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37
从梦中醒来, 天已亮了，窗帘拉着一半，从另一半往外头看出去，灰瓦屋檐上头的天是极淡的蓝色。
温佳妮喜欢淡蓝色早晨, 这意味着今日会是个极好的天气。
可是现下她脑袋晕晕的, 没有闲心欣赏外头的好天气, 坐在床上, 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从床上下来，趿拉着小白鞋，踮着脚往外头走。
途径梳妆桌, 她顿步, 侧过身来，在椭圆梳妆镜中看到自己的脸, 干干净净, 没有酒后的狼狈与疲惫。
意外地, 一身轻松, 连昨日哭过的眼睛也没有显肿, 是谁趁她睡着的时候照顾她了呢？
温佳妮摸摸眼睛, 瞥到贵妃榻上的旧旧的蒲扇, 怔了一下, 恍然若失。
原来，昨夜那场冲天大火不是梦，连纵火犯赵嘉原的出现也不是梦——
应该这么说，那是她这位“天真幻想家”造出来的另一个现实，便不当做是梦了，是现实, 既残酷又梦幻的现实。
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另一个现实。
温佳妮忽然开心起来，转过身去，拉开门，扶住门框，小腿往后一抬，弯腰提上鞋跟。
到前厅去，见到家里几位长辈和爷爷都在，温佳妮过去一一打声招呼。
大伯母说：“佳淇呢，还没有起来吗？”
昨晚她并没有跟佳淇一起睡……
“我去叫佳淇。”顺便洗漱、换衣服。
佳淇早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温佳妮回来，看了一眼，目光又钻进手机里去。
“你昨晚上哪睡去了？”佳淇问。
温佳妮背对着佳淇，从包里拿出洗漱护肤用品，“后屋那边的客房。”
“后屋？”佳淇困惑，“不是说后屋都是赵家那边的亲戚么，你怎么跑那去了？”
“我昨晚喝了酒，晕头转向——你还玩手机？”温佳妮不大自然地转移话题，幸好是背对着佳淇。
“待会要一起吃饭，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佳淇终于放下手机，“不走不走，好不
容易出来一趟，哪有那么快就回家，回家天天上补习班——喔！天哪！饶了我吧。”
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温佳妮一起进卫生间，把洗漱用品全摆在洗漱台上。
姐妹倆并排站在镜子前，妹妹比姐姐要矮一些，模样上有几分相似，脸庞子是一类的，鼻型是最相似的，嘴型和眼睛是最不相似的。
若是两人都留一样的发型、同款衣服，或许会被当成双胞胎。
佳淇观察镜中的两人，忽然说：“姐，你长得真好看。”
温佳妮看了眼镜子，“少来。”
在家中，佳淇极少夸人，突然夸起人来，也不像是真的，像是说笑话，教人听着只觉很突然，很奇怪。
佳淇哈哈笑几声，又说：“姐，你以前高中怎么熬过来的？小时候以为过了小学，作业会减少，没想到比小学还要多，成天考试，考差了还喊家长来开会，公开处刑，简直要人命——脸皮薄的人，说不定会跳楼自杀。”
佳淇用一种很冷漠的表情说着这些话，她是打从心底里讨厌念书，又不得不念书。严格来说，也不是讨厌念书，而是讨厌被逼着念书，像是跟父母做一个人生交易似的，身不由主。
温佳妮答：“都一样。”
“熬不过来会怎么样？”佳淇轻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念书……”
“不念书你想做什么？”
“念书有什么用，结果不还是打工。”
“不一样。”温佳妮不想把自己所理解的道理说给佳淇听，这无异于是强行给佳淇灌输她的想法，不合适。
她叹气，“佳淇，如果不念书，那么你现在未成年，你想做什么呢？”
佳淇眼神空茫，不及片刻，“好了好了，姐，我随便说说。”
对着镜子扬起唇角，“真见不得你叹气的样子，又不是让你不念书，你操什么心？我懂你意思，没有学问，将来无论做什么都少了很多个选择。”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很担心佳淇，担心她不是随便
说说，更担心是因为魏季伦而如此。
魏季伦是个成年男人，混血基因造就他深邃俊美轮廓，家境优越，环境培养，谈吐自然不俗。可是这样的人，却跟小叔叔玩在一块儿，再如何不俗的人，也要落个俗，不堪的俗。
少女时期的恋爱，若作起恶来，毁坏力堪比瘟疫。
对此，温佳妮深有体会。
也许是应该联系母亲，让母亲来关心一下佳淇的情况，可又怕佳淇觉得她多事……
换衣裳的时候，佳淇心血来潮，非要姐妹两人换同色系的衣裙看看。
这里不是家里，带来的衣服也就一两件，哪有同色系碰的上。
佳淇说：“好奇怪，郑叔叔回回送我们裙子，居然没有一次同款的。我还以为，他送我们姐妹俩衣裙，至少会送同款式。”
温佳妮没有作声。
佳淇看了温佳妮一眼，穿上裙子，转了个圈。
温佳妮带来的两件裙子，裙摆不长不短，也不够阔，颜色素净，穿在温佳妮身上，却素得恰到好处，纯纯欲欲，不舍玷污。
到她身上来，总觉得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这风格，不是她的。
直到十八岁之前，温佳妮的穿搭风格还不是这样子的……
佳淇笑了起来，“姐，你有没有发现，郑叔叔送你的裙子，跟送我的裙子，完全不是同一个风格的。不，应该这么说，送给我的裙子，永远是同一种风格，颜色总是那么亮眼，送给你的呢，风格总在变，几乎一年一种风格。”
话越说越奇怪，温佳妮微蹙眉头，“佳淇，你想说什么？”
佳淇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丢在床上。
“魏季伦给我说，男人送女人裙子，如果千篇一律，那说明这个男人的目光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如果一年一个花样，且裙子十分适合这个女人，那说明他眼里有这个女人。从她穿上他送的裙子那一刻起，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他看着你长大，时时刻刻注意你，为你挑选风格，更换风格。
姐，我忽
然忘记了，郑叔叔从什么时候开始送裙子作礼物给我们的？”
