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还是东临说：“听说阁下是为阙王族人马郡人，阁下的父母也是我神教的忠诚信徒。”
弗雷轻轻一笑：“家父家母待人宽厚，乐善好施，平日辛勤耕耘，将劳作所得施舍给更穷困的人家，也布施给教徒，他们都是坚信为阙王族的种族神龙约克，并不信仰莫拉神。”
东临心想：“红口白牙，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瞎话说的理直气壮，这小娃娃果然有做政客的潜质。”余光偷看教皇的脸色，顺着议程继续说：“启明陛下在西银城时，就曾多方受到教会的照看，去年三月，龙庭政务府大臣明鉴来信，希望教会帮忙处理北部四城的瘟疫，龙庭将会以现金的形式给予捐赠和补偿，那一场合作亲密无间，瘟疫得到完善的治疗，龙庭和教会的关系也得到加强。最近听说帝国西境商族内乱后产生了大量的流民，他们流氓州县，劫掠烧杀，数万人成群结队，普通的官兵也不敢屠杀这些伪装成平民的强盗，我们愿意和龙庭再一次联手。内卫府大臣阁下，你认为这种合作是不是双赢？”
“嗯……”弗雷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实际是这样——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流民处理问题，而是为了明年的税收！”
“什么！税收！”
弗雷得意的一笑：“没错，从明年二月开始，在为阙王族领地内教会所做的所有生意，受到的捐赠，一律由财务院征收十分之三的税收。”
“……”东临宁愿是自己老的不行，把话听错了，自古以来，向教会征收税款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即便是龙庭，也没有权力干预神意，他在回过神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看教皇的脸色。
约翰十二世半点没有吃惊或者发怒的样子，明知道十分之三的税收足以让教会数十年的积累毁于一旦，可是他还像个坐在村口的老头那样，眼睛半睁半合，似乎是在打盹。
“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明鉴的意思！”东临刚做出反问，就想到这是个无意义的问题：明鉴的几个儿子在教会的生意里有不少利润可分，明鉴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决定，更何况作为帝国晋升最快的官员，弗雷和明鉴必然有新老矛盾，要是是明鉴下令，代表帝国来神山的根本不会是弗雷。
混血血统缔造了弗雷良好的肌肤，让他在神山之上的圣洁之光下丝毫没有凡夫俗子的污秽，年轻更是他的资本，白皙的皮肤和用利刀雕刻出的上扬嘴角是这个年轻人骄傲的表现。
“在二月到来前，我会调查为阙境内所有的教会资产、庙宇、神殿的数量，每一笔捐款和生意都要等同于子民的交易，你们不事生产，得到的金钱没有成本，本该制定更高的税收标准，但是皇帝陛下宽仁待人，对待臣民一视同仁，就先抽十分之三，这条法规会写进帝国的法典，从明年开始执行，这就是我这番前来的任务。”弗雷的语气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而教皇听他说完这些，才开口说：“五分钟早就到了，我该回去参加礼拜。”
东临立刻明白了，他扶教皇离开神意大厅，偌大的白色大厅里只剩下弗雷一个人，没有人招呼，也没人安排他的去处。然而弗雷却笑了，他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对教会征税，是历代皇帝都想过的事，也是历代皇帝不敢做，上下臣民不敢想的事。
每年从平民、富豪、官员甚至军队流动到教会里的钱不计其数，从约翰十二世登基开始，教会更是在中原、运河两侧参与了不少的生意，因为教会的特殊光环，最初数目还不算多的店铺都被免于税收。
教会的商行无人征税，且没有不法官吏和地痞流氓欺压，仅仅二三十年，欧兰教会下属的商业如抱窝的兔子，很短的时间内就遍布到帝国的每个城市。
