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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枕刀振翼写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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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雪山,该极险、极远,算是高不可攀的碑立。

    交叠相错的黑隼双翼,绣在如脚下这座雪山一般净白的大氅背面,随风猎猎、舒展翅骨。

    断崖边缘的她,并非衣衫褴褛,却偏喜□□着双足,陷在绵绵素雪之中。

    她眺望脚下这万里山河,临近处是烟火升腾的城池阡陌,极远处却是江山相守的青朱锦绣。

    张开白皙修长的五指,似是要抓住山巅上汹涌的风雪,然而最后真正能被蔺品握在掌心的,却只剩下那满是湿冷的消融雪渍。

    “妄图掌控一切,却失去了所有值得在意的;渴望拥有一切,但根本看不到自己身边已存在的。”

    她低声自语,然而这冰冷的话语,竟会在同样冰冷的的风雪中,磨砺出高昂、狂浪的气势。

    飘飘荡荡的回声,就这样徘徊在山与风雪的边界线上,直至惹皱了登山之人的眉头。

    “师姐还是不能忘吗?”行端半扯半提着下摆,他今日着了件浅灰打底的长衫,“你我啖肉饮血,抛却人魂,成就了这宛若妖魔般莫测难敌的躯体,不就是为了和过去的所有彻底决裂吗?”

    “因为曾经在意过,所以忘不掉。”蔺品眉眼淡然,她向来是喜欢将青丝梳成双螺的,然后将鬓角的碎发稍微放下些,但最近这段时间却独独偏爱起了双刀髻,还总在双刀之间插上几根金银斑驳的剑钗,将这本该看起来雍容中怀着温婉的发髻,硬生生地揉捏成了英飒模样。

    “原来师姐还是从前的心境。”微微眯了双眼,探手拂去了着在眼睫上的落雪,行端的话语里依旧还带着初来的暖意,可听起来却总是让人怀疑是否虚伪,“你我欺师灭祖、手足相残,唱罢了那一场同室操戈的大戏,而今不过短短十几年,却还将自己困在过去的囚牢里吗?”

    “夜枕刀剑尚难眠,还有甚闲心,将自己困在过去的天地里。”呼出一道白色水汽,蔺品方才想起自己也是需要呼吸的,“纵然心死成灰,但仍还记得焚心燃情时的层层烈焰——”

    “所以师姐还念着大师兄。”行端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也依然平缓,但从他打断蔺品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便已经发生改变了,“还记得吗,他将你伤得体无完肤——”

    “够了。”没有充斥怒意的大喝声,有的只是年轻女子眉梢处平缓的黯然,“你有些急躁了。”

    “因为师姐不似以往那般心中满怀豪情了。”搓了搓双手,其实他并不冷,只是想找一些事情做,“我确实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还请师姐见谅。”

    蔺品不语,背负双手立在断崖雪巅,两臂宽大的白袖为风鼓满,正好撑起背上相错黑隼翼伸展到肩上的些许翅尖。

    她在想过去的那些事,但对其中的是非对错,却保持一种漠然的态度。

    这镇守龙脉的十年实在是太过难熬,顶峰上是永不停歇的风雪,蔺品常常会看着那条已经被积雪彻底掩埋的山道,期待着会有一两个血犹未冷的少年走上来,与她一同争夺武道中的魁首。

    可惜,漫长的等待中,只有一成不变的风雪寂嚣声,偶尔会在节气轮转的过程中,隐约间听到山下有三四声不平的蝉鸣响起。

    那是过往的余孽,在远离穹窿的朽土里苟且偷生,其中良善的那些,大多会死于食物的匮乏,翻不起多大的风浪,而除此之外的那些抱着恶劣念头活下来的,必然会寻到国家的命脉,拼命啃食那些仍在生长过程中的细长根系。

    “冼眼窥世、濯祸崭灵、浣绝人间、涤窿旧颜,乃至那所谓的天上无涯。”行端随手抓了一把覆在山岩上的浮雪,净白的雪粒被他攥成掌心的一块半通透半朦胧的冰片,几滴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的指缝稀稀落落地溢了出来,“师姐,你觉得我们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吗?”

