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伊荼娜作为修女时, 那个世界纯洁女性的标准之一，就是对男性不假辞色。
    而作为被人类视为“邪恶”的魅魔，为了活下去, 自然更加需要伪装“纯洁”。表面上越是冷若冰霜, 保守谨慎，入梦时就会越发安全——起码比现实生活中总是对男人温柔微笑安全得多。
    她的态度很分明——对于不是食物的普通人, 毫不在意；对于可能成为食物的人，若是只适合短期食用几次, 就不必花费太多心思, 继续保持冷漠的态度，若是可以发展成长期食用的关系, 她就以梦中的模样与他交往, 发展成情人的身份作为掩护；面对同类，则热情洋溢。
    她原本想把姜玉鸣发展为长期粮食, 所以就没有一直伪装自己对男人冷淡；厉雀根本没在现实中见过，所以不必纳入考虑范围；岩朗和庄子真，则都是同伴。
    因此，瞿雨兮是第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不是食物，也就不能用对待情人的方式对待他、但他又不是同类, 所以更不能像对同类那样亲密无间的对待他。以往对待不是食物的人类，魅魔向来都不放在眼里, 可现在, 她又得拉拢他。
    这其中的分寸和尺度，魅魔试探着慢慢摸索，而在瞿雨兮看来, 便是这美丽至极的少女有些喜怒无常, 情绪反复。
    她从没和这种定位的人类打过交道, 因此十分不确定怎样的举动才是恰当。
    于是在瞿雨兮看来，她有时温柔多情，总是对他微笑，听他说再多的话也不觉得厌烦、有时则态度冷淡，像是刻意疏远，与他保持距离……
    这让他像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年，坐立难安，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本能的便想要竭尽全力的让她重新恢复热情。
    他左思右想，不知道有什么能讨得她的欢心，想到自己似乎只对炼丹一事较为擅长，便回去闷头炼丹，各种用途、各种药效、各种味道的都炼了一屋子，然后在每一炉里精心挑选药力最好的最上品，优中选优的填满了一瓶瓶瓷瓶，忐忑的送了过去。
    “你确定是送给我吗？”
    “嗯嗯！”
    他送，魅魔就收。不过却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那我会自己留着用，不会转交给任何人哦？”
    “啊？”瞿雨兮本就是给她用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希望她能转交给别人，“好啊！”
    但她那并不特别重视和喜欢的态度，更让瞿雨兮沮丧，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让她开心。
    这一日，他再次准备拜访八重云天，去找伊荼娜时，被一位师兄、一位师姐拦了下来。
    那位师兄拨弄着算盘，“啪啪啪”的算出了一连串数字：“师弟，你这几日天天都往八重云天跑，炼丹的支出更是比往年高出了不少，其中不乏昂贵珍稀的材料，是出了什么事吗？”
    瞿雨兮解释道：“我，我送了别人一些礼物。”
    那位师姐道：“是八重云天那个叫做伊荼娜的弟子吗？”
    “唔……”
    察觉到了师姐的语气不像是赞同，瞿雨兮一时间没有承认。
    师姐道：“有人说，看见过你和那位女子一起出双入对。”
    “没有！没有出双入对！我，我只是和她每天说说话……”
    师兄道：“顺便帮她干干活？你有报酬吗？”
    “……没有。”
    “啧，”师兄又啪啪啪打了几下算盘：“打白工，亏了。”
    “总之，我们很担心。”师姐道：“你是极有天赋的炼丹师，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接近你，我们担心你会被歹人所骗，所以去打听了一下关于这个伊荼娜的事情，你知道吗？”
    瞿雨兮抿起了嘴唇，对于他们的行为有些不悦，但他们向来对他很是关心，因此一时之间他没有说话。
    那师姐道：“你知道她是折竹君的弟子，曾经还是他的凡夫人吗？”
    “我知道。”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师姐的意料，她微微瞪大了眼睛，语气不由得拔高了一度：“你知道她曾被红尘谷的妖女抓走，甚至身体上刻有红尘印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来历成谜，过往不明吗？”
    “我知道。”
    “那你还往上凑？？”师姐被瞿雨兮越听反而越平静的态度给气到了，“万一她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呢！”
    “那也挺好……？”瞿雨兮挠了挠头，不确定道，“那说明……至少我身上还有她想要的东西？”
    师姐：“……你清醒一点！！”
    师兄倒露出了一副过来人模样的苦笑，劝道：“唉，算了算了，师弟也到这个年纪了，在这个阶段，每个男人都会迷上某个姑娘，然后被伤到体无完肤，旁人是阻止不了的。”
    “那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师姐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劝良家下海，劝妓家从良？”
    她的语气中满是轻视——在修道界里，凡是和红尘谷沾边的女子，都叫人瞧不大起。
    “师姐！！”而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在师兄师姐们面前向来乖巧听话的瞿雨兮，第一次提高了声音，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一瞬间，他本来显得格外白皙奶气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了属于少年的锋锐之气。
    他紧紧蹙起了眉头道：“你这么说，未免有些太刻薄了。”
    师姐被他的表情震了一下，旋即怒道：“我刻薄？你怎么不看看你，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简直被她耍的团团转吗？！”
    “我没有被耍的团团转。”
    “天天被哄着去帮别人白打工，难道你觉得她对你很好不成？除了收你送的礼物，让你帮她干这干那，她可为你做过些什么？更别提她和她师父的关系，说不定就是折竹君的禁脔，哪里是你能涉足其间的？”
    “……”
    “到时候若是被折竹君知晓此事，万一惹得折竹君不快，你可想过会是什么下场？”
    “……”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了，师姐以为他正在动摇，不禁上前一步，想要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她毕竟还是关心瞿雨兮的，见他仿佛被骂蔫了，不由得又柔缓了态度道：“师弟，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那，师姐说完了吗？”
    “……嗯？”