五十多年来，龙庭换了三任帝王，五十年的执政水平从高皇帝的整整四十年，到康怀皇帝的十一年，教会从来都是税收的法外之地。教会在帝国已经根深蒂固，康怀皇帝执政的最后一年，他们的势力范围已经涵盖了五分之三的帝国领土和半数的帝国人口，正式宣告皈依的教众达到两百多万，每天，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碍眼的繁华地带古建筑被拆除，有多少心的神庙被建立，他们有了自己的财务处理组织，有了执政部门，有了上下尊卑，甚至有了巫师作战军团，例如炽天使，也有了军队，比如红衣军。
养虎为患，时间拉长，上下层利益夯实稳固了，教会也就更加不可撼动了。
这么做的严重后果弗雷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最重要的目的会因此而达成：充实帝国国库，有了钱，就有了军队，有了军队，即使教会反了天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况且分裂整合中的教会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激烈反抗。除了这些，他还有其他的考虑，他猜测，就算是明鉴也未必知道他心中所想。
正如表面上激进强硬的黑玫瑰本质上只是保守懦弱的旧贵族，在雷厉风行、不守规则的伊雷凡进攻中难以自保那样，看似树大根深、智慧丰富的政务院元首明鉴也有他指明的弱点。
这次对教会征税的举措，是他所有计划中的第二步。
能看到现实照着细心拟定的计划进展，弗雷深刻认为这是比金钱、女人还要快乐一百倍的没事。为何世界上成万上亿的人喜欢种田，喜欢妻小，怜惜性命，这才是比查清财务院五十年账目还要难的题目。
好在大部分人如此，才会有弗雷的今天和明天。
三天后。神殿外，宣讲院兼情报收集处大主教白恩堂在焦急的等待，教皇已经在里面呆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了，他也在神殿外等了大半天。
他召集的窜来窜去，像个屁股着了火的猴子，越是召集，教皇就越没有音讯，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东临到底有没有把自己“重要紧迫”的情报传递到教皇身前。
作为这些年能直接见到教皇的少数人之一，他拥有的只有在神殿外等候的权力，用于神降仪式的神殿，除了教皇和他忠诚的仆人东临外，任何人擅自靠近都是格杀勿论。
要是放在平时，他宁可把事情耽误了也绝不会打扰教皇的修行，可是今天局势的严重性又到了他无法处理的地步了。
可是就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教皇冕下竟还是只关心他所谓的神降仪式，难道真要等到神山覆灭时他才肯出头吗？！
神殿之内，神座上的母胎有如沉睡，光辉的彩带从某几个角落链接到她身上，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神子从大小上看，基本具备了婴儿的体型和形状，就等待着它出生了。
东临走到席地而坐的教皇身边，教皇没有说话，他就不能打扰，要不是白恩那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样子，东临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靠近教皇身后。
“什么事啊——”教皇没睁开眼睛，无精打采的用嘶哑的嗓子问。
“无影历时四个月的分裂结束了，佐伊在明天，会重新恢复落血雄鸡仪式。教皇冕下，看来之前的情报没错，无影的后人的确是被茉莉诅咒缠身，无影这次要完蛋了。佐伊，会成为最后一任刺客之王。
“嗯。”约翰十二世微微张开眼皮，眼角的褶皱像两扇积满灰尘的窗帘。
东临见教皇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预备的让炽天使直接干预的方案也就不用再提了，
“弗雷在和您见面后，一天没有多呆立刻返回龙庭，被启明立刻敕封为男爵。理由是出访圣山有功。四百多个年轻的税务官被派往各地，他们提前开始准备对我们征税了，这些罪恶的歹徒、愚昧的异端……我们的神物院计算过了，一旦征税真的落实，教会将在一年内缩减到五年前的规模，当然，教内中层以上的主教们，他们的反应会是更激烈的，更可怕的是，我担心这只是龙庭的第一步。”
东临把他从各个分院得到的处理方案简短的汇报给教皇：“不过负责财政的神物院已经拟好了对策：受到的信徒捐赠一律只能由我们的信徒接手，税可以给，但不能给足，必定要从龙庭得到优厚的条件。”
教皇继续沉默。
