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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满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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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乔与唐博飞马离开了昭阳。

    出了昭阳前往金陵的沿途全是河道与平原,而新河县则是唯一的制高点。此处地势孤高,三面环山,有数条瀑布从山峰上垂落,汇聚成了一条不大的新河。

    此处因为地势极为狭窄,耕地刚刚过万,几次设县后又被废除,重新设为县治还是在九年前。这里的地势极为险要,属于赵氏传统的私领,在此生活的常住人口不足三千人,都是吴国王室的奴婢。

    昭阳兵马若出昭阳之南,新河则能威胁到昭阳军的侧翼,更能居高临下的监视昭阳的动静。可若是新河被划归给了武陵郡主,这里就会成为昭阳郡王进入南吴平原的前哨,更与昭阳郡护卫掎角之势。

    石乔想要说服王室接受这一点,很难!因为这代表着日后想要武力收复昭阳,必须先攻下新河。而新河的地势之险要近乎无解,新河守军只需的守住唯一的出口,就能居高临下将进攻方压制在狭窄的十里缓坡上。

    但是他却不得不做,如今能救南吴的只有他们名义上的那个太子妃。

    张哲是第一次在昭阳郡的府衙内举办私宴。

    参会的人不多,他只请了曹令文、吴怀、刘重、魏破、徐千和韩大年,还有丰安县丞周武、临兰县丞王修、左利县丞万茂春、兰江县丞许庭佑和连阳主簿康永贤,还有刚刚抵达昭阳郡为杨宗潮父子打前站的昭阳郡王府左长史董时芳。

    董时芳年近五旬,左长史与张哲同为正五品,此人就坐在张哲的对面,面对宴上诸人谈笑风生。此人曾坐到复州太守的位置,后因母丧丁忧了三年,随即又逢祖父故去,再次丁忧了三年。张哲在侍中寺时就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在家丁忧六载,董时芳每载必上书弹劾首辅,导致丁忧结束之后又被生生压了三年。

    张哲之前听韩大年介绍此人,知道这位曾受过申屠贵妃的恩惠,这才被选为了王府左长史。昭阳郡王府与别的王府不同的地方便是设置了左右两个长史,还有一位右长史梅鹤林,如今正陪在杨宗潮父子身边。按照分工,董时芳日后会接受封地的政事,梅鹤林则负责王府内部和王府对外的事务。

    之前谈笑风生的董时芳此刻收敛了笑容,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在大厅中央向张信之说话的那位军汉。这个军汉正是薛雄的亲卫队长薛鹰。

    “军中事忙,我家将军无法赴大人之宴。另外,”薛鹰脸色微红,一咬牙还是把薛雄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家将军已经上表弹劾大人!还请大人准备自辩吧。”

    薛鹰说完,对着张哲拱拱手就去了,只留下厅中诸人都面面相觑。

    相较于其他人的错愕,唯独张哲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就在他利用职权,把一千二百万贯划归王府所有之时,以薛雄的立场就不得不与之分道扬镳。八王爷之前弱势,薛雄帮衬着还可以体现太子对幼弟的仁爱。可张哲对南吴发动的经济战争,转手就把昭阳郡王府的实力扩充到了令人骇人的地步。

    二千万斤存粮、加上一千两百万贯的王府存余,还有此刻握住了南吴一半命脉的武陵郡主,昭阳的态势从诸王最弱一下子变成了诸王中最强。

    薛雄的出身决定了他只能选择立即上书弹劾张哲,与八王阵营划清界限。让薛鹰当面不给张哲面子,当然也是做给新来的董时芳看的,也算是帮张哲证明其没有投入太子的麾下。

    “这人啊,就没有一个是笨的!”张哲在心中暗叹,薛雄的举措、董时芳的似笑非笑,还有其他人故意露出的“错愕”,其实都是彼此心照不宣。

    被人弹劾,张哲并不意外,就连薛雄会弹劾自己哪几桩事,他都清清楚楚。

    他固然立下了滔天之功,但也犯下了几桩罪过。

    其一,身为守臣而擅离职守,直入敌国腹心;

    其二,皇帝给张哲的多个身份,是方便让其把府衙与王府的资产通过左右手运转自如。可涉及到数千万贯的划分时,张哲没有请示,而是极为大胆的利用职权进行了分配。他固然没有越权,但是却属于妥妥的擅权!近三千万贯的资财,是他一个五品官敢做主的么?

