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忘过年
第四十三章：忘过年
“嗯。”
“大人，其实吧，我觉得太监并没有什么错，更没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地方，就像是那些生来带有残疾的人，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是给他身体的人的错。”
“若是这个社会不能正确相待，甚至歧视践踏，那便是这个社会错了。”
“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偏见太强大，便否定弱小的自己坚持的正义，那是更难能可贵的。”
“况且，身有残疾却还能比正常人更优秀，不是值得赞赏佩服的事吗。”
“当然，大人会想，我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官府小姐，没有吃过苦，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假的，不过是伤害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才能如此容易说出这些话。”
“其实，悄悄跟大人你说，我在梦里经历过比这还可怕的事情。”
“即使是梦，日日夜夜重复，哪里还有真假之分呢。”
“所以我跟大人说的都是我的经验之谈，肺腑之言，大人相信吗。”
“嗯。”
要不是时迁的“嗯”回答得挺有力的，石柒都要怀疑他睡着了，白白浪费自己的感情。
两人都躺着，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两床隆起的被子，石柒便像是对着空气抒发感情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着听了几个“嗯”，就文思枯竭了。
“大人既然相信我，那说明，我们的感情是不是比以前更好了。”
“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如你所愿。”
“一言为定。”
“大人，你今天是不是不太想说话，我感觉都是我在说话诶，你不知道，人和人在聊天时，若是一方一直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这个话题就无法继续了。”
“我在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这样啊，好嘛，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嗯。”
“好吧，那大人你继续考虑，我要睡了。”
“嗯。”
石柒不确定时迁是不是真的在考虑，但是他不想交心，她还是听得出的。
既然是自讨没趣，那就要及时止损，没有意义的劳心劳力，还不如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呢，接下来还要熬好长一段时间呢。
时迁的身体素质不算差。
但跟正常的男性相比不算好。
要想养好少不了十天半月的。
但是年关将近，除夕休假之前要清算许多事务，即使不能上朝，事事亲为，他仍然忙得不可开交，没能好好休息。
所以这次受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算基本养好。
养伤期间，他的话一直都很少，事很多，但是对石柒从未失去过耐心，甚至一切事情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绝对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既能会识人用人，又敢放权旁观。
管家小野也是一个丝毫不逊色的人才。
两人在一个院子里，一个人在书房处理政务，一个人在一旁看书学习。
倒也还算融洽。
甚至融洽到他们一起平平淡淡过了年都没意识到。
在石柒来到时府之前，时迁就从来不过年，整个家族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只为复仇雪耻而活，多年以来，连正大光明地祭奠都做不到。只当是刻在骨血里，省了形式，哪里还想过年这种合家团聚的日子。
主子都没心情过年，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提，顶多也就是关上门自己乐自己的。
不碍着主人的眼罢了。
就算府里多了个女主人，但又因受伤一事，整个府邸没人提过年的事。
仿佛大家都给忘了似的。
连曾经对过年一直很期待的石柒也压根儿没感受到过年的氛围而忘记过年这事儿。
旧的一年结束了。
新的一年来了。
他们俩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仿佛是停滞的，极其短暂地让人忘乎所以。
不论时迁，还是石柒，对于两人能如此相处月余都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震惊。
