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露（二）
城主府派了两名穿着利落、样貌俏丽的女武师来请江雪寒，一名打着灯笼，在江雪寒前方半步引路，另一名有意无意地走在潇湘身侧，似乎是在隔开二人。
她们气息匀长，身形稳健，一看便是修为不低的练家子。
江雪寒此时是文弱美公子的人设，折扇款摇，加上刻意调整了步态，一时间任谁都没发现他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客栈离城主府不远，走走便到。江雪寒被恭敬地请入内间说话，潇湘则被刚才的女武师带到了一间客堂样的屋子。
潇湘一进屋，就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中间粗两端略细的圆柱形木墩。桌子后面坐着三名容貌相似的女修，武师向她们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她环视一周，屋子里亮堂堂的，不知道这灯是什么结构，怎么做的。
“请坐，小妹妹。”其中一人抬手示意。
另一人说：“我们深夜请你来，是有事相询。”
第三人接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宽心。”
这三人容貌相似，配合默契，轮流说话，倒像同一人在发问。
“我们是工会监察部的人，我叫桃二十三。”
“桃二十四。”
“我叫桃二十五。”桃二十五是个严肃的人，她冷静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潇湘心里怦怦直跳，第一反应就是被拆穿了。
桃二十三拿起一张纸递到她眼前：“接下来，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潇湘惴惴不安地看着三人，不知道她们要问什么。
桃二十四：“这是你们住店时填的登记表。”
潇湘看了一眼，确定是她亲手所填，点点头。
桃二十五抱着剑：“如果内容属实，那么你应该是童工？”
潇湘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是因为童工问题被约谈了。心里感叹素心城的工会靠谱之余，又有些担心江雪寒那边。
桃二十三喝了口茶：“你是自愿的吗？梅公子是否逼迫你？”
潇湘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仙——梅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家里人逃命的时候把我丢在路上，是公子捡到了我，给我吃的，之后又向家里买下了我——这在那边是合法的。”
桃二十四一只手支着下巴，纳闷道：“你家人为什么要把你丢在路上？”
潇湘如实回答：“因为爹娘更喜欢哥哥。”把问题从江雪寒身上引开之后，潇湘觉得她随时能超常发挥、糊弄过去。
“这样的父母真糟糕。”
“不喜欢孩子结什么婚啊？”
“就是！”
三人交头接耳，愤愤不平地吐槽了一阵儿，又换上面对小朋友时和蔼可亲的表情。
只有桃二十五皱了皱眉头：“你刚才说，仙？”
潇湘：“什么？”
“你刚才说，‘仙——梅公子’，根据表格内容，梅公子的名字里没有‘仙’字。”
“我刚才是这样说的吗？”潇湘是真的蒙圈。
她求助地看向其余二人。
三人对视一眼，一齐点头。
潇湘大脑飞转：“这……大概……是因为……公子仙姿玉貌，我在心里这样称呼吧。”
她低下头，心跳加速，脸颊通红。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桃二十三又问：“你今年多大，有没有因为打工耽误上学？”
“没有，公子救下我之后，就把我带到他的宗门，和其他小弟子一同进学。”
桃二十四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梅公子对你还算不错。”
桃二十五又问：“你可知道，他对你是否有什么别的想法？”
“公子什么都不缺。”潇湘摇摇头。她的一切全赖江雪寒所赐，没有任何其他的利用价值。
“怎么可以跟小孩子说这些呢？”桃二十四埋怨地戳了桃二十五一下。
桃二十三拍拍桃二十四，淡定问道：“他是否曾经流露过待你长大就收房的意思？——为了保障你的权益，请你认真思考。”
潇湘心如擂鼓，强自镇定道：“这——大概是没有的。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觉得以公子的品貌，完全不需要这样。”
“哦？”三人一起投来质疑的眼光。
潇湘指天发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一套讯问下来，天都快亮了。方才的女武师引她来到一间客舍，道：“梅公子那边还没有结束，先在这里下榻吧。——你怕黑吗？”
潇湘摇摇头：“谢谢姐姐，我不怕。请问我家公子还要多久？”
“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和城主投缘，多留了一会儿吧。”
桃二十三、二十四和二十五装作在商讨要事的样子，站在城主议事堂外面的回廊上。
桃二十三：“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桃二十四：“门开了，别说话。”
熹微的天光中，江雪寒走出门外，又回身向室内行礼才在武师的带领下离开。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出自大家，又兼身形优美，三人的眼神都直了，发出惊叹而八卦的吸气声。
桃二十五：“真的好好看！”
桃二十三：“她说得没错。”
桃二十四：“哦哦！他看过来了！”
江雪寒不是第一次经历因他的美貌引起的骚动，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见她们没有恶意，就走了。
桃二十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知道和山那边的江仙尊比起来，他们哪个更好看。”
桃二十四：“你傻了？还不趁着人在多看几眼？江仙尊远在天边，又是人类，你想想就得了。”
三人下了晚班，交接之后，回房睡觉。路上，桃二十五疑惑不定道：“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
空气突然安静。三人顿时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桃二十五这一点透，她们忽然觉得确实是有点儿像谁。
可是，像谁呢？
潇湘无聊地剥着瓜子儿，瓜子仁堆在碟子的一边。
烛火忽明忽暗，却影响不了她的兴趣。她灵感突来，对之前的阵法作出了一点改进，便随性而为，用瓜子皮在桌子上拼出了一个阵法图。
