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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西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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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哪儿来的马?”

    他们到堡里的时候已是午后,任堡主正闲着,闻讯亲自来看新兵。看到这些马匹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冷淡而清秀的面上,那道淡得几乎让人看不出的疤痕,透出了一点峻厉之色。

    在他的气势压制下,孩子们都噤若寒蝉,不敢乱动。

    “这不是孩子们好久没见您了,想您想得厉害,所以给您送点见面礼嘛!”潇湘跟这群孩子呆久了,也学会了满嘴跑火车。

    任堡主想了想,这两年他确实去善行院巡视过两次,这话也算不得假,于是心情愉快得多。

    但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实话。”

    潇湘看了眼他的表情,觉得他大概率不会生气,才照实回答:“这几个胆大的小刺儿头从沙匪散骑那儿缴获的。”

    “所以就送我这儿来了?”

    “勉强算是几个可造之材吧,”潇湘赔笑,“训练的时候您也少费点功夫。这几匹马就算他们给您送的见面礼,开门红嘛,图个吉利。”

    任堡主“嗯”了一声,转过去看看那几匹马,道:“这马还可以,我就收下了。”

    沙匪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些常年存在、无法彻底解决、但也威胁不到他的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若连沙匪都怕,那他就不能是西北一霸。

    问明事情的经过后,潇湘和孩子们听了一通细致的分析、教导,还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批评。任堡主除派人去事发地验明情况,给这婴儿的父母收敛尸骨外,也把这大难不死的幸运儿留在了府里请乳母照管。

    潇湘也松了口气。把婴儿交给堡主抚养,本来就是她和张婶的共识。在堡里长大,总比在善行院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野到大要强。对孩子们鼓励和告别后,潇湘放心地离开了堡主府。

    那些孩子们或许会因这次行动而在未来的行伍生涯中经历更多的困难和磨练,但她相信他们都会成为更细心、更坚毅的兵士。

    她从后门转出来,才想起马匹都留在了府里,自己只能走回去了。她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傻,竟然忘了问堡主要匹马。

    转到前街,江笠赫然在街角牵着马等她。他长得愈发俊美,又兼一身素色,许多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他。

    二人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江笠忽然道:“你没有马匹,今日不如暂且住下。”

    住在堡里,总比住在荒郊野店要安全得多,还能清清爽爽地洗个澡。潇湘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明早我送你回去。”

    潇湘思量片刻,抬头看着他,淡淡道:“那就多谢江小仙君了。”

    “江小仙君?”江笠蹙起眉头。

    “江笠。”在他凝视的目光中,潇湘似乎放弃了坚持,她抬起手,逃避似地搓了搓脸。

    江笠不肯任她逃避,问道:“你几时和我这么生疏了?”

    潇湘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觉得你这样的仙门天骄、世家公子,不应该认识我这样的人。”

    “为什么?”

    “会显得你掉份儿。”潇湘言不由衷。

    二人走着走着,来到了堡城外。放眼望去,四面古道黄尘。白云在碧空中淡淡地舒卷,大风远远吹来,一派旷远景色。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某种隔阂横在他们中间,他确定潇湘只是在敷衍他。

    他的话仿佛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使她吐露真相的力量。

    潇湘又叹了口气,道:“说实话,仙尊已经去世了这么久,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们相处。可能是近乡情怯吧。”

    “所以你就跑到这儿来躲着?”

    “也不是,纯属机缘巧合。”

    “如果不是躲着,何故见了我就逃?”

    潇湘无言以对。

    “其实是怕麻烦吧。我的出现,在你看来,是一种负担。”江笠苦笑。

    “不,我只是无法面对而已。”她沉默许久,终于吐露心声。

    “你啊,没必要对我掩饰。”江笠捏了捏她的脸,露出蜜一样甜,而带些羞涩的笑容。

    这时的他才有些少年人的轻松感。

    潇湘意识到,他之前看起来有些沉重。

    “怎么不给我和云华师叔写信?大家都很担心你。”他说。

    “我怕你们伤心,也怕你们问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仙尊。”潇湘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出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悲伤的,然而此时完全无法自控。

    “不要这样想,师祖都告诉我们了。能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江笠迟疑片刻,轻轻地抱住了她。

    潇湘没有推开他,他心里有些欢喜,又很难过。

    城门口远远站着一个牵着马的侍从,见状果断地转身回府。

    潇湘就这样错失了得到一匹良驹的机会。

    她流完了压抑许久的眼泪,才闷闷地问江笠:“师弟师妹们都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学修?”