    蔺品闭口不言,高举双手在头顶摆出某种优雅的手势,她□□着双足在厚重积雪上落下一痕痕宛若花瓣的纤弱脚印,自低处汹涌而上的风流扫过那身无形中满是威严气势的大氅,令那鼓起的广袖偏离了原本的肃杀,不再像是顶峰处屹立不倒的一卷猎猎旌旗,仅仅只是一个缅怀过去年岁的女子跳舞时充满孩子气的伴饰。

    行端静静看着那个外表看起来远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子,常年被眼帘压了小半瞳孔的双眼,倒映出一个个笨拙中透着异样灵动的舞姿残影,他过了大半响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认识的师姐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弄红妆的大家闺秀,哪怕是最该喜明逐艳的少年时期,师姐都只会留给别人一个简衣拭剑的清冷背影,就像是不该出现在寒潭中的一轮天上月,虽晕染出祛烦除晦的辉光,却总是给人灌入一种无法触碰的绝望感。

    “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跳过舞。”蔺品的双颊透出一抹对于她自己来说十分不正常的红晕,这个隐然为天下武道之首的女子,此时正像凡心俗躯的普通少女那般轻轻喘息着,“仔细算起来,我握剑的那些日子,甚至要比与你相识的时间要长。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认真地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爱红妆爱戎装。”

    “师姐跳舞的样子,真的很好看。”随手抖落掌心的残冰,行端有些过于刻意地偏头,似是躲避眼前女子的容颜映入眼中,但再多的掩饰也改变不了他嘴角那一抹随风而逝的微笑,这好像是他十几年来最为真实自然的一次感情流露,“就像这山上经年不化的雪,若是遇到了合适的温度,还是会流淌出婉转柔弱的美。”

    “听起来倒是在说,我不适合像普通女子那样随性起舞似的。”蔺品平淡回了一句,显然是从方才的冲动中,再度回归了她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冷静,“这是我幼时看过的一种舞,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看到那场舞的日子,大抵是在师父收我为徒之前。”

    歪着头看崖下那起伏翻腾的云雾,蔺品似乎散去了一直加持于体表的气罩,任由簌簌的雪片落在她的眉间、眼睫、鼻尖,“师弟,你方才问我如何才能更进一步,达到天上无涯的境界。”

    “此言当真?”行端猛然抬头,眼底涌动的是压不住的喜意,“莫非师姐已经触碰到了所谓天上无涯的境界边际。”

    伸手拂去在眼帘上积了薄薄一层的冰雪,蔺品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单薄纤弱的唇形在按捺着藏于心底的情绪,显出苍白中透出些许樱粉的颜色,“座下有怅渺七王侍立的天主应沉浮,师弟应该听说过吧。”

    “哉魔六识死后,天主与传说中无名山上的阳阴双神祇,便是这世间惟三的天上无涯。”毕竟曾与南疆怅渺七王打过交道,再加上行端本就出身自地朝无名府司,对于孽晟地君与无名山的传说并不陌生,“只不过无名山早就随着孽晟地君的消失而不知所踪,那山中执掌阳阴二道的双生神祇,纵使是在哉魔六识掀起乱世之际,也未曾显露与之相关的一鳞半爪,想来早就不理这人间世事了,甚至有可能已经随着孽晟地君的步伐,陷在了世陆九州之外的归墟深处。”

    “且只说那位镇守南疆的天主应沉浮。”蔺品挥袖一振,原本收起的护身气罩再度外显,覆在她眉眼间的落雪被逼离肌肤,融化成悬于半空中的一滩不断颤抖的水液,“大概就在两三年前,山玄在南疆游历的时候,与怅渺七王中排名第二的风月主交过手。”

    “一尊二主三妖四王五仙六魔七子,那风月主乃是怅渺盟中惟一不服应沉浮管束的妖王,这一点从祂名字里那个与天主相重的主字就能看得出来。”行端低头沉思了片刻,依稀猜出了其中的些许端倪,“天主应沉浮长年闭关静修,向来是由七王之首的经海岩蟾尊来约束南疆群妖,自当年小师弟与常山刚鬣王那一战之后,经海岩蟾尊便替天主应沉浮出面,与我等定下了不犯之约,按理说就算山玄在南疆大闹了一场,也不该是风月主亲自下场动手。”

