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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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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总之这一次,华梓倾的预言应验了,皇帝夜里并有没起烧。

    他醒时,华梓倾早就离开了。

    尚仪并没有为皇帝上夜的职责,她守到丑时将尽,太医确认安然无虞,她便自行回了春晖堂。

    皇帝一边叫小由子为他更衣,一边听着李成禧说了这些事。他抬着胳膊发了会儿呆,总觉得华梓倾走前曾进房来看过他。

    她用手试过他的额头,帮他掖过被角,那袖底有熏在衣服上那种淡淡的兰香,御前伺候的人没有女子,只能是她。

    昨夜是华梓倾把他背出沁芳池,还守了他半晚上。她来御前当差,几乎没做过尚仪的本职,行事作风皆不着调,不过现在想想,她倒也还算……忠诚贴心。

    皇帝今日仍然没有耽误早朝,带病早起,一直撑到散朝后才用了早膳和汤药。

    他回了养心殿,太后带了人过来,好一番嘘寒问暖。

    皇帝摒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问太后:“昨日,是您叫人把华梓倾骗去沁芳殿的?”

    谢太后略显尴尬,又很快恢复了自然神色。她若是存心隐瞒皇帝,就不会让南霜去做此事。

    “怎么能叫骗呢?那叫哄。”

    “……”皇帝盯着她,眼神是在问,哄和骗的区别在哪里?

    太后笑了笑,唇色分外明艳。“皇帝聪慧,可有些事,恐怕连秦太妃都悟出来了,你却不明白。”

    “何事?”

    “那日,秦太妃也在,梓倾丫头说,她这么些年丝巾覆面,其实是先帝的主意。”

    “那又如何?”

    对于华梓倾的容貌,虽然那天在碧波湖边,皇帝也曾被惊艳到,但是,对比大多人惊鸿一瞥的诧异,他的反应还算淡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恶意地想象过面巾下会是怎样一张被毁容的脸。没有预期,也就没有太多意外。

    他更关注的,是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明眸善睐,盈盈秋水,静时清明澄澈,动时顾盼生辉。而且,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难道皇帝看不出来,华凌风之后,先帝对华家人唯一看重的,只有这个孙女华梓倾。先帝早知她有倾城之姿,少不得被冯光那样的纨绔打主意,普通人家护不住她。若只是想为她赐个好归宿,先帝殡天时她已经十四了,大可以亲自为她指婚。”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可是,先帝却把这事交给了你,当时你也不过十四,与梓倾丫头一般大。先帝此举,未必没有别的意思。皇帝,你且细想想。”

    窗棂透进来的光浅浅地落在他的侧脸,浓密的睫毛轻颤,像蝴蝶蠢蠢欲动的翅膀。

    小时候,华梓倾几番被接进宫来,与沈奕白一处玩耍,那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同她年纪相仿的缘故。

    先帝临终前,明明有时间亲自为她挑个好归宿,却将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交托在一个青涩少年的手中。

    如今想来,先帝或许真的是有心成就沈奕白和华梓倾的一段姻缘,只不过,少时的沈奕白太无能,而少时的华梓倾却很出色,先帝不愿用皇命捆绑出一对怨偶。

    皇帝沉闷了半天:“父皇一向看人最准,只这事上,怕是看走了眼。华梓倾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样子?她若能将母后这雍容华贵的气度学上一成,朕也便不说什么了。”

    “属你嘴甜!”太后淡笑一下,又面带郁色感慨起来,“哀家可并没有做过皇后,先帝在时,不过是个淑妃。”

    “梓倾丫头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她自幼丧母,父亲懦弱无能,她十一岁便跟随祖父南征北战,出入军营。军营里长大的姑娘,言行不拘小节,自然与众不同些。她虽然武功身手不输男儿,却到底女子心性,哀家听闻,她少时常着一件素白披风,倒用绯色布料做内里,策马飞奔之时,披风扬起,远看宛如云霞。军中许多人,便笑称她为云霞将军。”

    “只可惜,我大燕国的文臣武将素来不用女子,否则,她可能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也未可知。”

    皇帝一直默默地听着,想来太后有意撮合也是下了功夫的,恐怕,华梓倾的人生过往都早让她查了个干净。

    太后见他迟迟不语,又想了想,语气变得略微强硬。

    “此事虽说讲的是缘分,奈何时局不稳,大婚关系到皇帝亲政,需早做决断。自古以来,能有几对帝后是真的伉俪情深?不过人前恩爱,能举案齐眉,也就足够了。为了大局,皇帝可以先把她娶了,感情慢慢培养,礼数也可以慢慢地教。宫中最不缺教习嬷嬷,手段强硬、教习严格的,哀家的广慈宫里多的是,皇帝可以随传随到。”

