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梨花落（一）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几人相对无言，守着个一路昏睡的年轻人。
曲燕南效率颇高，当晚便使了点药把宁一放倒装车，赶在明日散会人潮汹涌之前，连夜离开了了苍山。
戚小玉顺路去西塞找紫云亭，何足贵不肯放过她，像狗皮膏药一样也要跟去。
“我们也去西塞玩玩。”曲燕南自告奋勇赶车，对从车厢里钻出来的梁明月漫不经心地说，像是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见梁明月始终有点呆呆的，又笑道：“多管闲事原来这样开心，这便叫‘近你者赤’，我学得可好？”
梁明月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走了，你那柳姑娘怎么办？”
曲燕南瞪她：“说清楚点。”
“你就这么走了，那柳姑娘怎么办？”梁明月不堪威胁，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留下来处理完剩下的事务，之后便回碧水阁。”
“哦。”
“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梁明月说完，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把人放倒，我们跟着去了西塞，然后呢？”
她这个角度看不见曲燕南的表情，他的眼里映着黑压压的前路，语气却极轻快地说：“你说了算。”
梁明月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马车颠簸，她靠着曲燕南，头也一颠一颠地，眼睛却闭了起来，像是要睡着，嘴里喃喃地说：“西塞是什么样的呢……”
曲燕南察觉她的头沉了一点，知她睡了，便用手扶了扶她，调整了坐姿，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西塞是他处心积虑要去的。
梁明月没说错，他很不对劲。
若不是他在瞿幼微房中放了一张小纸条，那姑娘怎么会找到千里江山楼来？
他这些日子与亲历过当年事件的前辈们一一会面。
原来飞天境兴盛之时，顾渊每年必去西塞，虽行程隐秘，却难免传闻。而传说中飞天境覆灭之后，有人在西塞见过浴火飞天纹身的消息，也并非全然是空穴来风。据传是个西塞胡商，从中原带回过一个腰间纹身的少年，年纪形容与顾渊那失踪的儿子甚为吻合……
线索越来越清楚，他却并不开心。至少没有他想象得开心。
靠着他的姑娘让他心里沉沉的。
前路风雷隐隐，她一无所知，还以为他要与她从此长相厮守，浪迹天涯……他确是舍不得撇下她……然而……
他主动帮瞿幼微给宁一下药，把人绑回西塞，她虽觉得奇怪，却不问为何。
他知道她信他。不管多么难信，她都信。所以他更加不舍。
给瞿定西治伤时，他假装顺口问起西塞风土，也说了几则江湖传言。说到浴火飞天之时，那瞿定西脸色一变，咬牙道：“怪道那小子当初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不吭一声，被丢出门时衣服钩破了却那么紧张，说不准他便是那顾老魔头的后人。”
宁一此人在他看来绝不止武痴那么简单，至于他是不是顾渊后人，前去西塞这一路如此漫长，他很快便会知道。
他要去西塞弄清楚一些事情，一些陈年旧事。
“然后呢？”她刚刚问。
没有然后。他会独自回来。
如此行了月余，到了月溪镇，西塞便近在眼前了。
宁一在曲燕南的关照下一直昏睡，瞿幼微像照顾瘫痪病人似的照顾他，除了担心他睡傻了，其余时间都甚觉甜蜜。
何足贵还是每天像苍蝇似的盯着戚小玉，问的还是那个重复了上亿次的问题：“他在哪里？”
这几个人梁明月都没眼看，赶车也好采买也好，一有空就在车厢外面待着。
他们这一路都尽量避免走人多的主道，夜宿打尖也找最不起眼的客栈，一路也还算平安。
戚小玉在月溪镇有熟人，“我小时候随娘亲在这里住过两年，若姐姐是我邻居，前两年还捎信要我来看她。”一行人便去借宿。
月溪镇虽紧邻西塞，却风调雨顺，物产丰饶，与西塞千里荒烟、黄沙蔽眼的景象天差地别。
“要去西塞，得翻过孤山，月溪之所以被比作边塞江南，皆因孤山挡住了西塞来的沙尘，前人又在镇中央掘了河道，引来百里之外拓川之水，才造就今日沃野千里的景象。”
于家在镇上做的是鲜花买卖，镇外有数亩花田，在邻近的几个镇子颇有名气。
“我家也是因为在月溪镇上，才能以种花为业，几代人也就守着这么一点家族生意，往外扩张不得，看天吃饭，但求温饱。”
于家院子叫做“离院”，占地广大，遍植梨树，“我叔叔喜欢梨花，可惜只开一季，这会儿花开过了，再过一阵子满园梨香，你们若下月回程就有口福了。”于家姐姐名唤优若，温柔友善，唇角一点梨涡，梁明月觉得她倒比梨花好看。
于家叔叔剑眉深目，若不是一身缎袍，倒像是个武林中人，见他们来了便笑着迎上来，“路上辛苦。”
说话间让人领他们去各自房间，却移了一步拦住梁明月道：“姑娘可是姓岳？”那深邃笑眼藏着些意味不明的锐利。
“晚辈姓梁，梁明月。”梁明月道。
曲燕南像是不满意这位长辈如此直接地盯着她瞧，行了个礼便拉着她往里走。
“梁姑娘不要见怪，你实在长得……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那于家叔叔在他们身后兀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