻后轰然大笑，捏着它毛茸茸的脸，“小东西倒是实诚。”
小毛球无意扫到角落的少年，他笑眯着眼，火光在下眼睑透出一片阴影。
分明笑得那样和蔼，怎么有些瘆人？
“还干过什么坏事？”
“没没了。”
脑袋被晃得晕乎乎的，它被拎高几分，对上那双直勾勾似豺狼般的美眸。
“我好像正好缺个剑穗！”
压榨，压榨！
闻言圆滚滚的身子一僵，它咬着牙憋了好久，壮士赴死般闭眼一口气说完。
“偷过隔壁村王大婶的菜，吓唬过二柱子的幼妹，调戏过村长的媳妇，偷看过李寡妇洗澡”
当然这是村子里的人给它扣得黑锅，它不过是想偷点吃的。
天知道它有多惨，每次都是在‘虎口’死里逃生，混得简直不如半夜翻箱倒柜的鼠辈，老鼠挨打好歹吃到了油水，而它偷吃路上中道崩阻，菜没偷到半颗，却被全村人棍棒通缉。
前些日子村子请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看着一副招摇撞骗样却有几分真功夫，害得它险些魂飞魄散，受伤后躲到这个废弃的村落，下定决心潜心修炼，没想到倒霉遇上个狠角色。
“所以你是受了欺负，打算偷灵力修炼？”
“你你怎么知道？”
她看向小毛球头顶，小家伙黢黑的犄角都肉眼可见泛红了，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
“我会读心术”，桑筠故意恐吓，又晃了晃它的身子，“喂，这村庄怎么回事？”
小家伙嘟着嘴，嗫嚅道：“五年前来了一个大妖，屠戮了这个村庄。”
还好它当时一直在隔壁村逗留，否者早就丢了小命。
“不过说来，他早逃了，你没机会抓他，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桑筠撑着下颌若有所思点头，漆黑的眸子骨碌碌转着，“我决定了，我要收你做徒孙。”
伴随着一声响指，它身上的缠绕的金线尽数脱落。
小毛球：“？？？”
还未反应过来它跌入微凉怀里，抬眸看去少年依旧和蔼的笑着，但看得它心里直发怵。
“快，还不快叫师父，跟着你师父可是吃饱穿暖喔！师公我还能传授你术法。”
吃饱穿暖？
小毛球心中一动，惧怕统统抛诸脑后，举起爪子盈盈一拜，“小白拜见师父！”
小白？
桑筠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少年温润的声音传入耳畔。
“师父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收这个徒弟？”
轻咳两声，她一本正经道：“给你收个徒弟，当作为师给你的拜师礼了！”
江浮舟：“”
一路上，小白惴惴不安飘在白衣少年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又深感愧疚，耷拉着黑色的软角，如霜打坏的蔫花。
就在昨夜，它本以为要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结果便宜师公偷偷给它传音，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说了一大堆，总之言之就是让它监视刚认的便宜师父，然后定时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唉，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想着小白深叹一口气。
两匹白马踏着蹄子走出了那处烟雾朦胧的槐树林，朝阳渐渐驱散层层雾霭，拉长马背上的一白一黑两抹身影。
桑筠牵住缰绳掉转马头，眼前的景色美得似一幅画。
草木翠绿葳蕤，槐香淡淡，枝头鸟雀叽叽喳喳梳理羽翅，抖落枝头稀疏的紫红，槐花在微风下翩翩坠入潺潺小溪，随着溪流蜿蜒而去。
清虚老头果然没骗她，第一春色非江南莫属。
闭眼深吸一口气，她澹然道：“若是我能到七老八十，扬州是个不错的安居之处。”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了？”
江浮舟夹马来到她身侧。
桑筠侧眸睨了他一眼，笑而不语，调转马头向前飞奔而去。
“跟上！”
阳光下那抹玄影渐行渐远，看了良久江浮舟才驾马追去。
小白扑腾着翅膀追去，“师父等等我呀！”
直至两人在一处岔口停下，小白才气喘吁吁追上。
它试探性停落在少年肩头，见他的面色平静无波，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凝着少女瘦削高挑的背影，江浮舟唇角微勒，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目光。
哐当一声，石子落地。
桑筠撑眼，那块青色的小石头落向左边的道，她起身朝身后的两人招手，“咱们走这条山道！”
三日后，两人抵达豫州的一处县城--宜阳县。
周记烩面馆，人声鼎沸，袂云汗雨，两人相视而坐。
“小二，来三碗烩面！”
“好勒！”
不过一刻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烩面走来，扫到少年肩头的小白，险些打翻手中的面。
见状桑筠笑呵呵道：“小哥不必害怕，这是西域的一种奇鸟，奇鸟。”
“这”
“它就是鸟！”
“是鸟是鸟，是小的见识短，两位客官慢用！”
小二接过少年递来的一袋银子，笑呵呵点着汗离开。
桑筠眨巴着眼，匆匆扫过江浮舟，咽下一口清茶。
哎！当真是富家少爷不知穷苦为何物啊！
她下山两月逾依旧穷得叮当响，给稍稍富足的人家除邪祟的赏钱，一半进了酒楼，一半济了贫，恐怕现在全身也搜罗也凑不够一锭银子，现在想想都后悔自己自恃清高，没收下江晚枫承诺的百锭金子。
这边看见桌上的烩面，小白立即两眼放光，扑腾飞下桌，脑袋埋入碗中吭哧吃了起来。
“江少爷，虽然江老爷给了你不少金银细软，但咱还是要持家一点，把银子花在刀刃上。”
听她说得苦口婆心，江浮舟拧着眉看她，“什么才算在刀刃上呢？”
桑筠偏过头，撑着额头含糊不清道：“比如去酒楼喝酒。”
司洺催促道：“殿下答应她，女人都喜欢肯替她花银子的男人。”
“行”，修长的指尖撑着下颌，江浮舟目光灼灼看向她，“闲来无事，徒儿私下开了几家自己商号，票据印章都带着，若是师父想喝酒，尽管与我说便是。”
手中的筷子从指尖滑落，她盯着那少年一丝不苟问：“你说真的？”
“当真！”
这下她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当时没把亲亲宝贝乖徒弟丢在浮屠岛！
“说好了，不许反悔！”
“不反悔。”
两人说完话，小白已将面汤喝个见底，腆着圆鼓鼓的肚子躺在桌上，餍足地打嗝。
不久桑筠碗中的烩面也少了一大半，抬眸看去，江浮舟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吃这么少？”
“我没有胃口。”
“多吃点，徒弟你太瘦了。”
言讫一道打量的目光扫过她的胸前，桑筠险些被面噎住。
本欲发火，但少年目光清澈如朝露，最后她只是微微缩了缩身子。
“滚滚滚，滚出去，别妨碍我们店家做生意。”
循声望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在店门前纠缠讨食，被小二一脚踹下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