    太后思虑深远,把一切想得通透,皇帝又一次领教了。

    自登基以来,他行事果敢,从不拖泥带水,之所以在立后的事上一直迟疑不决,反不及太后果断,是因为太后挑的只是一颗平衡大局的棋子,而他却要狠下心,赌上自己的婚姻大事。

    午膳后,皇帝补眠养病,躺在床上,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昨夜病得难受,这会儿精神好些,人闲下来,竟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在沁芳池边,她忽然睁眼,是不是一下就把他看光了?趴在她身上的时候,俩人之间几乎没隔多少布料,她的感觉是不是也特别清晰?还有她背人的时候,那会儿皇帝的脸离她的耳朵很近,他当时就曾想,为什么她的耳朵那么红……

    皇帝不知辗转了多久才迷糊过去,起身时,他问李成禧:“今日怎不见华尚仪?”

    其实,华梓倾做了尚仪后,经常是成天地不在皇帝跟前露脸,皇帝从不过问,只当没她这个人。

    皇帝能少生气,华梓倾能照样领月例,世界和谐,何乐而不为?

    可是现在皇帝居然过问了,李成禧略感意外。“想是昨夜歇得晚,耽搁了时辰,皇上有事,奴才这便差人去传。”

    “不必了,”皇帝急忙摆手,又理直气壮地说了句,“朕能找她有什么事。”

    刚说完,廊下似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清。

    他没来由地脸上一热,却负手转身,绷着脸刻意问道:“谁在外头?”

    有人上前回话:“秦小姐听说皇上病了,特来探望。”

    皇帝“哦”了一声,绷直的脊背松缓下来,眼神一片空洞。

    秦暮烟都知道来探病,做为一个忠心事主的尚仪,都这个时辰了,她难道不应该来问候一声么?难不成,经历了昨天的事,她那么个大咧咧的性子,也知道害羞了,所以,不肯来见他?

    李成禧试探着轻唤:“皇上?”

    他如梦初醒,考虑到秦暮烟眼下还不是他的嫔妃,在这里见她不合适,于是说道:“领秦小姐西花厅奉茶,朕这便过来。”

    秦暮烟今日穿了件淡紫色罗裙,没有繁杂的饰品,只在鬓边斜插一支步摇,流苏微晃,摇曳出流风回雪的清丽脱俗,令人赏心悦目。

    她立在那里,像蒙了层祥瑞的云雾,细看才发现,是罗裙外罩了层蚕丝织就的轻纱。

    皇帝进来,她福身行礼,问候皇帝的病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秦暮烟到底是秦太傅的千金,秦太妃的外甥女,她来探病,各类名贵补品带的不少。除此之外,她还送了个亲手绣的香囊。

    皇帝迟疑着没有去接,正思索当如何委婉推辞,方不至于让她难堪。

    秦暮烟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浅笑嫣然:“皇上不如先看看,若不喜欢,还我便是。”

    他接过来细看,倒是有些意外。他以为香囊上绣制的图案会是龙、富贵牡丹、合欢花或者鸳鸯之类,却没想到,她绣了个如意宝瓶,瓶里是一株开穗状花的植物。

    她绣工极好,针脚绵密,绣出来的花仿佛能临风送香,那叶子也栩栩如生,苍翠欲滴。

    “这是……万年青?”

    “是,皇上慧眼如炬。”秦暮烟不卑不亢,淡然说道,“我不绣鸳鸯,也不绣合欢花,皇上万岁,我只愿陛下万年如意,岁岁安康。”

    她说这话时的文雅气度,不愧是秦太傅的女儿,然而少了秦开泽的野心和顽固,更觉清新可爱。

    “香囊里,是特意请名医配制的香料,能安神解郁。我不放心,又请宫中的太医看过,确保不会冲撞龙体,且多有裨益。”

    如此,皇帝倒是再没有推辞的理由。

    秦暮烟将来即便不在后位,也会是妃位,会是他后宫里地位尊贵的女子。这是大势所趋,他们都不能改变的现实。

    皇帝说:“让你费心了。”

    她低下头,如娇花含羞,弱柳扶风。“不管父亲怎么想,暮烟不求后位,也不求富贵荣宠,我只求……能陪伴君侧,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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