江雪寒推门进来，烛火晃了晃。
“公子？”潇湘站起来。
“小姬，我们走吧。”
“等下，我把这张图记一下。”潇湘拿出之前画的第二张图，快速地涂改了几个地方。
二人步出城主府。
冷清的天光中，江雪寒眼角泛红，似喜似悲。又有些释然之色。
他看到潇湘用帕子把瓜子仁兜起来，又把瓜子皮抹到簸箕里才走，温和地问道：“喜欢吃瓜子？”
“不，诶，那个，您——没事。”潇湘看他这样，收住了想要问问情况的好奇，把兜着瓜子仁的帕子递到他眼前，“我手剥的，要吃吗？”
潇湘仰头看他，似乎看到他露出了一点笑意。
“好。”他说，“分我一半。”
素心城的早市也很热闹，各种早点的香味儿冲进鼻子，叫人欲罢不能。
早市的街角有个小摊，摊主是个不太强大但运气明显有点差的妖修，他此时正盯着路对面的包子铺，暗自流口水。
他想吃那家的肉包子已经很久了，但每次等他赚到钱，包子铺已经收摊，就这么次次错过。
“哎，这位公子您看相吗？”有个生面孔从他面前走过，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巧被扯住的江雪寒：“……”
“公子就可怜可怜我，我就想吃那家的包子，您就勉为其难看个相吧。”他瞧着江雪寒身上的衣料都不便宜，越发可怜了。
江雪寒于心不忍，便坐在他摊前：“小姬，去给他买包子。”
“好的公子。”
“敝人虽不才，但看相是家传绝学。这其中分为看手相、面相……”
江雪寒打断他嘴里的“源远流长”：“简单一点。”
妖修仔细打量着他，琢磨了一下，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心慈则貌美”这句话。
“这位公子是个好人呢。”
潇湘买包子回来，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妖修捋捋胡子：“我看了一百多年相，善恶一看便知。”
潇湘更好奇了：“你是不是看我家公子好看才这样说？”好看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人。如果用美貌来判断善恶，那江雪寒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没有之一。
“并非完全如此。”妖修摇头。他的相法不是看皮肉，也不是看骨相，而是类似于用意识去“读”这个人人生中的一段信息。他凝神看去，只觉面前之人修为高深似海，难以探知具体实力。
片刻之后，他捋胡子的手僵住了。
“或有摧折之象。”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急匆匆地咬着包子收摊走人。
“什么？”潇湘顾不得江雪寒还在路边，急忙跟上这个妖修。两人一前一后，像是在竞走。
妖修边走边说：“你家公子，大凶。”
他急匆匆地拐进一条小巷，想要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赶快甩掉她。
潇湘：“他胸大吗？你怎么知道的？”她觉得挺正常的啊，也不知道这先生从哪看出来的。
妖修露出了对不学无术之人的嫌弃：“不是鸡胸肉的胸，是‘凶兆’的‘凶’！你别跟着我了，快走快走，大早上怪吓人的。”
潇湘小脸一红，锲而不舍地跟上，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你若多说几句有用的，这块银子就给你。”
“十死无生，没有转机。”妖修一个急刹车，从她手里拿过银子，“但或许有奇遇，至于如何，那是天机不可泄露，你懂吗？”
说完转身就走，几个闪身就到了小巷的另一头。
潇湘急忙问他：“碰见白胡子老头那种奇遇吗？”
妖修早走远了，没有人回答。
潇湘沮丧地走回大街，回到早市热闹的人潮和叫卖声中，她却没心情听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江雪寒还在原地等她。有一刹那，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这么远。
江雪寒完全不在意那妖修的毒奶，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想吃什么？”
潇湘：“突然不饿了。”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江雪寒的语气忽然有些跳跃。
他笑盈盈地双手一合，再打开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只精巧的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六个做工精巧的点心。
“刚才城主给的点心，我想着你爱吃，就带上了。”
潇湘怔住了，几件事同时在她意识里纠结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哪件事为先。
“张嘴，我喂你。”
一块美味的点心塞到嘴里，潇湘暂时停止了思考，跟着他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店小二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前：“回来了就好，可把我担心得不行。——您二位用过早餐了吗？”
潇湘满嘴都是点心。
江雪寒便说：“尚未，麻烦送到屋里来。”
二人回到屋子里，桌子上的图纸和木梳动也未动。
潇湘一夜没休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公子，梳头。”
即使是仙尊，也有和常人共通的感受。
江雪寒由着她拆开自己的长发，慢慢地梳着，又给他松松地束在背后。有人帮忙梳头，他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梳完头，潇湘异常严肃地说：“下次不准把头发全部拢到一边了。”
以往独自一人出外的时候，为了方便经常把头发拢到一边梳理。江雪寒诧异道：“为何？那算命先生这样说的？”
他有些年头没来过，素心城的算命先生已经开始这样糊弄人了吗？
潇湘不方便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只说：“以后有我帮你梳头，就不要这样了。有些事情不方便跟你说，实在是……咳，天机不可泄露。”
虽然原因不明，但听她的语气，好像真的很严重一样。他就会心地点了头：“好。”
江雪寒不明白，为什么把头发拢到一侧，会产生不可泄露的“天机”？
他想：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弄清楚她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