    瞿雨兮抬起头来，认真道：“说完了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按照伊荼娜之前给他的值班表，今天她的轮值工作是为种植着灵药的药田浇水除草。瞿雨兮匆匆赶到时，已经比他们往常碰头晚了好一会儿。“我不小心迟到了我准时出发了的可是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误了——你等了很久吗？我来我来我来！”
    他从伊荼娜细嫩的指尖夺下了水桶与木勺，满头大汗道：“你去休息吧！”
    伊荼娜却站在一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去一旁自顾自的玩耍。
    她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怎么会！”
    “你们门派里，好像有人在打听我的事情。”
    “这……这……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
    “我的名声应该不好听吧？”
    作为苦修修女的时候还好，打交道的人也不多，后来以修女的身份，和圣骑士订婚时，就有许多人说三道四了，再到后来成为教皇的情人，那些风言风语伊荼娜也早就习惯了。
    深渊生物的名声怎么可能会好到哪里去？
    她反而觉得被人类排斥是很正常的事情。
    瞿雨兮却很不安：“不是的……”
    “你的同门，是不是禁止你过来找我了？”
    “……”
    “那也是正常反应，”他虽然没有回答，但伊荼娜已经明白的点了点头，“他们很关心你。”
    “可是我还是来了。”
    伊荼娜看着他，想了想，对他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说说话？”
    瞿雨兮立刻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你说。”
    “我想跟你好好相处，”魅魔道：“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道：“我以前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后来接触到的人，女人暂且不说，男人大多分为两类。”
    作为教皇最宠爱的情人时，往她身边凑的人类是最多的。
    她一个个回忆以前遇到的男人：“一半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来接近我，勾引我，希望能与我偷情；一半是想通过讨我欢心，来对我当时的情人行贿。”
    总之，要么是想要她的身体作乐，要么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她搞不懂该怎么拉拢了，决定结束这个任务，去告诉庄子真她失败了。
    “但是你，我观察了你好久，你既不勾引我，也不是想拜托我师父办事……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我的名声不好，大多数人都会避之不及，唯恐被连累的。”
    瞿雨兮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送她丹药的时候，她会说：“我会自己留着用，不会转交给任何人哦？”
    ——原来她以为那是他想通过她，对姜玉鸣行贿？
    小土狗愣愣的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对男人的认知如此两极分化，一定是因为以前从未生长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
    她不懂人与人之间正常的交际该是什么模样，她见到的世界被**涂抹的混乱扭曲，自己也习惯了在那混乱扭曲之中生存。
    “我来是因为，”他解释道：“在你身边，看着你，和你说话，我就会很开心。”
    “就这样？”
    “就这样。”
    “如果我牵你的手呢？”魅魔说着，拉住了他结实好看的手指，“如果我亲吻你呢？”
    她凑过身子，亲了亲少年的脸颊。
    瞿雨兮还在想，她的手指好软，结果突然被亲了一下，人一下就懵了。他呆在原地，少女嘴唇的触感被无限的放大，叫他简直不能思考，如坠云雾般飘飘然的，毫不真实。
    魅魔又问：“如果我和你接吻呢？”
    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指尖缱绻的摩挲着他的脖颈，仰起头来与他双唇相贴的时候，身体就在他的怀中，触手可及。
    毫不夸张的说，“轰”的一声，瞿雨兮脑子炸开一道白光，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了。
    “你看，”魅魔却一触即分，神色冷静道：“你说你只要在我身边看着我，和我说话就很快乐，但是人不会就此满足的，到了最后若是无法满足，就只会感觉痛苦。”
    “那我，那我，”瞿雨兮结结巴巴，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蹦出来一句：“那我能追求你吗？”
    ……
    “怎么样？”庄子真关心的问道。
    魅魔想了想说：“我好像失败了，我们还是杀了他吧。”
    “？？？发生了什么？”
    “他说他想追求我，但是我又不能给他编制梦境，那他最后只可能失望而已。我觉得我拉拢失败了。”魅魔说到这里，也有点沮丧，“拉拢真难。”
    “我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快下定义的好，”庄子真温和道：“阿荼，你需要多接触接触人类。”
    “可是，如果多接触的话，暴露的风险也会增加。”
    “可是，如果一直隐藏自己，世人会有许多误解。”
    “那些流言吗？没关系，我都习惯了，”伊荼娜道：“深渊生物的名声本来就不会太好。”
    见她似乎早已习惯如今的生活方式，庄子真顿了顿，斟酌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在小世界里建立一个深渊，然后和之前的深渊一样，封闭独立于外界，不与人类接触……我们纵然有了容身之所，也依然无法与人类和平共处，双方相见，依然是刀兵相向。那么很快，这个世界的人类也会觉得，深渊是个邪恶之地。”
    “之前的深渊之所以会覆灭，深渊生物的名声之所以不好，你觉得有没有原因，是因为任由天界向人类灌输信息，人类才会听信天界，站在深渊的对立面？”
    伊荼娜下意识的抵触这个说法——深渊怎么会有错？撒拉弗是他们的王，他不会犯错的。
    “我知道这句话由我来说，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我也知道，有些事情说谁都可以说，可是做却也并不是谁都能做到，因为我也很难信任别人，但我还是觉得，阿荼，你至少得有几个朋友，或者得知道朋友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多接触一些人——以正常的方式。”
    “……比如说？”
    “比如说，不要只把人类单纯的看做食物。你只把他们当做食物，不也是一种傲慢吗？只有平等、互相尊重，才有了解的可能。”
    “……”
    “阿荼？”
    “你让我试试看，我已经试过了，可是不行，就是不行。”但魅魔却生了气道：“你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