    “他们都挺好的,学得快的已经筑基了。”

    潇湘含泪点头道:“挺好的。”

    江笠忽然扑哧一笑:“他们以为我惹你生气了,你才不回来。还有人托我问你要他们替你打我几拳。我当时就罚他每天多扎一盏茶时间的马步。”

    潇湘破涕为笑:“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他们想歪了,怎能不罚。”江笠脸上忽然染上一丝薄红。

    “什么想歪了?”潇湘不解。

    “他们以为我喜欢你。”

    “小孩子经常这样胡乱以为。”潇湘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忽然发现江笠还揽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挣了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但不知是因为青梅竹马久别重逢过于开心忘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笠竟然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忽而抬头望向天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不巧,我也和他们一样,想歪了。”

    潇湘反应了片刻,才搞清楚江笠想歪的是什么。

    “你身为二师兄,岂不是要加一倍的时间。”

    江笠明白她的意思,一颗心心陡然空空地下落,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良久,他说:“我已经很少待在宗门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有点飘忽。他凝望着天空,说:“你知道吗,现在仙门世家已经全打乱了。”

    “什么打乱?”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死,想多看看你。”江笠纵然强作淡定,但那双淡淡的眸子看着她时,几乎要流泪。

    白云远远地飞来,变幻成各种形状。

    潇湘总觉得江笠比起江雪寒来,就像只呆头鹅。

    但现在,这只呆头鹅看起来真的要哭了。

    “如果你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潇湘道。

    江笠沉默着,没有回答,潇湘只觉戈壁上吹来的风,忽而变作了悲风。

    有人远远地吹着一首曲子,吹得不好,愈发撕心裂肺。

    “活下来”这三个字,活着的人习以为常,而在未来有很大可能会死的人心里,是那么奢侈。

    潇湘似乎可以理解江笠心中的悲哀,又仿佛不能很清楚地明了。

    “抱歉。”她低低地说。

    ——但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可以使他内心得到安慰的东西。

    若是话本子里面的女主,此刻或许已经在用所有的温柔安慰他,给他一切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或许也包括女主自己。

    但潇湘不是那种人。

    她上一秒道歉,下一秒就朝着江笠的胸膛重重捶了一拳。

    江笠闷哼一声。他的胸前还有未愈的伤,被她一拳打裂。他痛得脸色发白,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潇湘,好像要把她的模样烙在心上。

    血色透过绷带,渗出了素衣,潇湘蓦然抬头:“你受伤了?”

    潇湘发现,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身边的人就总在受伤,但她无能为力。

    二人回到堡里,找了家客栈,要了烈酒和热水。江笠脱下上衣,坐在桌边,袒露出裹着绷带的上半身。潇湘解开绷带,只见大大小小一身伤。

    “怎么这么多伤?”潇湘用烈酒擦他的后背,“你遇伏了?”

    “六个人,身份不明,好像不是仙门世家的人。”江笠垂下目光。潇湘看得出他其实不愿杀伤人类,但时势不容江家,江家不得不反抗。

    江笠的后背有数处伤口,因为处理得好,大半已经愈合。她转到前面来,只有胸前那一处是新伤。她麻利地用烈酒擦过,从乾坤袋里拿出最后剩下的灵药。涂完最后一个伤口,灵药恰好用完。

    就像冥冥之中,仙尊的遗泽注定会荫庇到江家的孩子一样。

    “人人都说江笠是世间少有的天才,”潇湘拿出绷带,缠在他身上,嫌弃道,“但我怎么看,你都像个呆瓜。若非我知道你只比我大一岁,一定会以为你是年老色衰,脑子不好使了。”

    “脑子好不好使和年老色衰有什么关系?”江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潇湘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仙尊之前和我在一起对吧,任堡主不会泄露消息,其余知情者,无非是师祖和慧慈大师。春涧松掌门只知仙尊重伤,但不知后续。追踪过来的孟、陈在崖上被慧慈大师教训了一顿,一定不敢再去探崖。”

    她想了想,道:“还有仙尊的父亲。”

    江笠沉吟片刻,道:“他已经隐遁多时,不知去向。”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只有猜,对不对?可以查一下送信的灵脉回路,看看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也许这个人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写出来,要江家伤筋动骨呢?倘若仙尊出现,谣言当然会不攻自破;倘若仙尊不出现,这个人就得逞了吧。”