    “总之山玄以半招险胜风月主,随后又不知经历了什么事情,竟得了天主应沉浮的青睐,得了一些与天上无涯有关的体验感悟。”蔺品看着那滩被气罩鼓动、继而悬浮在半空中的晶莹水液,抱着某种近似于初入道途的好奇心境,看着微弱的天光映在流动的水液之中,折射出绚丽多彩的晕纹,“至于风月主为何会与山玄动手,想来是经海岩蟾尊已经离开了南疆,祂之上除却天主应沉浮外,再无强者能够压制其半分,所以祂才能无视当年的不犯之约,做出些胆大妄为的举动来。”

    “经海岩蟾尊不在南疆——”心头猛然一震,行端想起了那些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莫非祂已经来到了人世,想要为了当年的天倾妖,而向我们寻仇?”

    “经海岩蟾尊,曾经覆灭了禅庭的第一妖王,被南疆群妖称作是最接近天主应沉浮的存在,祂早在数万年之前便到达了涤窿的巅峰,不知现在是否也已经触碰到了天上无涯的边界?”回想起少年时听师父闲谈时所知道的传说,蔺品舒展着右手五指的关节,这是她遇到罕见劲敌时才有的小动作,“当初山玄告诉我的那些与天上无涯有关的心得,我已体悟得差不多了。既然经海岩蟾尊曾侍奉在天主左右,想来应沉浮的修炼心得,祂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这样的话,我与祂算是相差不多,若真打起来,倒也说得上是公平。”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想问师姐,为何山玄甘愿把天主应沉浮的修炼心得献出来,毕竟当年是师姐亲手杀了山嵬,若山玄这丫头真能忍下杀父之仇,那她必然是所图甚大。”行端对潜在的敌人向来是不吝猜忌的,难怕那些被他看在眼里的人暂时还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他也会在抛弃斩草除根这个选项之后,做出无数看起来实在多余的准备,“当初师姐执意收她为徒,我就曾劝过师姐不要心慈手软——”

    “师弟。”蔺品开口打断喋喋不休的行端,她将轻握成拳的右手压在身后,正好止住白色大氅背后振翼欲起的黑隼,“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当年执意收山玄为徒,是因为嵬大哥临死前的遗愿,就是要我照顾好他的这对儿女。所以,我将这半生所学全部教给了山玄,甚至怕她孤单寂寞,又收了楚伍臣陆做第二个弟子。甚至于山幻做出那些不安生的事情,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师弟,你现在该知道我的心思了?”

    “我只怕师姐养虎为患,最终反噬己身。”行端想起那个持枪纵马的高傲少女,她是个就算穿戴着一身锦绣华服、也不愿意把自己困在封朝长公主身份里的天生战鬼,“毕竟,山玄的天资着实罕见,年仅二十岁就要触碰到天上无涯边际的涤窿巅峰,恐怕只有哉魔集那个十六岁就步入涤窿的昧马星君能比上一比了。”

    抬起一只□□着的纤足,在倏然狂烈起来的风雪中挺起一道惊心动魄的明艳弓弧,蔺品看着簌簌而下的大雪在自己足前被无形气罩逼得沉沉浮浮,像极了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去看的蝴蝶,“如果地晟惑没有被我用崭灵剑钉死在东洲的那处崖壁上,我想一个年仅十岁就驾驭了金土两行至尊的少年涤窿,恐怕都能与刚入道时的哉魔六识一较高低了。”

    “可惜这世上不会有十岁的涤窿活着,因为越年轻的天才,越容易被那一腔不过脑子的少年热血给害死。”行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一反常态地下了句定语,“我相信地晟惑绝不可能还活着,就算那个入京述职的贰孽师扮得再怎么像他,也不会是我当年抱过的那个孩子。”

    “那个叫贰孽师的小子,既然他能握住那柄唯有贰孽家血脉才能执掌的崭灵剑,必然是贰孽家的人。至于那张自地朝之初传承了无数年岁的麒麟傩面,不管他是从何处弄来的,肯定是跟当年死去的地晟惑脱不了干系。”蔺品想起那处被归墟彻底吞噬的东洲险崖,十分笃定那个身上流淌着地朝皇族最后血脉的少年已经死了,“说来惭愧,当年已将阳煞篇修至大成的我,差一点就要死在地晟惑的剑下。如果他不是在最后一瞬有了迟疑,就算我有着阳煞篇不伤不灭的特殊功体,也一定会在崖虎惊与麒麟魄双重破御的杀招中灰飞烟灭。”