    这第二条就是张哲此刻最大的罪过。

    在张哲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知道从江陵到御史台,从户部到内阁,没有一个人会放过自己。尤其是诸王的党羽!虽然他们都会为张哲送往长安的那价值一千三百万贯的金子、及四百六十万贯他国官票而欢欣鼓舞。

    奖赏张信之或在两可之间,但处置张信之却势在必行!

    以郑国之大,一年收入也就是一千两百万贯。履新半年,张哲便为国家赚回了两年多的纯收入,这样的功劳让人想想都会嫉妒到发狂。可他居然敢不请示不汇报,就把价值全国一年收入的财富送到了王府。

    那么皇帝会收回小儿子“应得”的钱么?

    很大的概率是不会!章华帝还落不下这个面子,去抢小儿子的财富,再就是如今的昭阳郡王对南吴局势的影响力极为重要,任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攻讦昭阳郡王。

    而张信之就成为唯一皇帝和百官唯一可以出气的靶子!

    百官是为了维护官场规则,而皇帝则应是出于忌惮。

    张哲要的就是来自皇帝的忌惮!这也是他对南吴下手的目的之一,他在用自己的能力和脾性告诉皇帝,他不再是之前那个任由人摆弄的秀才张信之。

    这口气他憋了一年多了!新婚燕尔,皇帝就把他弄上了战场,差点没死在江里;自己的米姐儿刚出生,却又被皇帝一脚踢到江南来。

    张哲到底是现代人的脾气,第一次他忍了,可与米姐儿分别这件事却彻底让他忍不了!每每想到孟小婉带着孩子一个人过活,他就暴躁到无法入睡。

    随着昭阳军的逐渐成型,薛雄开始将部分部队调往北方。第一批人就有两千,他们还护卫着价值一千七百多万的财货前往长安。

    而比黄金更先一步抵达长安的,不是江左道为张信之请功的表文,而是江左数十位官员的弹表。消息在京中传开之后,只是第二日京中便有两百多位官员纷纷上书弹劾张信之。

    其罪一:擅离职守;其罪二:出奔敌国;其罪三:擅权乱为;其罪四:目无君上,条条都是死罪!甚至有人还将张哲的功过生硬的分开说事,请诛张信之,重酬张孟氏。

    竹池小院,何灵姑正抱着米姐儿在逗弄,嘴里却在安慰孟小婉。

    “别看那些人对你男人喊打喊杀的,不过是嫉妒发狂罢了。朝廷要是真的处置了你家男人,这国朝还有谁敢做事?还说什么杀了你男人,再给你和孩子重赏,屁话一堆,这种人也能当官么?”

    孟小婉正在一旁整理书稿,闻言只是澹澹笑了笑:“他在我便在,他走了,我留在这世间做什么?看那些人惺惺作态么?”

    何灵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妇德妇操的调调,不满了起来。

    “你如何也这般迂腐了起来?看来嫁人果然可怖,好好的才女竟成了这个样子!”

    孟小婉停下了手,笑容一时敛去:“我跟他一起走,除了心里舍不得他外,也是不想这天下百姓替那些人遭受了池鱼之殃。”

    随即孟小婉对着何灵姑嫣然一笑,竟将何灵姑晃得一阵眼晕。

    “我若执意报复,惑乱天下,师姐以为妹妹我有几分把握?”

    何灵姑吞了一口口水:“便是我这出世之人,也不忍天下有此磨难,必先杀了你,了不起陪你一起赴黄泉好了。”

    孟小婉白了她一眼:“我自有夫君陪着,要你作甚?”