    “他纯粹是在试探啊。但你们的反应,真的给了他很大的操作空间,”潇湘歉疚道,“确实是我的错,我至少应该通知你一下……但是我不会那样的阵法。”

    江家是仙尊的家,如果仙尊转世了,家却没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她系好绷带,忽然“咦”了一声,用指尖按了按江笠的胸肌:“你……好像正常了?”指下是正常而平滑的肌肤,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

    江笠的脸本来都要红到脖子根,此时更是整个人都开始泛粉。他霍然起身,走到角落里,从乾坤袋拿出干净的里衣,裹住自己□□的肩头。

    他根本不敢转身或回头,又羞又气:“潇湘!”

    “你好生气哦,”潇湘笑嘻嘻,“不知江小仙君几时入籍风芜城了?”

    “……你变了!”江笠几乎被气哭,整张脸都红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潇湘兴致缺缺道:“算了,不逗你了。逗你好无聊,还不如逗善行院的小孩玩。”

    江笠面上仍带着羞恼,悄悄地用余光飞了她一眼,见她真的一本正经地在从乾坤袋里往桌上放东西,才赌气似地转过身。

    “这些秘籍都是仙尊留下的,我用不了。与其流落在江湖上被不识货的人拿走,还不如让你这个江家直系带回去。哎,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仙尊的时候,仙尊摸了你的头,你高兴得到处跑,还说不洗头了。”

    江笠认得那只乾坤袋,想起往日种种,不由得沉默下来,红了眼睛。

    仙尊的乾坤袋里有很多书,有些是话本子之类的杂书,有些是仙门世家求一本而难得的秘籍。潇湘早已整理过,此时,她郑重地把厚厚一摞秘籍放在了江笠手中。

    “交给你了,江笠。”

    江笠双手接过,捧起,在额前轻顿以示尊敬。

    “其他的东西,本来也应该交还江家的,但那些大部分都是仙尊的私人物品,没有什么像秘籍一样珍贵的,灵石你们也不缺。我想留下做个纪念。”

    江笠刚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忽而,轻飘飘地,一张夹在秘籍册当中的字纸滴溜溜掉了出来,贴在地上。

    潇湘把字纸捡起来,江笠也凑过来看。

    “寒天尽,芳菲始飘零。春山欲染胭脂,佳木深幽南屏。小楼飞絮送暖,浅池碧圆亭亭。东风无心不肯至,谁堪与人寄情?”他默念纸上的文字。文字的头尾连不到一起,想来不是藏头词。

    他将纸翻过来,便看到了一个图案。

    “魂印”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但不知为何,这两个字好像只存在于意识的深处,他说不出口,只觉得有些蒙。

    这个图案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江笠扶住了额头。

    潇湘不可能知道魂印……但是仙尊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标记?

    他回过神,潇湘正看着他。

    “仙尊给你这张纸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潇湘只记得他是连乾坤袋一起给自己,其他的没有什么印象:“没有。我给师祖看过,师祖也没有说什么。”

    既然师祖没有反对,那一定有他的道理。江笠把纸还给潇湘,道:“如此,你就好好放着吧。”

    潇湘将纸揣进乾坤袋,道:“如此,我就回去了。”

    “为何?”

    潇湘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当然住隔壁——江小仙君居然是个呆瓜,哪个姑娘听到都不会相信的吧。”

    江笠被她随口调侃,心里却涌起一丝甜,当下作势堵门,玩笑道:“你看了我的身子,不娶我还想走?”

    “占了我眼睛的便宜还卖乖,哈哈哈哈,眼睛好痛。”潇湘大笑捂脸。

    江笠叹了口气:“也只有你会这样说了。之前游历的时候,有些姑娘藏在浴室外面偷看,我也不好意思说她们……唉,真是世风日下。”

    潇湘想象了一下江笠脸红害羞又憋气的模样,再次哈哈大笑。

    “别笑。”说话间,潇湘的脑袋又一次被江笠按在了胸口。

    “你是故意的!”潇湘尴尬地挣了挣,干脆抬起头,用额头使劲磕了他一下。这下磕在一个硬物上面,她才想起江笠颈上还挂着那个顶针,为了转移话题,顺嘴数落起它来,“顶针啊顶针,我好心把你送给江小仙君,你却反过来硌我,下次若让我捉到,非把你扔了不可。”

    下一秒,她就说不出来话了。

    江笠的嘴唇忽然轻轻贴在了她被硌到的那片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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