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所愿
漼时宜觉得自王军归来后，这西州城中的时间都过得快了起来，不再像前几年那般数着日子过。
眼看着到了正月十五，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上元节的热闹氛围。
“娘子，看见时宜了吗？”李七郎今日从府衙回来，特地买了两盏花灯准备送给女儿。
“去王府了。”漼三娘有些无奈道。
“又去王府了？”李七郎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今日上元节，王府里少不得要张罗着过节，去便去吧。”
“原本便跑得勤，前些天又认了谢军师为义父，更是看不见人了。”漼三娘接过花灯，挂了起来，“说起此事，我总觉得时宜自从来了中州，行事与从前迥异颇多，以前她虽也顽皮，但终归事事都要先问过你我，这几年……总是自作主张。”
李七郎闻言，拉过漼三娘，“时宜聪慧过人，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我们有如此省心的女儿，你还这般操心，太不会享福了。”
“哪有爹娘不为儿女操心的，你瞧着她天天往王府里面跑，外面要是有个什么闲言碎语，可怎么好？”
“这一点娘子便更不用操心了，殿下十个徒儿，男女皆有，都是自幼住在王府，你可听见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西州百姓质朴，民风开化，不似中州那般刻板，娘子且宽心吧。”
“就是因为殿下弟子众多，且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才担忧……”
“娘子，还是操心一下稍后月上枝头时，穿哪件好看的大氅与为夫同游西州看花灯吧，时宜的事她自己有数的。”
“啧，一把年纪了……”
漼三娘看着李七郎，有些嫌弃，又有些好笑。
南辰王府今日很热闹，素日里领兵打仗的将军们此刻都在忙着布置王府，凤俏站在梯子上正在挂花灯，谢云扶着梯子仰头指挥：
“左边一点，偏了，再向右一点。”
“到底是左还是右啊。”凤俏不耐烦地瞪起杏眼。
“你还是下来吧，我上去。”谢云无奈摇头。
凤俏也不客气，依言下了梯子，叉着腰看谢云上去，几下挂好了花灯，“别说，还真挺端正的。”
“那是自然。”谢云跳下梯子，抬头看着自己的杰作，叹道：“往年除夕我们跟师父一起在军营中陪将士们一起守岁，上元节才能回王府陪师父一起热闹热闹，可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想着要在这一天布置一下王府呢？”
“说的就是，以前怎么没想到，今年多亏了小十一，我们总算看见王府也有花灯了。”凤俏跟着道。
“也难怪，”谢云笑道，“我们这王府里，怕是只有小十一才算得上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能有这等手艺，瞧她亲手做的这花灯，多好看。”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指树骂什么……”凤俏仔细想了一下这个词应该怎么说，然后放弃了，“你不就是说我和大师姐都不像女子吗？”
“凤姐姐英姿飒爽，威名赫赫，像我这等闺阁女儿家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一个娇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谢云和凤俏齐齐回身。
“十一妹妹，你看我挂得可好？”凤俏笑嘻嘻地伸手一指屋檐下的花灯，将谢云的功劳吞得自然而然。
谢云只管笑，也不说破。
“嗯，好看。”漼时宜点点头。
“王府还有哪处没有布置了？”凤俏问道。
“只剩殿下的屋子了，姑娘没准人去，怕殿下不喜。”成喜替漼时宜回答。
“师父才不是在意这些的小气之人，走，我带你去！”凤俏接过成喜手中的花灯，拉着漼时宜便往周生辰的住处走去。
“凤姐姐……”漼时宜犹豫着，步子也跟着迟疑。
“你放心吧，师父只是看着不苟言笑，其实很好说话的。”凤俏不由分说拉着漼时宜便走。
周生辰今日一直在书房处理军务，直至窗外明月高悬，才从书房走了出来。
推开书房的门，周生辰愣了一下。
院落中蜿蜒曲径两旁，坠满了花灯，有各种形态各异的莲花灯，还有……兔子灯。
周生辰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想回头确认一下此间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院子。
“师父，您可算出来了，大家都去街上逛集市去了。”宏晓誉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她身后还有一个人，身量纤纤，身姿窈窕，粉面含笑，在花灯的映衬下，如芙蓉初绽，正是漼时宜。
