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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梨花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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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姓关?”梁明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被戚小玉机敏地伸手捂住了嘴。

    “关叔是若姐姐爷爷的养子,来于家也有十几年了。于家太爷两个儿子,一个死得早,一个败家被扫地出门,从此没了音讯。关叔被爷爷带回来,当作继承人培养的,现下于家生意经营得这样好,都是他的功劳。”

    何足贵坐在门槛边上,闻听此言“哼”了一声。

    戚小玉不想理他,梁明月却转头问道:“这位关叔叔你也认识?”

    何足贵闭了眼,靠在门框上养神,边慢悠悠地说道:“不认识。”停了半晌,才又道:“他右手指间遍布老茧,哪里像个商人?”

    “江湖上十几年前成名的侠士,可有姓关的?”曲燕南微一沉吟,也开口问道。

    何足贵仿佛是真的睡着了,并不接话。

    “你们打听这些做什么,那个人也未见得就什么都知道。”戚小玉不以为然。

    “谁说我不知道?”何足贵又幽幽地开了口,“但有些事情,不知道好过知道,我是为你们好。”

    曲燕南原只是不爽那关重山看梁明月的眼神,听了何足贵的话,却想到些别的什么,目光沉了下去。

    月溪镇的酒楼天上天,端的与中原酒楼不同,重幔叠纱,熏香袅袅。一楼大堂中心有圆台,西塞舞姬轻歌妙舞不休,各色美酒陈列墙上,足有三层楼高,多的是中原闻所未闻的佳酿。

    “你刚进来时,我感觉这天上天的时间都走停了一拍。”何足贵边剥花生往嘴里送边道。

    对面的白衣公子笑而不语。

    何足贵所言非虚,他们没见过如此异域风情的酒家,这里的人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中原人,连舞姬们都不约而同地跳错了。

    “怎么,在那小子身上没找到你要的东西?”何足贵喝一口酒,似笑非笑地说。

    曲燕南收了笑,淡声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哎,人生一世,稀里糊涂活过去也是一遭,但人呢,老喜欢虐待自己,都想做那天下第一聪明人,小心聪明总被聪明误。”说着又蹦了颗花生到嘴里:“月姑娘可知道你这些盘算?”

    见曲燕南并不答话,何足贵又道:“罢了,人一旦生了执着,便是真神菩萨也拉不回来。我很久以前也像你这般,到头来自找苦吃,现在都还在受罚呢。”

    “你既知道我找的是什么,应该也知道我想找的东西在哪里,我差点忘了栈西何氏是多么神通广大了。”曲燕南徐徐说道。

    “不敢当。”何足贵一壶酒喝尽,便站起身来:“多谢曲公子盛情款待,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他今日被曲燕南拖住,不知道戚小玉去了哪儿,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他来这天上天吃饭。

    刚走出去没几步,便听见身后那绝世好看的人难得声音洪亮地吐出两个字:“郑池。”

    下一秒何足贵已经回到原位坐下,满脸堆笑地看着那美得不像真人的脸。

    “还真管用。”曲燕南笑道。

    “你…你知道些什么?”这位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曲燕南脸色。

    曲燕南轻笑道:“我知道有人三年前生了恶疾,被人多管闲事地救了。”

    “恶…恶疾…”何足贵像是散了魂,喃喃自语地重复他的话。

    曲燕南伸手在他握紧的拳头上拍了拍,“放心。”

    梁明月见曲燕南竟与何足贵一道回来,迎上去想问什么,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开口。何足贵一见她便识趣地说腰酸背痛要回房休息。

    她挽了曲燕南的手,脚点了一下地,在屋檐上轻跃几下,到了后院房顶上躺着看星星。

    在路上过了中秋,但这西部边陲小镇,下午的日头仍能把人晒成焦炭。只是夜里却十分凉爽。

    “明日跟我去卖花吧。”梁明月道。

    于优若这天带她和戚小玉去郊外花场玩,梁明月得见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花,心里盘算了一天变花为酒的事。又听说于家除了跟临近镇子的花商打交道,还会将花挑到镇上去散卖,她又来了兴致,自告奋勇地要去帮着卖花。

