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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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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午开始, 下了整整一日的雨,夜里雨声雷声就没停过。
    等到第二日晨起,竟是突的放了晴。
    碧蓝色的天, 金光从东边缓缓倾洒下来。
    朱修彤兴致好,说要去放纸鸢, 却被顾容华给取笑:“向来只听说春日里放。头一遭听说,有人冬天要去放纸鸢,你也不怕风给你纸鸢翅膀吹折了?”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顾令颜不得不出来劝解。好话说尽, 最后不情不愿的同意出去赏梅。
    在郊外宝兴寺里头有一大片梅林,正值冬日, 山上天气寒凉, 盛放了不少。
    顾许和顾诀去官署了, 顾证去了校场,朱修月便叫了顾谚和朱良济护送几人去。
    因天气冷风又大,车门关的紧紧的。顾令颜拿了点酸果子吃, 以防自己闷的难受。
    她问起先前郑柏舟的事儿:“这段日子没听说有什么大变故, 应当闲下来了吧?你同朱阿叔他们说了么?”
    “说了。”朱修彤懒懒散散靠在车壁上, 秀眉轻蹙,“我阿耶隐晦透露,是想跟郑家退婚的。”
    顾令颜略有些诧异:“这么简单就同意了?我还以为得磨不少时日呢。”
    朱郑两家联姻, 郑家出的虽不是冢子, 但也算得上是件大事。
    虽内部还分不少派系, 但南北世家之间向来互相看不惯, 郑家是先看着李家和顾家攀上亲, 眼红许久, 才下的这份决定。
    这样的事儿, 不是因郑柏舟有狎妓之嫌,就能轻易解除的。就像她和太子的婚事,还是因她大病了场,且俩人又没婚书,才退得那么容易。
    “还不是因为郑青…郑右丞最近太疯了,我阿耶怕我将来被他们牵连。”朱修彤叹道:“听说顾阿翁的病,就是被他给气的。”
    顾令颜心想自家祖父才不是被郑右丞给气的,分明才因为压倒了郑右丞高兴不已,不过是自己每日不爱惜身体才生的病。
    但她没说,也跟着目露哀戚之色:“是啊,他也太过分了些,将我祖父气成这样。”
    一旁的顾容华目瞪口呆,差点从软垫上摔下去。
    “那可有说何时退呢?”顾令颜问。
    朱修彤摇了摇头:“还没。我阿耶的意思,是想让郑家主动提。毕竟按他们家最近的态度,似乎是不想要这桩婚事了。”
    若是想要,也不会在明知顾朱两家有通家之好的情况下,朝堂上屡屡跟顾审作对,还净不干人事。
    因路途有些远,几人起得又早,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等朱良济在外敲车门时,已经是日头高悬。
    “五哥,你手上拿的什么啊?”甫一下车,朱修彤就盯着朱良济手上的东西瞧。
    顾容华也跟着将视线挪了过去,满脸的好奇:“这么漂亮的漆盒装着,是什么吃食吗?带不带荤腥,可以在寺院里头吃么?”
    “没。”朱良济笑了笑,“是作画用的几支笔,上次说了要给令颜,却一直忘了拿来。”
    顾容华一下子就失了兴致,将目光放到庭院里头,瞧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铎出神,一面又转回头同朱修彤聊四周景色。
    盯着朱良济手上的绢帛望了会,顾令颜有些不自在的别开头去。恍惚间又想到了半年前,朱良济对她说心悦于你的那一次。
    那时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太子,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对朱良济拒绝的很彻底。
    今日看到他要给自己笔,有点不好意思接。
    顾谚几人已经率先进了宝兴寺,远远地走在前头,朱良济将漆盒递到她面前:“是有人从宣城回来给我带了几盒,彤娘她不爱这些,留在我这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你拿去用。”
    顾令颜微瞟了眼,只见漆盒上一角刻了个“宋”字。
    宣笔名气极盛,本就是无数人追捧的对象,其中又以宋家所制的笔最为出名,是有价无市的东西。除非有关系托门路,任凭是谁也难买到。
    “朱五兄,这……”顾令颜眉眼轻垂,眼睛一直放在那个“宋”字上。
    朱良济知她所想,便笑道:“再如何名贵的笔,也是给人用的。”他将漆盒递了过去,“你且放心,不是白送你,彤娘总说你的画好,还要劳烦你画了之后,送我一副。”
    良久,顾令颜终是将画给接了过来,含笑应道:“好啊,要是我画好了,定然送你。”说着,她又忍不住笑,“都是阿彤和容容总在外面嚷嚷。到今日,我都不知道欠了多少人画了。”
    宝兴寺后院的红梅已经开了一小片,在辉光映照下,仿佛一团暖融融的火。
    顾令颜倚着根树干瞧了一会,昨日碰到太子后的那股子郁气,一下子便舒缓了下来。
    ——没必要为了别人烦心。
    “阿姊,你瞧这一枝好不好看?待会咱们回去了,我放你房里。”顾容华折了一小枝红梅,转过头看她。
    少女拈花而笑,鬓发上也落了几瓣绯红。