那个曾经在街头被马匹惊吓到哭鼻子的小女孩，长大了。
周生辰收回目光，看向宏晓誉，伸手指了指让他眼花缭乱的这些花灯，“这些……”
“这些都是十一带着我们一起布置的，怎么样，好看吗？”宏晓誉急忙替漼时宜邀功。
“嗯。”周生辰只得勉强点了点头，还好上元节只有一天。
“师父跟我们一起去集市吧。”宏晓誉盛情邀请。
“我还有事，你们去吧。”周生辰道，好好的节日，他不想徒弟们拘谨。
“我们一年到头难得回西州，又赶上一年一次的上元节，我和十一特意在这里等着师父跟我们一起出去热闹热闹呢。”宏晓誉道，“师父还是跟我们去吧。”
周生辰闻言，又看了一眼宏晓誉身边的嘴角上一直挂着浅笑的姑娘一眼，便也不忍拂了宏晓誉的好意，“也好。”
一路走出王府，回想起自己院中那些奇奇怪怪的花灯，周生辰原本以为整座王府都不能幸免，没想到除了他那处，其余的装饰竟然都与王府的风格相得益彰，既热闹又雅致。
周生辰想起独独自己那有些“惨不忍睹”的院子，不由问道：“听说今日王府都是漼姑娘布置的？”
“回殿下，是十一做的。”被问话的小姑娘方才似乎在神游，闻言连忙回答道。
“那……本王的书房……也是出自漼姑娘的手笔？”
宏晓誉闻言不由低头笑起来，漼时宜也掩口笑道：“回殿下，是凤姐姐和十一一起做的。”
周生辰点点头，脸上浮现了然神色。
西州夜景，荧荧照室，郁郁充闾。
整条街高悬各式各样的花灯，熙来攘往的行人，一派繁华闹市景象。
西州城在李七郎的治下，民生兴旺，百姓乐业，商旺民富，祥和泰安。
周生辰心下宽慰，他没有信错人。
宏晓誉和漼时宜跟在他身后，两个女孩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发出悦耳笑声。
“宏将军！妹妹！”漼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陡然看见周生辰，有些意外地躬身抱拳，“殿下。”
“此处不是拘礼之所，免了。”周生辰道。
“谢殿下，”漼风高兴地朝着宏晓誉招手，“宏将军，妹妹，前面有好多小食的摊子，要不要过去尝尝？”
“真的，在哪？”宏晓誉一听眼睛都亮了。
“就在前面不远，”漼风下意识地看向周生辰，“殿下一起吗？”
“你们去吧。”周生辰道。
“三哥，我也不去了。”漼时宜道。
“嗯，也好，那我们去了。”漼风不勉强漼时宜，知道她自幼脾胃不调，太晚了吃东西积食难化。
周生辰看着宏晓誉和漼风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漼时宜。
“你想看什么，尽管瞧便是，无需顾虑本王。”这么热闹的集市难得碰上，周生辰怕她拘谨。
“好。”漼时宜微微一笑，当真迈步先行了。
周生辰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之间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漼时宜偶尔停下看看花灯上的谜面，偶尔驻足于一些新鲜小玩意前，眼睛时不时地看向身后的周生辰。
面冠如玉的男子负手而立，在这人潮中，自成一道风景。
忽闻天空中一阵爆裂声响，众人齐齐抬头，巨大的烟花绽开在深色的夜空中。
“好漂亮的烟花。”漼时宜仰着头，喃喃道，转过头看问周生辰，“殿下，我想去那边，看得更清楚些，可以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不远处内城河上的一座小石桥。
周生辰点点头。
漼时宜高兴地拎起裙摆向桥上跑去，她的步伐不快，周生辰稍稍加快步子便跟了上来。
小小的石桥上站满了看烟花的人，漼时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周生辰站在她身后，眼中是她细碎的鬓发，被夜风拂过，露出光洁的侧颜。
精致的小脸被绚丽的烟花映衬，平添了几分颜色，赞叹着：“好漂亮啊，前几年上元节，都不曾见这么美的烟花。”
周生辰正待要说话，漼时宜忽然转过头来问他，“是因为今岁王军凯旋吗？”
“是。”周生辰颔首道。
“希望每年上元节都放烟花。”漼时宜微笑，眼中烟花闪闪。
“西州不比中州繁华，可还住得惯？”周生辰想起自己自中州城外奔赴江水，三载方还，似乎还未关心过李大人一家定居西州的情形。
“比起中州来，西州才更像是我的家。”漼时宜目光飘远，将这繁华盛景纳入眼中。
周生辰闻听此言倒是有些意外，“一直住在西州，难道不想再回中州？”
毕竟故土难离，就连他……那些年，也时不时地梦到中州，梦到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一直住在西州……”漼时宜轻声重复着周生辰的话，转眸望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