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露（一）
依然是斗折蛇行的山道，前几日都在下雨，石板上生出了许多青苔。
他们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进入了更深的山林。
这里有着古老的人迹，像阶梯、建筑的柱础等，地面上的建筑已经被时间磨灭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遗迹昭示着这些地方曾经存在。再往其中走，人迹便彻底消失在密林之中。
江雪寒用剑斩断密林中的藤蔓和杂草，远远地走在前面。她想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又觉得没有意义，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前几天的雨还没有完全消失痕迹。山道湿滑，要集中精神，当心滑倒。
江雪寒远远走在前面，身姿轻盈，几乎是足尖一点地，就飘出去老远。还没半天，潇湘就觉得上不来气了。筑基期果然还是不行，怪不得修士们都想拼了命地增强实力。
渐渐地，前方又有了人迹。
树冠之间，出现了一座雕塑，远远的，看不太清楚。
清冷的美人背影停在不远处，潇湘一边大喘气一边挪动着酸沉的腿赶到他身边。江雪寒静静地站着，待她喘匀了气，说：“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散修。”
江雪寒做事自有考量。潇湘心里疑惑，却也没问什么。
二人向着碑的方向走去，江雪寒不疾不徐地交代道：“我们要去素心城，那里是妖族的城池。他们和宗门有些……总之，散修是最好的身份掩护。他们不喜欢宗门，但不排斥散修。”
“我知道了，仙尊。”潇湘答道。
一道山脉，隔开了人族和妖族的领地。她忽然明白北斗宗坐镇在此，对于仙门世家的意义。
站在巨大的石碑旁，山这边的繁华景象隐约可见。山间亭台楼阁、朱墙碧瓦、彩绘长廊、碧树琼花。游人三三两两，有一家几口的，有成双的，有独行的，各得其乐。
相对于妖族的繁华和文明，反而山那边，人类的世界看起来是蛮荒、贫瘠的。
江雪寒拍拍她的头：“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障眼法？”潇湘对于即将看到的聊斋场景充满好奇。
江雪寒不语，只是又拍了拍她的小脑瓜。
他抬头看着古朴端严的石碑。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碑上的篆文大多已被风雨磨灭，所剩无几，他们看到的雕塑就是碑首，也已风化得看不出原型。
潇湘对古字所知不多，勉强能认出几个来，正努力分辨着，只听江雪寒说：“潇湘，你看，那边就是素心城。”
从山上望去，好大一座城池。
云气氤氲中，只能见其一隅。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离开师门四处游历的散修。我考考你，不暴露身份的话，你应该叫我什么？”
“公子？”
“行，我们就扮作公子和丫鬟。”江雪寒摸出一把折扇，在手心里拍了拍，“小姬，我们这就过去。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潇湘点头道：“是，公子。”
又好奇地问道：“如果暴露了会怎么样？”
“大概会被赶出来吧。”
“……行吧。”
再往前走，就和这边的妖族打上了照面。有的妖族远远地看着他们，那是看异族的、不掩饰敌意的眼神。
“公子，之前您在山旁边干嘛呢？”潇湘一边小心脚下的青苔，一边好奇地问道。
“这座山的灵脉不错，快生出意识了。”江雪寒飘然前行，毫无压力。“我和它交流一下而已。”
“山生出意识之后，会不会跑掉？”
潇湘想象着七星山连夜遁逃的样子，一脚踩滑，刺溜一下。后面就是石阶，还没来得及出声，已经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护住了她的后背和后脑。她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就扑通扑通坐滑梯般下去了。
不用说，这一定是仙尊的恶趣味。
她坐在最后一阶上，白净的小脸上一个大写的懵字。江雪寒飘然而下，站在她身边：“还不起来吗？”
潇湘觉得他心里一定在偷笑。
什么光风霁月清冷美人姿容无双，都是给外人看的。
她发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人看着笑话大全笑得在床上打滚的样子。