    行端知道这个被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师姐,从少年时便是执拗的性子,忙不迭地安稳道,“师姐毕竟是之前与贰孽狞恶战了一场,又因五行至尊是当年孽晟地君修成道功的关键,所以阳煞篇修成的功体能被五行至尊的破御之力所伤,倒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贰孽师就是当年我没找到的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蔺品想起山嵬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想起了自己从那之后,持续了好一阵子的心慈手软,“贰孽狰与浣赢的后嗣,君破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应该就是二师兄和浣家姑娘的儿子吧,毕竟如果没有贰孽家血脉中流淌着的崖虎惊神性,除非是到达了天上无涯的境界的神魔遗族,才能够握住那柄用崖虎惊骸骨制成的崭灵剑。”一旦提及与死去师兄们有关的那些往事,行端并难以静下自己的心来,“至于四师兄的那个儿子,师姐就不必费心了,我知道他现在的下落。”

    “嗯。”简单地应了一声,蔺品走到断崖的最边缘,像是一株紧咬山岩、无法被风雪压垮的白松,“话说,那位常山刚鬣王有传回什么消息吗?”

    “半个时辰前,祂传来一条很有意思的讯息。”行端抽出一卷缩成细筒的白笺,对着蔺品展开上面的内容,“正如信中所写,号称怅渺七王中斗战第一的常山刚鬣王,居然没能拿下几个刚修炼不过十数载的少年人,反倒被识破了身份,只能回转妖孽原形,拼劲全力方才逃得一命。”

    “多半是自贬过头了吧,常山刚鬣王虽然在怅渺之盟中列位第四,且祂化妖的年岁不过千载,是七王中修炼时间最短的一个,但祂作为镇守常山之下骨反渡井的大妖王,不论修为只论斗战的话,确实与七王之首的经海岩蟾尊不相上下。”蔺品回想着记忆中那个喜欢化作黑高帽少年的妖孽,眼前流转过祂在雪巅山底练过的那一套套枪法,“怅渺七王的前后排名,一不靠战力强弱,二不算修行长短,而是照着各个妖王祸乱天下的能力排出的高低。

    名列第一的岩蟾尊,祂执掌着与道山齐名的经海,数万年来不知向人间道修传下了多少术法,虽那看起来算是与危害人间一点也沾不上边的大好事,但也证明了祂对天下那些散修道者的影响。

    位居第二的风月主,和你我熟悉的天倾妖一样,都喜欢幻化女身,游戏这烟火红尘,只不过风月主并不依仗容貌,而是靠着玩弄人心的手段,收罗一众裙下之臣。

    天倾妖当年的风华绝代,想必不用我多说,至于常山刚鬣王的底细,师弟你应该也知道不少。

    排在第五的祸锈仙,乃是罕见的名剑孽妖,若只论剑术的变招与拆解,其斗战之力甚至要胜过经海岩蟾尊与常山刚鬣王。

    处于第六的冼谶魔,最是不惜性命,与敌拼斗的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再加上一些实施起来波及甚广的旁门手段,确实有些难缠。

    终末第七的不赴子,生性极为谨慎,曾学过道山的手段,也和地朝某一代的无名府司打过交道,虽然本事稀松平常,但真要对付祂的话,需多准备几种不同的手段。”

    仔细听完有关怅渺七王的信息,行端点头一笑,“没想到师姐如此熟悉南疆,看来十年前的镇祟之前,师姐替小师弟掠阵的时候,应是与那几位妖王交过手了。”

    “有一些是当年交过手,也有一些是听山玄说的。”蔺品沿着悬崖边线缓步向前,雪白的大氅在风中猎猎有声,“若经海岩蟾尊真的要向你我寻仇,引起封朝与南疆的争端,到时候该如何对付怅渺之盟中剩下的几位妖王,想来师弟心底现在也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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