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徐逸仙笑着转过了脸去, 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很大可能会让心上人更生气, 因此他选择尽量显得漫不经心道：“我是打算, 最后和它同归于尽的。”
好像说的越轻描淡写，这件事情就越不值一提似的。
可惜的是，伊荼娜并未如他所愿那般, 将这个打算轻轻放过。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同归于尽？？”
“是啊……”徐逸仙挠了挠头，“我打算寿数将尽之时，使用外物强行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引来天雷，最好能同时劈死我和我体内的那个法器——不然的话，它还得留给玉鸣, 实在是害人。”
那毕竟是翟子仙人之物，这世间与仙人之力最为相近的, 恐怕也只有天雷了。天雷如果能毁坏小世界，那么小世界里的所有一切, 也都会灰飞烟灭, 便不用担心里面的人会出来祸害苍生了。
他轻描淡写的这么说完, 再低头去看伊荼娜时, 便见红衣少女咬着嘴唇，一脸惶然的盯着他, 显得十分惊慌担忧。
“不可以！”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拉住了他的衣襟, 哀哀恳求, “不可以那么做。”
“为什么？”
红衣少女近乎蛮不讲理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徐逸仙却笑了起来, 还有心思逗她道：“你担心我啊？”
而见他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少女怒道：“谁担心你了！我就算是担心那个法器，也不会担心你！”
但她早已逝去多年，即便激烈反对，也无法阻止什么，所以徐逸仙只是嘴上哄着她道：“别这样说嘛，我会很伤心的。”
见他毫无回心转意之意，红衣少女抿住嘴唇，倔强的将他推了开去，大有“你既然想要被天雷劈死现在就别碰我”的意思。
实际上，伊荼娜却分出了些许力量，同时连接上了庄子真，此刻在和他飞速沟通：“小兔，你也听见了，他撑不了太久，如果继续等下去，恐怕找不到救他的办法，他就要引来天雷。我觉得我现在就得把小世界拿走。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再想要找个和现在一样好的机会就很难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确是常事，但庄子真也从未想过，变化竟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他迟疑了片刻：“你有多少把握？”
“我之前没有想过他能有这样百分百放下神识防守的状态，如果在这种状态下，我可以试着全面侵入他的灵魂，然后将小世界剥离出去——”
“会伤到他的性命吗？”
“——如果我小心仔细一些，避免伤到他的神魂，就不会危及性命。但你要帮帮我，我的修为不够。”
“……”庄子真沉吟了一会儿，“好。”
他慢慢道：“我相信你。”
于是当徐逸仙伸手去拉伊荼娜，好几次都被她板着脸甩开时，少女得到了许可，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当即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望向了徐逸仙的眼眸。
徐逸仙感到有些微妙的不对，但并不觉得她会伤害自己：“阿荼？”
岂料红衣少女说翻脸就翻脸，在神识相连的情况下，便直接开始攻击——她的黑发披散开来，缠住了徐逸仙的手脚身体，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蛛丝束缚，将要被蜘蛛拖入巢穴吃掉的猎物。
“阿荼！？”
徐逸仙十分震惊，可下意识没有反击。
因为面前的少女虽然狠狠地瞪着他，却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失去理智的狂乱。
这让徐逸仙觉得——或者说他愿意相信，她没有恶意。
“别乱动！”而见他没有反抗，伊荼娜道：“我现在就把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拿出来。”
若是旁人知晓了他体内的法器是小世界，说这话或许会让徐逸仙警惕敌视，但红衣少女却是刚刚才知晓此事——是他亲口告诉了她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而且他从没提过小世界的事情，因此，红衣少女的攻击在徐逸仙看来，便是她关心心切，发现语言无法说通，便干脆上手武力要他屈服。
——要他放弃以身镇压。
要他活下去。
这让徐逸仙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毕竟，红衣少女的修为远远不如他，他就算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她也未必能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徐逸仙叹了口气，温柔道：“阿荼，别闹。”
可这时，少女的形象变了。
她乌黑的长发渐渐变成霜白，眉毛、长睫、清澈的瞳孔颜色，都在慢慢褪浅。与此相对的，她身上的修为却在飞速增长，这样不合常理的激烈变化，让徐逸仙不由得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比如说，她是不是在燃烧自己的神魂，换取短暂的强大——？
这让徐逸仙惊慌了起来：“阿荼！？你做了什么？？”
“不要你管！”而有了庄子真的修为加持，原本的确奈何不了徐逸仙的伊荼娜，霎时趁着他未曾防备，而一下子将他压制了下去。
更多的白发自少女背后蜂拥而出，宛若活物一般，转瞬间便缠满了他的全身，将徐逸仙裹得宛若一个蚕茧。