素心城的妖族和外面的野生散装大妖不一样。他们有着完整的社会结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城中店铺林立，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甚至还有工会。
“倒闭！”
“倒闭！”
一群妖聚集在一间冷清的店面门口，齐声喊道。
“不给薪水还打员工，谁给你的权力？！”
妖族敢爱敢恨，又各有修为，闹腾起来可比人族激烈多了。
潇湘眼都看直了。
这边厢，江雪寒已经和路边的吃瓜大爷搭上了话。
大爷：“年轻人从哪儿来啊，看你好像不是我族中人？”眼里精光一闪。
江雪寒拱手行礼，端的是文弱美公子模样：“敝姓梅。散修一个，山宗野派，不值一提。老丈见笑了。”
大爷有点惊讶：“哟，和我们城主还是同姓啊？”
“晚辈确实和城主有些渊源，请问素心城主近来如何？”
吃瓜大爷露出忧愁的神情：“还是老样子……唉。都几百年了，城主还是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
江雪寒神情不免有些肃然。他谢过老丈，带着潇湘七拐八拐，来到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暂且住下。
他照例要沐浴更衣，潇湘把换洗衣服搭在屏风上，坐在外间的榻上画阵法。
她对阵法了解的程度一般般，只是出于兴趣和方便，以及实用主义，想炼点方便她这样水平不高的人使用的东西。
她很快画了一张图，审视片刻，涂掉一部分，在旁边补充了细节。又换了张纸，在第一张图的基础上画了新的图。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需要一块质量上好的毯子。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卖的。
这时门被敲响了，店小二问道：“客官晚饭吃点什么？”
潇湘回道：“我们晚上出去吃。明早麻烦送清淡的素菜，不要放葱蒜。”
“好嘞！”小二热情地回了一嗓子，“城里的外来人口都要登记，麻烦您填张表，给您搁门口了啊！”
店小二走后，潇湘打开门，把表格拿进来。
姓名什么的都按照之前商量的填，在“关系”上，潇湘想了想，填了主仆。
傍晚时分，二人先去了城主府附近转了转，打听了城主的消息。得知几百年来城主除了裁决少数城内事情之外，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没见过后，江雪寒显而易见地有些沮丧。
素心城的夜市灯火通明，二人逛了个够，潇湘满意地抱着一卷花纹精美的异域风情地毯回来——为了炼制一块灵石供能的魔幻飞毯，她特地挑了个繁复精美的古典配色，四舍五入有代步工具了。
请叫她姬·阿拉丁·潇湘。
二人回到客栈，刚刚洗漱过，店小二便来敲门了。
江雪寒坐在外间的榻上闭目养神，任由潇湘给他梳头，潇湘听到敲门声，放下梳子去开门。他拿起梳子，发现下面压了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阵法图纸。看了一眼图纸，霎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孩子脑子里面奇妙的想法还不少。
听说她在宗门的时候炼了会自动打扫卫生的扫帚、有人靠近就会亮的灯笼之类，还有一根可以减少负重的羽毛，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云华仙子的信里每每提到她，是故虽五年未见，他对潇湘的成长也大致心里有数。
他梳着头，感到门口二人的目光转向他。
店小二带着些为难之色：“客官，城主府请您过去一趟。”
“哦，为何？”
他正在思考进城主府的办法，这边就发来了邀请函，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百余年间，他来过数次，每次都没能见到城主。
江雪寒将头发拢在一侧，柔暗的烛光里，侧颜精致得不似凡人。
这情景在潇湘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她甚至想说一句“太太，你的发型有点危险”。
“……带着小姬姑娘。”
潇湘和江雪寒对视一眼，不明觉厉。
“您要是问什么事……咱们哪儿敢问城主府的人啊？她们现在就在楼下等着您呢。”
店小二都快哭了。他这小店第一次有城主府的人来，强大的妖力压得他腿抖，希望这两位不要闹起来，不然他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片刻，江雪寒矜持而爽快地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