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黑雨丛林的名声起源早已遥不可寻，传说这里千年前曾下过一场黑色的暴雨，大雨持续二十七个昼夜，把丛林深处的数木都一概漆成了黑色。
这种传说但凡是个稍微吸引人的地点秘境就都不会缺少，在跟随紫衣老者在山中小路行走的时候，龙泽和谷中云才发现，里面的数木虽然并不是黑色，但一律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树种，一样的漆黑，相同的高度，甚至是相同的枝杈。
傍晚阴云下的森林就像一个画家作的油画，他们这些人，都是走在这幅画里。
龙泽仿佛能看到，一个衰老的画家，披着黑色斗篷，以浓墨重彩绘制出这样的一片奇怪的天地，他正在窃笑，笑落入其中的人不知危险，只能在他手里当成角色任由摆布。
油画里会动的这些小人，前途究竟是童话，还是梦靥，都是丑陋的老画家一念之间的创意。
龙泽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距离无影最后的秘密只差这几步的距离，和事成后他能得到的收益相比，这点危险，根本算不上赌博。
更何况还有谷中云，这是他手里的法宝，也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棋子。
丛林渐行渐深，并不高的山岗上光秃秃的一片，有一张露天的长条桌摆放在荒地里，大概十几个人围坐在长桌上，似乎在吃晚饭或是商议什么事情。
紫衣老者并没有去找首领禀报的意思，反而由龙泽和谷云中的身前，绕到他们的身后，这是监控和随时会动手的准备？
餐桌上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共十个人，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但是餐具有用过的痕迹，猜想这大概是身后的紫衣老者的位置。
地面铺设的红毯在这里有些不伦不类，大约无米长的长餐桌上用名贵的丝绸铺设桌面，椅子都是上等的工匠经过多年的苦功打造出来的，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家具市场上贵族用品，手工雕镂的银制烛台上，白色灯烛光芒徒然的驱散那并不存在的黑夜，杯中液体清淡如水，丝毫没有酒精或者果香的味道散发。
盘中的血红的肉或许只有一成熟，而且分量不多仅仅是作为装饰，这十几个人好像是经过了无数遍排练的那般默契，低声说着话，嘴里不知嚼着什么东西，给龙泽的感觉是：自己站在画外，观看画中画里的人物在上演一出好戏。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了主人的位置上，那儿坐着的，果然是个年轻女子，跟传言中佐伊的岁数差不多，从侧面看去只能依稀看到立体而棱角分明的五官，身上穿着件宽大的贵族绒衣，用以抵御这里的海风和严寒，除了手指上的一颗红宝石戒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珠宝装饰。
“这算是什么，给我们个下马威？”谷中云低声在他耳朵边嘀咕。
龙泽幽玄深奥的眸子没有放过餐桌上的每个细节，在他看到年轻女主人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掌里，那个鲜红欲滴的红苹果时，猛然一怔后，才慢慢自言自语似的回应道：“翻滚的苹果，沉默的晚餐。”
“什么，您说什么？”谷中云以为“魔手”大人也魔怔了。
差不多是在龙泽讲完这几个字之后，餐桌上的宾客们在忽然静止不动了，原本就很不正常的宴会此时更像是个死人的聚会。
唯有婉转清脆的女子轻笑声打破了寂静，它伴随女主人的一笑一颦点亮了毫无光彩的世界，那年轻女子终于离开座位，双臂按在桌案上。
“看看我，怠慢了无影的贵客。虽然无影从来没有好客的光荣传统——”年轻女站在桌前侧着脸对两人说：“我是佐伊，现在是无影的接管领袖。”
龙泽微微欠身：“导师，桃先生的生前挚友。”
“我是谷云中，约翰大主教座下首席圣师。”谷云中向来对自己的身份十分自信，大概在他心里，还藏有或多或少的骄傲，光明的教会和黑暗的杀手组织之间微妙的身份差距。
佐伊轻捋了下侧脸的长发，她的容貌算不上惊艳，最多不过是清秀，加上年轻、身材不错，在阴郁沉闷的杀手组织里颇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没有立刻回应两人的自我介绍，迈着两条修长纤细的腿，离开座位，绕着长条桌的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到两人面前，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她的身材偏瘦，两条腿却显得十分修长，修身的皮裤在她的装扮里绝对是最吸人眼球的部位之一，而她脚上艳红的靴子则多少有些和她未亡人的身份不太匹配。
但是的确要承认，佐伊虽然不是绝世美女，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抓人眼球，让人无法分神的特殊魅力，即便是她在踱步，腿部和高跟靴的也依然能让人心潮澎湃，双腿每一次落地，都能让人内心泛起同步的心跳。
“导师”善意的欠身再次说明来意：“我在十年前曾和桃先生有一面之缘，我们一见如故，结成莫逆之交，十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项约定，十年后，我特地为这个约定而来，也是为了却好友的生前遗愿。”
佐伊似乎并没有把“导师”的话听进耳朵里，她始终眉头紧蹙，在想自己的事情，她绕着长桌走了一圈，每当她经过的位置，餐桌上的男男女女身体上的而光线因她的遮挡而改变，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餐桌上的人，或冷漠、或微笑、或悲怆、或阴毒……龙泽突然有种感触：这些人并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并不是在感受同一份喜怒哀乐。
谷中云对佐伊的态度很不满意：“你是现在无影的当家人？事情是你做主还是谁做主？”他这次到黑雨森林，所要谈的生意太大，想直接有效的人沟通。要说眼前的年轻女子就是无影的新掌门人，他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哦，你代表约翰大主教来谈生意是吗？”佐伊愣了愣神：“直接跟我谈就可以……我还没给两位介绍呢，坐在我旁边的这几位，都是无影中的要员：白手套、黑头巾、哑狗……”佐伊简单的指着几人说出他们的绰号：“这两位老先生，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吧。”靠近主人位置的左右两侧，是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衣服华丽贵重，款式大约是夏末贵族的装扮，一个黑胡子，一个白胡子。