不管是她自暴自弃的胡言乱语，还是惊为天人的胃口大开，他都是一副温润的面孔，仿佛从来都是一个谦谦君子，从不跟自己的小娇妻计较一般。
石柒带着目的有意为之，此情此景，乐见其成。
时迁则是仔细品味这意外惊喜。
要彻底摸清自己的心，寻找余生的目标，还是不容易的事。
时迁总是起得很早，他在书房处理政务，石柒本来想要睡懒觉的，又怕小野趁她不在说点什么，便只好跟着起床，一起去书房看书。
她有时候会站在他的一旁跟着看，但是他看的东西太复杂了，她看不懂。
便自己找了简单写的诗词歌赋来读一读。
其实也不是读得很明白。
想要读话本，一开始不好意思，就偷偷藏着读。
后来发现时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便明目张胆了起来，读得津津有味。
有时看得兴起，还会在书上面乱写乱画，议论抒情。
谁知道这一动笔就坏事了，让时迁有空时无意中看到了她写的字，歪歪扭扭，状如虫蚓，不堪入目。
他自然是忍不了的。
洛怀和陶耒这两人与石柒的关系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自然不会再让他们来给石柒授课，要换新的老师，什么样的老师最为适合，他已经让小野下去准备了。
不过，此时他既然无事，还恰好看到了。
便可以顺便教一教。
也给后面的老师省省事。
联想到石柒之前对学习的抵触，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没想到这一回，由他当老师时，石柒却非常地配合。
“写了你字的这本书怕是再也不想见到其他人了。”
“大人说得对。”
“为人处世，表情达意，字书不可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不大人你先教教我，反正你这伤短时间内好不了。”
“……嗯。”
“……”
“围棋，别称‘弈、坐隐、手谈、忘忧、烂柯、木野狐、方圆、乌鹭、黑白、玉楸枰以及星阵、略阵、鬼阵、坐藩、围猎’。”
“棋子的黑白，对手的善恶，全在执棋者一念之间。”
“身若入棋局，便不可太随心所欲，收敛气性，隐藏锋芒，是一个初学者首当掌握的。”
“观全局，晓基本，于你而言，可以先体会一般简单的口诀。棋之盘，方十久，交叉点，三六一，黑白子，黑先走，黑若赢，一八五，交叉口，气相连，气尽数棋亡算自然，遇打劫，挺一手，防止全局形再现。”
“……”
“这个字的收笔可以重一点。”
他时不时握住石柒的手，一笔一划，一点一捺。
到了晚间，两人实在没有什么话聊了，石柒会让他读诗给她听。
这原本是她无聊了突发奇想，没想到，他读的诗歌特别引人入胜。
他的声音是沙软沉哑的，因为经历过生死沉浮，感情的把握尤其自然谙熟：“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竟然像是入了情的歌曲一般。
好听至极。
动人至极。
石柒再迟钝，也听得出，在读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时，他的情绪，有一瞬间没有收住，露出了悲苦无奈。
石柒没有亲人，没有挚友，可是也失去了爱着自己的人。
她对那些陌生的家人虽没有多么深刻的爱。
但是她却知道，他们爱着他，他们很珍贵。
她无法回馈同等的感情。
但是她想要感恩珍惜。
他读完之后，在微微跳动的光里，无言有千情。
她听完后，在他的影子里，慢了呼吸细品味。
他们在那个寂静的夜晚里，在灰暗的烛光里，都感觉到了两股情感的流动，交汇，融合，分离，震动心神。
他们在那一瞬间里感觉到了，他们有着相似的伤痛，故眼神胶着。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相视一明，通情达意。
没有情人的难分难舍，没有夫妻的客气疏离，没有朋友的试探猜疑。
就像是倾盖如故的知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不再说话，享受这难得的舒适安静。
渐渐的，在这不短不长的日子里，两人都有意不提宅子之外的事，仿佛这世界都跟他们无关了，他们只需要在这小小的宅子里安逸度日就可以了。
然而快乐若是能够长长久久便不是快乐了。
受过的伤总会愈合。
推迟的麻烦不会消失。
因为两人的寸步不离，关于两人的很多私事，都没能及时地进行处理，只能由身边之人代为搁置，延迟处理。
小野全程旁观，并没有特意做什么，甚至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
采雪和采霜几人都是以自家小姐的喜乐为尊的。
至于小草，她每天就是照顾两人的饮食，可不轻松。
在时迁终于要上朝点卯这天，石柒突然想起自己的学业，才张开渔网看了看，便一直在晒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
她躺在榻上，看着时迁自己动手，利落地穿衣洗漱：“大人，我还要继续跟着老师上课不。”
“自然是要的。”
“白日里，你还是跟着小青好好练练武技，学点防身之术。”
“晚间无事，我会回来教你书法和围棋，再给你找个教养姑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