东临知道两件事在教皇这落定了，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清晰、缓慢的把接下来一则惊人的情报告知教皇。
“最后一件事，三天前西境传来消息，据说巫塔巫师之王凯撒，晋升为圣域了！”
圣域，是古往今来巫师历史上有记载的最高实力境界，首位圣域是在五百年前一位不从属于任何组织的巫师达成的，后来数量逐渐扩大，在巫师最为强盛的时期，曾同时出现了十位圣域强者。在第四王朝建立前，一度还有五到六个圣域幸存，直到人类对北方异族的全面战争开始，所有的圣域都在黄昏之战里凋零，四百年了，这片大陆再也没有圣域出现。
凯撒终结四百年无圣域的怪谈，巫塔在大陆的威名将会呈数倍翻升，教会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的对巫塔优势，再次被拉平了。
从东临接到的反馈上看，目前神山的中层人员，也就是未来圣战的主要骨干们，几乎都陷入慌乱和沮丧中了。
可是，东临没见到教皇的惊讶神色，而约翰十二世甚至重新把眼皮合上，他半晌之后才说道：“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凯撒是巫师界最顶尖的泰斗，要是说这个世界还有人能成为圣域的话，非他莫属。”
东临赶忙问：“惩戒院的人问：现在要不要趁他的实力不稳，对巫塔实施突然打击，或者调整对巫塔的有关策略……”
“嘘……”教皇示意他住嘴，用手指点点落座在圣座上的神之子母胎。然后起身往神殿边缘走去，东临小步跟在后头。
“神之子是纯洁无暇的，不要让他接触到世间的邪恶和污秽。”这是教皇这些年一直强调的要点。
东临明白这个道理，他跟着教皇走出去很远，见教皇停下，才开口请示：“四百年来，野巫师和圣巫师从没有人踏入圣域，炽天使中最强也不过是皇境实力，凯撒完成了这个创举，此消彼长，在教会中层将是不小的打击啊。趁着现在，惩戒院的大主教奥托建议：以收容异端，不信仰神明的名义对方尖塔发起突然袭击，巫塔的人员部署很是分散，龙泽又带走了一批青壮派巫师，现在动手，他们有八成的把握能取得局部战争的胜利。”
听东临滔滔不绝的重复那些红衣主教、大主教罗列出的建议，约翰十二世才淡淡的说：“教会和巫塔的战略关系，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东临道答：“冕下说过：现阶段，欧兰教会和巫塔，和比战好，不惹事，比惹事好，巫塔的巅峰已过，正处在急速的衰弱期，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教会解决了小教皇的问题后，实力会得到飞跃，您制定下的方略不能变，除非巫塔主动挑起战争，否则我们还是不该主动出手。”
他复述完教皇曾经的指示，心中就拟好了回复白恩的答复。此时除了要让这些教会高层心服口服，还要找出新的理由让普通的中下层信徒不要惊慌，这个任务要安排给神务院教义部和圣轮回学院，编故事编神话他们是最擅长的。
“那就继续按我说过的做。”教皇根本没把这三件紧急情报的任何一条当回事，他做出了一个放心、不会有意外的手势，就背过身去看云彩了。
这种镇定让老东临轻松了许多，他知道，教皇站在云层之巅五十年，习惯了以十年未单位做计划，习惯了从方圆百万里的大陆角度俯瞰战局，那些旁人看起来的大事，在高处看很可能不值一提。那些突然出现的小事，放大了背景，开阔了眼界后，说不定会是飓风来临前的引线。
“是的冕下，我明白了。”东临说。
他要尽快拟定出处理方略了，这也是个旁人难以替代的工作，至少在可以直接和教皇沟通的几个大主教那里，他要谨慎措词，区别对待，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特殊，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侧重。
作为约翰十二世唯一的朋友和最亲近的助手，在传话功能上，最好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有万般不理解。
神殿无边无际，约翰十二世似乎是想活动活动躯体，推开东临伸过来打算搀扶他的手，慢吞吞走了几步，抬头看看穹顶，又低头看看脚下。
“时间过得很快哦……”他忽然回过神，望向白色的圣座上垂坐的女人。
“东临。”约翰十二世说：“通知下去吧，十天之后，举行神降仪式……神之子将在十天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