“为什么不用……”谷中云皱眉说了半句话，“导师”就开口道：“红手镯四席，久仰大名。”他的目光放在两位老者的左手腕上，都隐隐露出鲜红的玉石手镯。
“红手镯！他们还活着！”谷中云倒退了半步，红手镯在杀手界的名气非同小可，在他年轻时就听到过不少有关红手镯的传说。
“没错，托您的福，还活着。”他背后，起先出现的那紫衣老者重新走出来，谷中云这才发现，他的左手腕上也有一个相同的红手镯子。
“红手镯的四席，克莱尔、黑鹰、博士、纳兰明图，如今只剩下三个，死了的人是黑鹰。”紫衣老人冷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谷中云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黑玫瑰和无影之间的矛盾，黑玫瑰还是王子的时候，就怀疑他的哥哥买通无影的杀手来行刺他，成为摄政王后，担心那些和他不和的高官亲贵从杀手的渠道对他不利，就联系无影，要求他们只能接受自己的杀手命令，不得和其他夏末王族成员联络，并威胁要取缔无影开设在金城的大部分妓院和赌场，同时扶植夏末侯国其他的杀手组织制衡无影，而且在后期，干脆拔除了无影和夏末王族上层沟通的渠道，黑鹰当时正在金城执行任务，无意之间被底层士兵杀死，黑玫瑰和无影的冤仇由此展开。
这也是约翰在金都为难时，犹豫要不要请求无影协助的主要顾虑。
谷中云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暂时放低心气：“约翰大主教认为黑玫瑰将军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次派我来，也是想让教会做个和事老，您双方的矛盾就先搁置下来，如果您还是对黑玫瑰将军有偏见，就请看在约翰大主教的面子上，双方握手言和吧。”
佐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反而在“导师”的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她看的是“导师”，回应的却是谷中云的话：“说吧，你想要什么？”
“此事太过于重要，我希望和您单独商谈。”谷中云道。
“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他们的都曾执行过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秘密，有的人甚至曾经修改过历史的进城。”佐伊的眼神变得冷厉：“用他们手里的匕首、弩箭、毒药，还有身体，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瞒着他们。”
谷中云感觉自己处于被动，想找找场子：“总有些任务，是不适合太多人知道的，阁下太年轻，只怕连杀手都没做过吧，约翰主教既然开口了，任务就不会是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
佐伊无比虚假的淡然微笑：“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无影从来没有好客的传统！”
谷中云进退不得，只好勉强的说出了他的任务：“我们想请您，杀死小教皇伊雷凡！
谷中云预想中的惊讶没有出现，杀手们一个个的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因为肥鸡是名震半边天下的伊雷凡而流露出惊叹和对他的尊重。
感到很尴尬，谷中云彻底失去了主动权，只好主动说出筹码：“夏末候国会提供十分丰厚的物质条件，金钱、马匹、矿石都是小事，我们会提供给无影组织五座铁矿，一座铜矿，你们掌握所有权和管理权，无影之王可以被封为男爵，享受男爵的一切待遇。”
佐伊被他逗笑了：“哪怕是女人也一样？”
“完全没问题。”谷中云说：“侯国敕封的是无影之王，和性别无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爵位的世袭，我也可以跟您保证向摄政王尽力推荐，您和您的儿女，世代子孙都可以享受男爵的待遇。”
杀手们并没有表示出该有的对任务的尊重，佐伊继续蹬着红靴子来回踱步。
红手镯之一，不知名的老者混不在意的说：“伊雷凡是教皇的教子，我们杀了他，教皇再以这个名义征讨我们，渔翁得利的是你们有不臣之心的约翰大主教，坏处全是我们的，好处全是你们的？”
“哦，尊敬的……尊敬的……”谷中云挠挠头。
那老者说：“我叫纳兰明图。”
“是，尊敬的纳兰明图阁下，圣山教皇和约翰大主教患难与共，曾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因为教皇陛下被左右奸臣贼子蒙蔽，所以约翰大主教才不得不想办法自保，我们愿意跟您定下纸面的约定，如果有任何一方违背约定泄露机密，一定会受到命运主宰的严酷惩罚！”
“哦，那不重要。”佐伊心不在焉的说道：“哎，导师先生说您是先夫的故交？”
龙泽忙回答说：“是，几年前得蒙桃先生的传授，学生从他老人家那学到了堕天使的咳嗽，老人家一席话，让学生受益匪浅。”
“哦，是什么话？”提到故去的丈夫，佐伊有些好奇。
龙泽清清嗓子，抑扬顿挫，一字一句的说：“桃先生教诲：屠刀下的亡魂皆有善恶，但屠刀下千万的亡魂，便没有善恶之分。”
“哦。”这句话任是谁都能说得出来，众多无影元老都没怎么在意，谁都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桃说的。
“你是在哪里遇到的桃先生，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纳兰明图质问他。
“六年前，在鬼蜂城，学生和桃先生有一面之缘，当时曾约定，等学生学有所成时，会再来拜会他老人家。”
龙泽将几年前偷听到的刺客谈话信息，都从自己的嘴里说了个大概，六年前桃的确到过鬼蜂城，和几个大的刺客组织会盟，会盟的时间超过一个月，在场的人就算有跟随在身边的，桃到底见了多少人，有没有个别青睐的少年才俊，只怕谁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