    顾令颜跟着笑了会,心情好了起来,也扬声道:“好啊。”
    “你若有空,今日就在这画一幅红梅倒是不错。”朱良济在她旁边,轻声说了句。
    心底里计量了一下,顾令颜婉言谢绝:“不了,改日吧,我今天有些画不动。”
    幼时习画,是家里人都会,自然而然跟着学的,没费什么心思。
    因略有点天赋,祖父宠着她,将她的画拿出去到处炫耀,被人知道后走到哪都被人瞩目。年幼尚且不知掩饰,便为此沾沾自喜,想要得到更多夸奖。
    再后来碰上太子,因他夸过一两回,便想要画得更好。
    从那以后,她作画是下了苦功夫去练的,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今日好不容易有空出来闲逛会,她倒是懒得再画了,就当是给自己放松一日。
    本就仅仅是提个建议,知她这会不愿画之后,朱良济也没说什么,只轻声笑了笑:“那就改日再画。宝兴寺就在长安郊外,何时都能来得。”
    入冬以来,皇帝犯了数日的咳疾,前一晚不知是何缘故,更加严重,甚至到了喘两口气便咳一声的地步。
    因着皇帝病症久久不愈,朱贵妃晨起便派了太子前往宝兴寺,为皇帝祈福。
    身边跟了几个幕僚,嘴上叽叽喳喳,没一刻工夫是停歇的。
    “顾侍中刚病了不说,圣人又犯了旧疾,都到了年尾,竟出了这么多事。”
    “圣人每年入冬都得犯咳疾,顾侍中年纪也大了,都不算稀罕。”
    “那倒是,我昨日瞧见了元尚书,他老人家精神似乎也不大好。”
    徐晏嫌几人聒噪,往前走的步子变大,将其远远甩在了身后。
    山寺后院有一片梅林,方才主持说已经开了不少,让他有空可以去瞧瞧。
    通往梅林的小道上尚有几株枯草未曾清理,一路走进去,革靴上霎时积了层灰。
    即便如此,他也无心去管。
    有一人着绯色洒金长裙,柳绿色衫子夺目,梅纹月白披帛随风轻动。脸上挂着温婉笑靥,眉心一点花钿,鬓边两道斜红,比满院的红梅更秾艳娇媚。
    只那么一瞬间,徐晏便屏住了呼吸,一丝气也不敢喘。
    从前,众人都说顾令颜很美,他心底虽知晓确实如此,毕竟幼时御花园第一次见她,若非身上还带着草屑,都要以为她是画上的天女跑出来了。
    但他总不愿意承认,每当顾令颜问他这么穿戴好不好看时,也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等现在醒过神再看,恍然发现,她比以往更为光彩耀人。
    “咦,那位不是朱家五郎君么?他旁边那位小娘子是谁?”幕僚追上他的脚步,有一人在身后发问。
    仿佛才被点醒一般,徐晏愣了片刻,艰难将目光往旁边一挪,便见得朱良济微侧着头,脸上神情温润。
    原来她那笑,是对着他的。
    俩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话,到了有趣处,又是莞尔。
    一群人在小径上待了片刻,便见朱良济从枝头折下一枝红梅,递到那小娘子怀里。少女笑了笑,伸手接过,左右转着把玩。
    又有人道:“贵妃还说要快些给朱五郎将亲事定下来,让朱家赶紧相看。我瞧着,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旁边幕僚附和:“正是。五郎心里显然都装了人,倒不需要另找,免得促成一对怨偶。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
    “圈子就这么大,稍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窒息感袭了上来,原本蓄了满腔的怒意,那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她的想法,一下子被浇灭了。
    他想质问,可又忽而想起——
    想起,他根本没有质问的资格。
    她现在并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即便上前去问她,她也只会扬起张芙蓉面,用最轻柔的嗓音让他别管她的事。
    几乎是瞬间,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徐晏不敢再待在这,逃也似的走了,留下一众幕僚面面相觑。
    来时已经替皇帝祈过福,只需等明早再上一炷香即可,他径直回了房。
    桌案上摆了一大堆杂物,那张绣了红梅的脏污帕子放在最中间,他走上前拿起来看了眼又放下,转而拿起另一方精白素纱帕子。
    那方帕子上,草草拿炭笔描了点纹路,没绣任何东西。
    昨晚东宫掌缝演示过数次,一枝红梅该用到几种绣法、几色丝线。徐晏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掌缝手都快绣累了,等觉得自己看会了后,他便挥手让掌缝退下。
    按着前一日掌缝示范的模样,徐晏挑了根赤色的丝线,穿过针后摸索着花霙的位置,往下猛地一扎。
    眼前又浮现起她勾唇轻笑的模样,但那笑不是对着他的。
    心头一阵刺痛,手也跟着一抖,针刺下去的方向偏了些,血珠子倏尔从指尖汩汩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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