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番外5：前世
高桥凉介曾经想过, 在自己的前23年人生里，除了亲人以外，恐怕只有两个称得上重要的人。
那是带他发展出公路赛车这项兴趣的北条凛学长, 和问出“你有什么梦想吗”的香织学姐。
他不知道的是，那两个人是一对未婚夫妻——才导致了他与香织学姐的短暂相恋，惨痛离别，被北条凛学长深深怨恨的结局。
他带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情绪离开了那里，带上在暴走族里浑噩度日的弟弟启介, 驾驶着fc冲下了赤城山。
从发泄式的独自飙车, 到意外发掘出弟弟在赛车方面的天赋，再到组建车队、慢慢物色合适的人选，参加他为自己谋划的最后一场游戏。
是父母眼中的游戏，也是他不能实现的梦想。
向来严谨的父母在这方面意外地开明，在了解了他想做的事情后，直白地给他设下了年限，然后给予他完全的自由。
在期限到来之前，哪怕是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的公路赛车, 他们也大方地提供经济上的全额资助。
但一旦游戏结束，就必须毫无怨言地回归正途。
高桥凉介答应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医生。”
在接表妹绪美放学回家补习的途中, 他轻描淡写地吐露了一句心里话。
绪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然后露出了“表哥想要开玩笑”的表情，笑眯眯地说：“凉介哥又想骗我啦，你绝对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的！”
高桥凉介笑了笑：“是吗？”
其实他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弟弟启介是彻头彻尾的直觉派，对理论避之唯恐不及。
高桥凉介没有强迫对方学习。
他十分清楚，等启介遇到无法靠直觉跨越的障碍时，就会立即做出改变的。
大多数野兽的直觉, 其实比人类还要厉害：但就算野兽的身体素质再强大，也会昏头昏脑地撞上障碍物，犯下低级的错误。
看似孱弱的人类，却会因为掌握了理论知识，而站在金字塔的尖端。
启介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并且随着车技的快速提升，开始变得傲慢。
“那就开始准备县外远征吧。”
高桥凉介云淡风轻地提出了这个计划，顺理成章地被所有队员通过了。
按照他搜集到的数据，群马县内并没有能与他们车队抗衡的对手。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好是好在计划前期的推进会非常快，坏的地方则在于，凭借弟弟启介现今的能力，大概不足以跟须藤京一匹敌。
或许启介会成长得足够快？
高桥凉介淡定地观察着弟弟启介的进步，记录着pi系统提供的数据，直到那一天。
“大哥！”
向来对自己的实力无比自傲的高桥启介，脸色惨白地敲开了他书房的门，心有余悸地说着：“我刚才在秋名山……遇到了幽灵。”
到周六晚上，高桥凉介就知道了‘幽灵’的名字，并且看到了他的长相。
——藤原拓海。
是个不可思议的年轻人，高桥凉介淡淡地想。
不论是出类拔萃的车技、超乎常理的山道直感，还是谦逊害羞的脾气……都与绝大多数脾气暴烈的山路飙车手格格不入。
即使驾驶着老旧的ae86，但凭借主场的优势和精湛的车技，藤原拓海轻易地击败了弟弟启介。
redsuns队的失败，高桥凉介并没有太过在意。
在他的计划中，即使不在县内，凭他们目前的实力，到县外也迟早会遭遇败局的。
这稍微让他提起了一点兴趣：或许会是个值得他认真狩猎的美味猎物。
只是高桥凉介没想到的是，从藤原拓海进入他目光的那一天起，这份心情就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了。
藤原拓海的进步，真的是肉眼可见的神速——每次都看似险之又险地将对手斩落马下，只要稍微隔一段时间再去看他，就会收获和他数据预测完全不一样的进步曲线。
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也会棋差一招，在近乎完美地模仿了藤原拓海的漂移跑法后，最后却输在了轮胎的使用上。
细节所导致的失败，大概就是对他执着于‘要用对手最得意的技术击败对方’的山路美学的惩罚吧。
高桥凉介欣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他正式将藤原拓海纳入了自己的观察视线中，详细地记录着对方进步的点滴，最后在新86诞生后，彻底决定了征召对方进入d计划。
尽管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但启介大概是凭借直觉知道了：这会是他向梦想告别的、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场游戏。
到底让哪两位玩家上场，就成了至关重要的选择。
——他选择了藤原拓海。
