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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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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罕见的蓝。

    蒋南的记忆里,冬天总是阴沉的,阳光总是迅速经过她窗口,落在小区对面的大厦上。

    那里像被一层很贵的金属包裹,玻璃都是钢化的,阳光照进去,又会反射出来,如果她不巧的在某个角度,会被阳光刺到眼睛。

    从小,那里就是至高无上的,高贵的人都会住在那里,她想不出还有哪里比大厦更像天堂。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十几年后的她,在那个阴冷的,潮湿的,泛着异味的仓库,更近的触到天堂。

    现在她站在洗车行门口。

    她第一次看到营业中的样子,空旷的洗车位上,几个蓝色工服的人忙碌着。夜晚那些碍事的,贴在墙根的工具,都被工人使用着。

    这让她觉得非常陌生,很新奇。阳光照在玻璃门上倒映她自己的样子,瘦小,脸一半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倏地,她消失了。

    玻璃门翻转,周杨笑着跑出来,他身上还是那身运动服,脸很白,甚至透着红,像被过度清洁过。

    他没有等待的不耐,对于早上惹她大哭还心里亏欠,从看到她那刻起,就一直在笑。

    “你来啦?”

    他有些紧张,眼睛总往地上看,似乎不适应白天和她见面。

    蒋南不说话,伸手拉住他的袖口,往旁边的车尾躲。

    周杨以为她怕别人看到,笑容僵滞了一瞬。

    “你在这还有什么东西要拿的?”

    “要拿的?”

    周杨一头雾水,可蒋南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没有要拿的。”

    “钱,钱呢?”

    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棕色方形的,边缘磨得发白,里面是一沓新取的钱,旁边插着两张卡和身份证。他不太了解西城的物价,把卡里的零头全取出来了。

    蒋南看他有钱包,心里定了神,“现在店里没有你的东西了吧?”

    “还有个锅。”

    “那个不要了。”

    蒋南咬着牙,一边拉着他一边拦车。

    周杨任她摆布,直到坐上车了,听蒋南匆忙地和司机说去火车站,他才慌了神。

    “火车站里也能逛吗?”

    蒋南侧头向外张望,心里惴惴,心里涌出无数个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敲他的门,就不会到如今这个局面。

    她碍于出租车司机,不敢直说因果,只能抓紧他放在裤子上的手,把周身的冷意释放给他。

    “能,很多小吃。”

    他迟迟回复一声好。

    车越过大桥,他手掌向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那里温暖燥热,结冰的身躯渐渐融化。

    蒋南轻轻吐气。

    她一直安静,身体散发不安的气息。

    周杨心里已经接受今天不是去约会的事实,太阳很大,她的侧脸镀着一层金黄,隐约看到细软的绒毛。

    他握着她的手,看到越来越近的火车站。

    忽然,心里冒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是要跟他一起走吗?

    心思一起,就再也压不下。

    地下停车场,她脚步匆忙,时不时回头看他。望不到头的缓梯上,人群拥挤,肩擦着肩,蒋南紧紧靠在他怀里,像一只逃跑的野兔。

    他搂过她瘦窄的肩,低头就能闻到她的发香,浓郁的,闻起来很贵的香。

    她靠的这么近,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真的是她吗?

    “蒋南,你是要跟我一起走吗?”

    怀里的人没动,她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环视四周,就像他们身上刻了可耻的字眼,经不起任何平静的打量。

    周杨心跳加速,像等待审判的囚犯。

    终于,在嘈杂声中,他听到一声坚定的答复,“我跟你走。”

    他没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忘了,血液沸腾无声,他想大喊,想向这里所有人宣布他此刻的心情,想透过城市广播,告诉全西城的人,蒋南要跟他走了。

    他眼眶酸涩,咬牙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售票处,周杨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又抽出几张钞票,在准备把钱包塞回兜里时,蒋南向他伸出手。

    “你钱包给我吧,别被偷了。”

    周杨把钱包放她手上,一边无所谓地说:“想偷我是不可能。”

    她把钱包放进包里,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

    周杨匆匆扫了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比她现在年轻很多,脸颊饱满,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你才比我大五岁。”

    “嘘,别说。”

    蒋南脸上摆满惊慌,甚至从包里掏出一块丝巾缠在脸上,周杨以为她觉得丢脸,赶紧转身去买票。

    售票口排着长长的队,周杨夹在中间,那么扎眼,不管她从那个方向看,都能一秒锁定他。

    她收回视线,把他的钱包拿在手里。

    皮质细软,不是真皮,是常见的夜市小摊上堆的甩卖包,硬纸壳上丑丑的写着:纯牛皮钱包。

    她打开,里面是一沓钱,大约两千多,钱后面,有一个拉锁,她轻轻拉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是上个世纪的全家福,尺寸很小,还是花边的。