    “你那夫君这次也太过惊人了,”何灵姑眼中多了一道光,少有的夸起了男人,“几千万贯!竟如此轻巧的谋到了手里,还敢自主分了去,这般的男子,也难怪你会爱他。哎,只是这次可惜。”

    孟小婉也转头想了一下张哲的才华,可满脑子显现的却是他曾经讲过的笑话。原来她如今爱的不是那个才学横溢的张信之,却是那个痞赖且混不正经,爱她如宝的臭家伙!

    她又开始整理书稿,只是何灵姑抱着孩子坐的稍远,并没发现这一次孟小婉整理的并不是诗书文章,而是一些画着奇异符号的图稿。

    其中一张上的题跋写着“猪油提取硝化甘油土法一”,另一张上则没有题跋,只有一些桃李杏的种子图样,似乎是从这些种子里提取什么东西的图样说明。

    这些都是张哲离京之前反复交待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学的东西,属于截教中的禁忌之学。

    “那孩子呢?!”何灵姑把米姐儿举了起来,把小脸对准了孟小婉,“你舍得?”

    孟小婉笑容里多了一份暖意。

    “家里有老人,有世仆,资财不缺,还有她父亲留下的名声,大约也委屈不到她。”

    “迂腐!迂腐!”

    何灵姑很生气,声音便大了些。这把睡的迷迷湖湖的米姐儿给惊到了,她与寻常婴儿有所不同,下意识就用手勇敢的抓住了何灵姑的头发,然后一扯!

    孟小婉好笑的安慰着泪眼婆娑的何师姐,而醒来的米姐儿则高兴的满毯子乱爬。

    不一时,七个月大的米姐儿就手里抓着一张纸又找到了何灵姑。

    何灵姑没好气的点点小人的鼻子,到底扛不住米姐儿太过可爱,还是把她抱了起来。

    “嗯,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米姐儿抓那张纸的时候,孟小婉便看见了,知道那是诗词,也没拦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何灵姑只读了第一句,便整个人都痴住了,“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她自发呆,孟小婉也不管她,收好了书稿便抱回了孩子。

    半响之后,何灵姑才吐出一口气来。

    “这横汾路却在哪里?这对雁儿我也敬了十分,不去祭拜一回,这一生都觉着白来了。”

    “我又哪里知道?”孟小婉笑了一笑,“他最爱杜撰的,许是哄人来的。”

    这次却是何灵姑摇起了头。

    “如此悲情,如何是杜撰的?”

    何灵姑也不问孟小婉,自己来到了书桉前,翻起了书稿,只希望能找到一些事关雁丘的线索。

    此刻书桉上剩下的全是孟小婉与张哲往来的诗词,不合又让何灵姑再看到了一首词,又是那第一句将她再次陷入了魔障。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灵姑逃难似的离开了竹池小院,还带走了一肚子天下间最恶毒的“狗粮”。

    她刚走,白鹭就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孟小婉眼中一亮:“快唤他进来说话!”

    风尘仆仆的小赵平被带进了房间,他先给大娘子磕了头。却听大娘子笑了起来:“傻不傻?如今你家是世仆人家,哪有磕头的道理?”

    小赵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见白鹭几个笑的厉害,便拉下了脸故意严肃了起来。

    “郎君让仆带了机密话给大娘子,还请白鹭姐姐几个回避下。”

    白鹭白莺几个只好没好气的起了身,愤愤不平的走了出去。

    赵平这才把张哲交待的事都说与了大娘子。

    这边小赵平才出了正房的门,就被白娟捉住了耳朵,一群丫鬟气呼呼的将他拿了去。

    “小赵平也跟着张三七学坏了!却须好好整治整治!”

    正房里,孟小婉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轻声笑着调侃米姐儿:“坏米姐儿,却与为娘争你爹爹,你这个小人儿,哪里要一千多万贯脂粉钱养着?你爹的心却是偏到天边去了!”

    米姐儿也听不懂,只是见娘亲笑得开心,也开心的亲了她娘一脸的口水。

    孟小婉抱起孩子,把她的口水都擦在了她的小脸上。

    “米姐儿,咱们一起回武陵好不好?那里才是咱们自己的家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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