之后d计划的顺利，则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果说弟弟启介的进步，多少在他的意料之中后，藤原拓海每一次攻克难度高到连他都认为希望极度渺茫的比赛时，却总能抓住奇迹般的那一线希望，顽强地摘下胜利的果实。
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了，还总第一时间固执地递到他面前，然后期待地凝视着他。
“拓海真的很执着于被你夸奖呢，凉介。”史浩发现后，感到不可思议地说：“你知道吗？刚刚之所以让他纠结了大半天、到底要不要在直道上超越卡布奇诺的原因，就是他担心那样的取胜方式会不被你认可。”
高桥凉介淡淡地笑了笑：“是这样吗？”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了。
对心高气傲的启介来说，得到负面刺激是一种强烈的鞭策：能激励他心甘情愿地低下头，去学习最反感的理论知识。
那对藤原拓海而言，能驱动他的动力就必须是正面的。
可以是口头上的夸奖，也可以是安慰的拍抚，一些简单又温暖的肢体接触。
高桥凉介理性地分析着，温和地掌控着d计划的推动进程。
随着对手实力越来越强大，遇上的队伍越来越精锐……高桥凉介看得很清楚，在这样高强度的比赛下，藤原拓海逐渐陷入了迷茫，并且开始在外界寻求慰藉。
他没有给他。
于是不久之后，处于这种隐性急躁状态的藤原拓海，很快就找到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名字是上原美佳。
尽管不可避免地转移了一部分精力，但高桥凉介在冷静地得出藤原拓海在车技上的表现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后，就选择了当做毫不知情、也不去过问的态度。
当然，只作为一场游戏的领队，他也完全没有干涉对方私生活的理由。
在彻底报废的86引擎的成全下，d计划以完全超出他想象的全胜战绩落幕。
外界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场山道飙车的盛宴时，作为创办人的高桥凉介，已经想好以后的路了。
如果他注定不能继续这条梦想的道路的话，至少能选择合适的人选，带上他未竟的梦想前进。
又或许，培养出如同藤原拓海和弟弟启介那样如钻石般闪闪发光的天才车手，目送他们登上世界舞台，就是他梦想的延续吧。
d计划结束后，众人在短暂的惆怅后各归各位。
与redsuns队活动时，还能很自然地聊起旧事的成员们不同，原本就是队里唯一的“外人”的藤原拓海，一离开d计划，就自然而然地就少了与他们的联系了。
不过，藤原拓海原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偶尔几次通话，高桥凉介大概能猜到，对方可能是想着‘这点小事就来找凉介先生，会太打扰他了吧’。
况且在d计划之外，藤原拓海逐渐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不论是情感的重心还是职业的目标，都已经展现在他面前了。
久而久之，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高桥凉介对此并不在意，只开始密切留意英国的赛车方面的新闻。
果然，在短短的一年沉淀后，“藤原拓海”这个名字，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项赛事上。
从一开始只是杂志社举办的娱乐赛，到逐渐被较大的厂商看重，选去参加英国拉力锦标赛……或许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商业价值，又参加了一些不出名的场地赛。
他在闲暇时间，将这些和藤原拓海相关的报道收集好，放在单独的文件夹里。
就算是对提供了他公路最速论文数据的关键人选，进行后续的观察吧。
高桥凉介这么想着。
随着时间的推进，频发登陆各大赛事的藤原拓海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响亮。
是一把被擦得锃亮、彻底出鞘的刀。
不仅是在英国赛车界里小有名气，在被日本各报社发现了这么一颗隐藏的珍珠后，国内也开始大肆报道。
当藤原拓海与丰田厂队正式签约，将在不久后登上所有拉力车手梦寐以求的wrc舞台时，国内的舆论已经彻底沸腾了。
连远在法国的弟弟高桥启介，也特意打来电话，用半抱怨、半骄傲的语气说着：“那家伙果然很了不起。”
高桥凉介笑了笑。
他十分清楚，尽管启介到最后也没有改口称呼藤原拓海为“拓海”，而是一直固执地只喊着生疏的“藤原”，但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执着而已。
与他的原因完全不一样。
只是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彻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的。
——在开幕式的试车环节中，由于车队维修团队的疏漏，藤原拓海的座驾出现了传承轴破损的情况，以至于引发了他在高速下坠落山谷的重大事故。
这场让丰田车队颜面扫地的严重意外，转瞬就登遍了各大报纸的标题，甚至有无良者危言耸听地以“日籍新秀当场死亡”为标题，吸引唯恐天下不乱的读者购买。
当高桥凉介重新清醒过来，他已经与弟弟启介一起站在对方的病房门前了。