    站在后面的是年轻夫妻,前面是两个老人,老人怀里抱着小孩,几个人的表情都严肃紧张,只有小孩笑得露出牙花。

    照片右上角写着:周杨百天留念。

    是幸福的一家人。

    她不敢再看,把照片放回原处。

    周杨已经在队伍的前面了,蒋南心跳剧烈,害怕买不成,万一,万一他已经被锁定,又备到公安的网里,那就再也逃不出了

    。

    她紧张的要死掉了。

    好在一切如常,周杨小跑回来,人还没到就把两张票举到半空摇摆。

    蒋南额头沁出汗,打湿了头发,脸色也白到透明,眼神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怎么了?不舒服?”

    他把票放在兜里,手指摸她额头,表情严肃,认真感受她微凉的温度。

    “没事。”

    蒋南把脸上的人体温度计推走,焦急的看时钟。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检票呢。”

    他坐在旁边,腿不自觉抖动,椅子一直震颤,蒋南心焦,按住他的胳膊,说想喝水。

    他马上起身去买水,背影消失在人群时,蒋南又掏出他钱包,拉开隐蔽的拉链。

    “我感觉很不真实。”

    周杨拉着她的手,走在检票口的人群中,低声在她耳边,语速极快地说。

    蒋南没说话,直直地看着闸口。

    他们的座位是两座,靠窗,周杨让她坐里面,告诉她过一个小时就能看到覆盖白雪的大山和村落。

    蒋南摇头,让他坐里面。

    “好,等会你想坐里面了再换。”

    他很兴奋,在小桌下拉紧她的手,指尖摩擦着她的细肉。

    蒋南终于放心,车马上要开,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回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小城,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

    他也是她漫长的人生短暂拥有过的人。

    现在,时间变成倒计时。

    还有五分钟就关门了,她靠在椅背上,感受此刻的一切,嘈杂的乘客,开着暖风的气流,带来一阵泡面味道,乘务喊着把票拿出来检票,她闭上眼睛。

    “好真实,我好像真要和你走了。”

    她呓语般说着。

    周杨侧头看她,“你就是要和我走了。”

    “你还真是小男孩。”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从他的眉毛一点点向下,经过眼睛,鼻子,嘴唇,到下巴,有点扎手,是胡茬冒出来了。

    “你就当我跟你走了吧,傻瓜。”

    她站起身,把钱包还给他。

    周杨愣了一下,脸上还是未散的笑意,只是眼神逐渐被冰覆盖,他咬牙,抓紧她的手腕,力气巨大。

    她觉得手指麻痛,没有知觉。

    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骗自己。

    万一呢?他从电视里,报纸里,文章里,总会看到这个词,他相信只要足够虔诚,这个巨大的幸运就会落到他头上。

    他前半生都是不幸的,遇到蒋南是他好运的开端。

    踏上车后,他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就算一路多么不真实,她有多反常,他都不怕了。现在,她坐在旁边,还有几分钟,车就要开了。

    可是,她却在他希望落在实地时狠狠一击。

    他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扎得他喘不过气。

    蒋南低头看他,眼神平静。

    “不行呢,我离不开豪宅,离不开名牌,冬天我要在三层楼高的房子里呆着,我的皮肤怕冷,连我的唇膏都是腊梅的,你养不起我。”

    周杨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红着眼睛说:“你说谎。”

    蒋南用力掰他的手指,冷漠地说:“探险最刺激的就是悬崖止步,现在时间刚刚好。”

    “蒋南!”

    他声音嘶哑,几近无声。

    眼里虽带怒,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

    蒋南深呼吸,她现在真站在悬崖边上了,而且没有回头路,他必须得走。

    “你什么时候有豪宅,名牌,养得起我,我再去找你。”

    她低头,眉头轻佻,“乖,放手。”

    周杨倏地放开她的手腕,身体僵在那。

    马上就没时间了,再拖一会门就要关了。

    蒋南转身就走,耳朵却从繁乱的车厢里捕捉到他空洞的语调:

    【你不会来找我的,车票你一眼都没看。】

    她身形微顿,却只是一瞬。

    脚踏上实地,她眼泪奔涌,放任泪水糊满脸颊。

    被困住的声音在敲窗,声嘶力竭地厚着吼着她的名字。

    她往前走,后背挺得笔直。

    阳光最炙热的午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暖意,她抬头看天,无数个光圈环绕,旋转,身后火车鸣笛,伴随刺耳的铁轨摩擦,轰轰隆隆,她停在闸口前,满脸狼狈。

    直到声音渐远,她才回头,空荡荡的站口,只剩两个穿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

    他真走了,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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