温佳妮听着，已经很明白佳淇的意思了，愠怒不言。
佳淇把包里自己的衣裳拿出来，完全没有发觉到温佳妮不高兴的样子，自顾自说着：“我想起来了，有一年郑叔叔起码三个月没有来我们家，我还以为他跟妈分手了，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又来了，那一次来了之后，他开始送我们礼物，从小礼物送起，不知不觉变成裙——”
“温佳淇！不要再说这些事情，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温雁的丈夫，温雁是她的妈妈，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连“父女”都谈不上。
“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分析了一些事情，你不要盲目喜欢一个人，郑叔叔暗戳戳地做这些事情，实在不道德，你不觉得奇怪么……好吧，也许是我分析错误，但男人总归是最懂男人的吧，我相信魏季伦的分析——”
“温佳淇！”
温佳妮错愕，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妹居然跟外人分析她的感情。佳淇明明知道，她喜欢郑书文这件事情是丑事，却还要跟魏季伦分析？
“温佳淇，你跟魏季伦分析我的事情？分析什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你们这样跟外面那些八卦长舌妇有什么区别？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跟外人议论我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佳淇。
佳淇愣了愣，随即也怒起来，用力丢下裙衫，“我好心跟你分析，好让你发现郑叔叔这个人有什么毛病，难道我还错了？”
温佳妮冷笑，“哦，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你了！用不用我也着别的男生来分析你跟魏季伦的事情？魏季伦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跟小叔叔玩的！身边女人不是捞女就是外围，你以为他跟你是认真的？难保魏季伦身边没有——”
佳淇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重得很，也响得很，把两人都打懵了，吓住了，也冷静了。
两人面对
面站着，谁也不说话。
温佳妮微侧着脸，脸颊迅速生红。
佳淇看着，用力撇过脸，低声道歉，拿过床上的短裙t恤衫去卫生间。
温佳妮坐到床上，摸了摸被打了的脸。
刚开始痛得很，渐渐地，不怎么痛了，是麻的，摸着皮肤是火烫火烫的。
她看向床上的裙子，想着佳淇说的话，真如佳淇说的那样么，郑书文看着她，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每一年送礼物，送的不仅仅是裙子，还有他潜默移化地给她挑选、更换风格。
……像是受到了欺骗，她的难过多于惊讶。
……
佳淇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温佳妮把衣裙塞进包里，穿着的是水洗蓝牛仔裤，丝质宽松款式白衬衫。
正犹豫着要不要好好道歉时，温佳妮转过身来，很严肃地说：“佳淇，对不起，但是，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我的事情，我很不喜欢，非常反感，这涉及我个人隐私，假如是别人，我可能不会这么生气，可你是我妹妹。”
“佳淇，你知道，因为这件事情，我跟妈已经心存芥蒂，这跟我失去妈没有什么区别。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我认了。可我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再失去一个亲人。佳淇，你懂我意思吗？”
佳淇低头，“对不起。”
“妈离开温家的时候，跟我们说，即便吵了架也要马上和好，免得伤感情。佳淇，我们不要吵架了，”
温佳妮一面说着一面过来，拥住佳淇，“我们和好吧，以后不许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吗？”
佳淇用力点头，这会儿，她真心后悔、愧疚，“姐，对不起，我不应该动手打你的。你痛不痛？”
抬头去看温佳妮的脸，红红的，她力气真不小。
转身跑出房间，再回来，手里拿了一小袋子的冰块，从厨房里拿来的。
温佳妮接过手，将冰块敷上脸，跟佳淇说了声谢谢。
这一声谢谢让佳淇意识到，吵架即便和好，多多少少也让感情受到了伤害，如需修补，或许要花上
很多时间与感情。
甚至，可能无法修补。
佳淇从身后抱住温佳妮，眼眶泛红，“姐，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早餐时间，大伯母打来电话催促，佳妮佳淇两人马上到餐厅去。
温佳妮坐下没有多久，有人坐到旁边座位，一阵清淡好闻的味道也随之落下。
抬头一看，是赵嘉原。
今日天气晴朗，他也不例外，笑容阳光，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开心全写在脸上，丝毫不知遮掩。
早餐很中式家常，养生八宝粥，笼包蒸饺，咸鸭蛋……
温佳妮正喝着八宝粥，忽地眉头皱起，慢慢地搁下勺子。
桌布垂了一些下来，刚好把桌子底下遮住了，邻座某人揸开了两腿坐着，大腿碰着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她的腿——
方才还觉得他笑容阳光，大概被蛊惑到，忘记他本性恶劣。
温佳妮微垂眼帘，右手放到桌子下面去，没入桌布，在邻座某人的大腿上揪了一下。
这时，不知是谁摔了什么东西，椅子跟着刺啦一声，
赵勖哲掉了勺子，蹲到桌下去捡，把那边桌底下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