这里又是神识世界，虽然徐逸仙和伊荼娜看起来拥有实体，但实际上都是神识凝聚，因此那些白发贴住徐逸仙的身体后，便开始入侵徐逸仙的身体——徐逸仙只觉得万千发丝上好像长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针，它们顺着皮肤毛孔，扎入他的体内，先是酸痒，随即胀麻，最后是疼痛。
它们开始侵占、污染、同化进他的身体，然后迅速找到了他体内的小世界。
徐逸仙猝不及防叫伊荼娜得了手，失了先机后，整个人又被白发紧缚，千针刺体，再无力气站立起来，将她的神识驱赶出去了——更何况他还顾忌着强硬驱赶，没准还会伤到她。
“不要——！”他只能艰难喘息着，试图用语言阻止她：“阿荼！别这样！”
“怎么？”计划顺利，红衣少女显然很是开心。她微笑道，“刚才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吗？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办法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
“不，是……”被外界之物入侵最为纯粹的神识，当然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徐逸仙的脖子上都蹦出了青筋，他痛苦道：“阿荼，住手……！”
“我不要。”这一次，却换做伊荼娜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焦虑慌张了，她高傲道：“东西我拿走了，你也不会死。”
要将一个已经和徐逸仙血肉相连，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法器剥离出来并不容易，若没有魅魔这样对神魂天然就极具操控天赋的生物在，绝没人能够做到。
但就算是魅魔，也花了好一段时间。
当她终于成功，徐逸仙整个人都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副备受折磨的苍白模样，浑身都是冷汗，看起来无比的脆弱和狼狈。
不过魅魔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饿的头晕眼花，简直站立不稳，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几乎要被身上的红衣吞没一般缥缈起来。
但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小世界——它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紫色的宝石。若是对着光观察，就能发现其中有不少细碎的裂缝。
察觉到了没有徐逸仙的压制，它正在疯狂的波动。
徐逸仙无力的抬起手来，试图拉住她：“阿……荼……”
可魅魔只是垂着眼眸，望着手中的紫色宝石，轻声道：“就是这个？”
她又抬起眼眸，望着他笑了笑道：“你看，我说了，不会让你死的。”
随后立即切断了他们的神识连接。
……
徐逸仙昏迷了好几日，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人来说，这样的伤势已经是千百年所未有过的重伤了，而伊荼娜也受到了波及，神魂力竭，现在还没有苏醒。
好在一旁护法的庄子真反应及时，给他们用了灵蕴洞天送来的新丹，稳住了他们的伤势，不然怕是一个两个都要神魂受创，轻则修为大跌，重则直接死亡。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还有一个糟糕的消息——厉雀趁着徐逸仙昏迷，庄子真无暇他顾的时候，冲破了琉璃樽的封印，逃走了。
徐逸仙以为那时是红衣占据了厉雀的意识，又知道她用不知名的秘法短时间内猛地提高了修为，因此并未怀疑是庄子真勾结别人故意打开琉璃樽放跑了厉雀。
他只是有些苦涩的想，他还是低估了红衣的脾气。
不过，那说翻脸就翻脸的偏执姿态，不愧是红衣而死的厉鬼。徐逸仙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怪自己太过大意，虽然知晓红衣乃横死之人，执念怨气深重，却一直都不觉得她能对自己做些什么。
结果她一做，倒是做了一件大事。
但他知道，他都压制不住小世界，红衣也不可能压制的住，所以没过多久，他听说某地突然有多起恶妖厉鬼凶人残忍作乱事件后，一点也不意外——
红衣显然是弹压不住，导致了小世界裂开了缝隙，恐怕有不少“他界之人”逃了出来。
徐逸仙感受着体内那没有了作乱的源头，而格外顺畅轻快的法力流转，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轻盈的仿佛要飞升上天。
他很多年，都没有再如此神清气爽过了。
但作为代价，却是人间将要大乱。
卸下了那沉重的责任，说不松快、轻松、如释重负，那是骗人的。可是……
那总归是他的责任。红衣若是导致了生灵涂炭——那也是他的错。
而随着小世界的打开，外界还同时出现了两股势力。
一位是鬼王——据说那鬼王形体不明，只能大概瞧出是个人形，喜着红衣。
徐逸仙疑心那是自己的心上人，因此迟迟无法下令门下弟子前往剿杀。
另外还有一妖王，集结了无数妖物，盘踞在小世界开裂之处的附近，叫人忧心，若是这三股势力结为联盟，对这天下该是一场何等可怕的浩劫。
但让徐逸仙有些不安的是，比起苍生涂炭，他更关心的却是，红衣黑发变白，究竟是献祭了什么换取了那样磅礴的力量？若是她透支了神魂，那万一……她不是弹压不住小世界，而是拿走小世界后，便力竭而灰飞烟灭，导致小世界遗落在那里呢……？
他担心她死了，担心她受伤了，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虚弱之时被欺负，被伤害……
真是疯了。
徐逸仙捂着脸，发现自己竟然满心满脑都是红衣，他必须要拼尽全力去思考别的事情——比如如何安排人手解决小世界的裂缝，如何探查鬼王和妖王的势力，才能驱散脑海中她最后的那个笑容，和那句“我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