    这晚月虽未满,却分外皎洁,映在梁明月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浮光。

    曲燕南看得痴了,下意识便上手抚住她的脸,皮肤这样细滑,他贪恋这种感觉,贪恋得仿佛生出了一丝愧疚。

    “好。”半天他才说了一个字。

    “想想卖花为生这么浪漫的事,以前我怎么没想着做?祈雁山最宜种花,我却尽顾着酿酒。”

    “酒鬼嘛,酒比命还重要,哪里看得见花。”曲燕南轻声说道,那声音轻到有些缥缈,叫人听出些宠溺来。

    梁明月笑道:“这倒是,这院里的梨花是没遇上我,否则也别想着结果了,统统摘了装坛埋在地下,来年春天又有好酒可喝。”

    两人躺在屋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好像真要过上卖花换酒的日子。

    曲燕南看会儿星星,又用手撑了头,侧着身子看她。

    快到西塞了,他左胸口有点隐痛。

    宁一腰间并无纹身。

    路上他寻了个空,支走瞿幼微,把宁一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

    他早该知道,飞天境灭门之时,顾渊之子已六七岁,而宁一那时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童……

    关于西塞胡商的传言,是武林屠魔两三年后,突然传出来的。

    而在那之前,清剿余孽的重心一直在中原……

    若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呢?

    有天梁明月和戚小玉外出喝酒,两个人都喝得醺醺然,回来时梁明月硬要拉他上屋顶,突然跟他聊起卫若芙的事。

    “我想像圆圆的娘亲一样,游历天下……你陪我吗?”

    他没回答。

    也是那晚,他知道了何足贵最想知道的事。

    栈西何氏,野史世家,自有些他不知道的神通。

    这老天,像是眼见他走到了死胡同,忍不住要拉他一把似的。

    等他搞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事,便要回中原了。那时两人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们以前也常常这样看星星吗?”曲燕南问。

    “看星星,看月亮,吹风,还有听师父的笛声。”说着便从身后掏出一支小竹笛来,“月溪城郊除了花田,还有好大一片竹林。我许久没做笛子了,手也生,就这么一支,费了一下午的工夫,今晚你可有耳福了。”

    那十年岁月,恐怕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曲燕南想着,又恨自己半点也想不起来。他只能记得当下眼前,这个紫衣姑娘要给他吹一首曲子。

    那笛声开始时非常低,像有人在轻声呜咽,极细极沉地,在这静夜里如浅浅涟漪,缓缓轻轻地散开。忽地又清亮起来,急促促地像落雨,听来隐有铮铮之声。几番跌宕回旋过后,渐次地又寂寞下去,末了几不可闻,像是花落人散,余音说不出的孤清悲伤。

    梁明月放下笛子,正想转过来与曲燕南说话,却见内院庭中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人高大清瘦,肩膀宽阔,乌发如墨,白色常服外披着件外衣,立在一株梨树之下,动也不动,像是在想事情。

    他白日里总是收拾得干净利落,逢人一副亲切笑容,梁明月只道他是寻常商人,连何足贵说他这人不简单的话也从未放在心上。直到这时,她才觉出这人身上多少有些落拓之气,果然就有点不像生意人了。

    “扰人清梦了。”曲燕南也坐起来道,语气却有些酸。

    梁明月知他介意关重山那日说她像他故人的话,觉得商人势利圆滑,怕是故意要套近乎,于是这两日对人也爱搭不理。她少见曲燕南这样幼稚,只觉得可爱,轻笑道:“那得跟人道歉才是。”

    说着便拉着曲燕南跃下房顶,轻轻落在关重山面前,道:“扰了关叔清静,真是对不住。”

    关重山不似平日爽利,半天才转过脸,极勉强地朝梁明月笑了一下,道:“月姑娘笛声清雅……但不知这首曲子是何人所作?”