经过48小时的抢救后，藤原拓海终于离开了手术室，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在高桥启介震惊的目光下，高桥凉介面不改色地谎称了‘亲人’的身份，问到了藤原拓海的伤情。
或许是有防火服的保护、加上自救比较及时，藤原拓海至少保住了性命，以及……四肢的完整。
加上丰田车队为每位车手购置的高额保险、还有可想而知的巨额补偿，起码不用担心庞大的医疗费用和以后维持生活的问题。
但这样的万幸，对原本即将在wrc初役上大放异彩的一颗超级新星来说，已经是绝对的不幸了。
就算经过艰难又漫长的复健，也很可能会落下残疾……对无时无刻不考验极限反应的赛车运动来说，即使是正常意义上的康复了，也不可能再次走入赛场了。
一颗注定闪耀的星星还未正式攀升，就已经彻底陨落。
——“可恶！”
在通过探视窗口、看到那个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的熟悉身影后，高桥启介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愤怒和挫败过。
他额角青筋暴跳，发狂般地踹着坚硬的石头路基，恨不得立马冲到丰田车队那里，把罪魁祸首揍到同样进去icu里。
他不顾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就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般大吼大叫着：“那是什么破烂车队？！竟然会让车手遇到这样的事！一群白痴！他们知道自己的一时大意到底毁掉了什么吗？！那是拓海啊！！！”
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高桥启介第一次称呼藤原拓海为“拓海”。
“启介。”
高桥凉介面无表情地说：“冷静一点。”
“别说蠢话了，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高桥启介头一次对大哥发了火，气势汹汹地吼着：“拓海那家伙差点死了！就算活着，他现在也毁了！”
只是在吼完这一句后，高桥启介还是很快在那双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覆盖了一层厚冰的墨蓝色眼眸的注视下，渐渐地收敛了满腔的愤怒。
他缓缓地蹲了下去，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还有拓海那家伙也真是的……”
他喃喃地说着，眼角接连不断地涌出了晶莹的泪珠，嗓音也变成了任谁都能听出的哽咽：“他不是一直受老天眷顾的对象吗？d计划里就一直是了，不管是那只在馆智幸比赛里跑出来的黑猫，还是让purple shadow里那个大叔忍不住下车呕吐，他总能幸运地得到胜利……”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胡乱地抹着泪，根本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那个笨蛋，不要把自己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大哥的游戏上啊……”
高桥凉介并没有开口。
他沉默地将视线从启介身上移开，走到了不远处的喷泉边。
他面朝喷泉站着，任由那冰冷细碎的水珠飞溅到脸上，和新印上的、带咸味水痕融在一起。
不知道站了多久后，他忽然想抽一根烟。
只是不管是掏烟还是打火机的手，都颤抖得太厉害了，根本无法拿稳。
高桥凉介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抽烟的想法。
就像弟弟启介一样，他用手沉默地捂住了濡湿的面庞，将翻涌的无限负面情绪一概按下。
——启介的问题，他也想知道。
高桥凉介冷静地想。
如果是因为，但凡是他所接近过的、发自内心感到重要的人，都注定会遭遇不幸的话……
为什么在他刻意维持距离的情况下，上天还要残忍地毁灭藤原拓海？
——他甚至，没有喊过喜欢过的人一声‘拓海’。
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渐渐朝他们接近的脚步声，高桥凉介乏力地扯了扯唇角。
但在沉黯的心情下，他连一抹粉饰太平的礼貌笑意都无法扯出。
于是放弃了。
2002年1月21日这天，没有了藤原拓海，这一年的wrc赛事依然在媒体的疯狂追逐报道下、准时举办了。
可高桥凉介一直只默默藏在心里，不去轻易靠近的那束光。
——却永久地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62/62
彻底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觉得虐，记得怪as吧，是她点的单。
新文应该是在9月底或者10月初开，是带星露谷系统的西幻基建《领主的职业图鉴点满了吗》，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收藏一下。
再次感恩大家的一路陪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