    梁明月见他眼眶微红,想着他也许是真被自己吵醒,十分不好意思,“何人所作?晚辈实在不知,但因家师从小便吹这首曲子,我便缠着她教了我。恰好今天又新做了笛子,便想着吹来试试,一时得意,就忘了时辰……”

    “无妨……无妨……月姑娘吹得很好。月溪镇春天很短,梨花花期不够,许多花刚开便也就凋落了,等不到结果子的时候。我听着月姑娘的笛音,倒像是回了春天,梨花……正盛,让人很是欢喜……”说话间,那对眼似又更红了一些。

    梨花?

    是了。梁明月忽然想起往年常做的梦,曾有个金衣铠甲的将军舞剑,身边白蝶翻飞,梦里似是有人吟唱,倒合得上那将军的节奏——那是她少有的安宁梦境,年岁渐长之后,梦越发零乱不安,像那样如前世记忆般的梦也不再做了,让她没得好睡。

    梦里白蝶纷扬,想起来比普通蝴蝶要小得多,她自小在山中长大,也从未见过那般细小的蝶。

    如若,那不是蝶,而是梨花呢?

    “梨英照血寒。”关重山走了许久,梁明月忽听见曲燕南喃喃地念了句诗。

    “什么?”转头看他时,她却猛地心惊。

    她没有见过曲燕南如此冰冷凌厉的眼神,而此时这眼神正瞧着她。

    正要开口相问,南院厢房却突然吵嚷起来。

    原来是宁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不说,还不能动弹,夜间照看他的人忙去请瞿幼微。她不去还好,刚进房间便被狠骂一顿赶了出来。

    他俩赶去南院的时候,瞿幼微正在房门口抽泣,见了他们便像落水之人遇了浮木。梁明月安慰了她几句,正要进去时却被曲燕南拦住,“交给我。”

    梁明月见他眼中厉色尽去,似又恢复往日宁和,想着这一路他的反常,以往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安又挣脱钳制涌上心头。

    “交给我,让他们都回去吧,你们也回房去,放心。”曲燕南执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看了眼被吵醒而赶来的众人,转身推门进去了。

    梁明月只好让众人散了,又与睡眼惺忪的戚小玉一道牵了瞿幼微的手:“别担心,曲大夫在呢。若是睡不着,今晚跟我同圆圆一起睡吧。”临走时又看了眼宁一那紧闭的房门,暗叹了口气。

    她有许多疑问和担心,他不是不知道的,但他还是什么也不说。

    梁明月觉得这半年遭际倒锤炼出了她某种耐心,她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等他决定要告诉她,或者永远不告诉她。

    唯一让她感到有点受伤的是,他此去西塞,大概并不是要离开碧水阁,从此与她一起。

    他那时说:“你叫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怕是从在瞿幼微房中放下“千里江山楼”的纸条开始,他就盘算好了一切,准备往西了。

    西塞哪里是她想去的呢?但这也没关系。

    她跟着他,或者他跟着她,都没关系。

    他有许多不想说的事,也没关系。

    至少他还在身边。梁明月想。

    宁一见曲燕南进来,先是一惊,很快便明白过来,冷笑道:“我说那傻丫头怎么能有这样的本事和心机,原来是认得了曲大夫。”

    “不敢当。”曲燕南步态轻盈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便要把脉,却被宁一拂开了去。

    曲燕南收回了手,并不在意,只道:“你的手已经活动如常了,果然是练武之人,体力恢复也较常人快些。”

    见宁一偏开目光不看他,又说道:“你既知道是我害的你,又何必迁怒真正关心你的人,瞿姑娘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宁一咬牙切齿道:“你少在她身上动脑筋,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

    曲燕南哼笑一声:“你想要立刻活动自如,倒也不难,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好,我保证你明天爱上哪儿上哪儿,再也没人拦得了你。”

    宁一不置可否,曲燕南也不着急,又踱回房中央的小桌前坐了,才接着说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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