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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宴厅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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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帕尔所说句句属实。

    她没必要在动机上说谎, 这没有意义,只是需要稍微隐瞒一些与大局无关的事实,比如她真正的性别。

    艾琉伊尔看了她片刻, 转开视线,这就是相信的意思了。

    “你来找我, 应该不只是为了诉说困境吧。”

    科帕尔突然单膝下跪,低下头道:

    “是,我希望能得到殿下的帮助。”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少城主,可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能力帮你?”艾琉伊尔假意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是个商队护卫,纵使在边境有点成就,也没法带到瓦什城来, 实在不能为你主持公道……”

    科帕尔低声说:“但您可以帮我杀了他。”

    艾琉伊尔一顿。

    她同意与科帕尔会面, 未尝不是存了诱使对方合谋弑父的意图,但科帕尔会率先开口,并且如此果决干脆,还是让艾琉伊尔感到略为讶异。

    弑杀直系血亲与法定伴侣是极为严重的罪行,不仅在律法上按穷凶极恶论处, 还会遭到神灵厌弃。

    王女所谓罪人之血中的“罪”就包含这一条——因为霍斯特指控她的母亲发疯杀死了先王。

    见王女一言不发,科帕尔心里也有些没底,咬了咬牙继续道:“殿下应该知道,父亲想对您下杀手, 我埋伏在他身边的暗钉知道他的全部计划。”

    “只要您愿意相信我,完全可以借父亲布下的局杀了他!”

    空气里一时间极为安静, 一丝冷汗从发间渗出, 科帕尔将额头抵在膝上, 闭着眼等待回应。

    半晌,艾琉伊尔才道:“好啊。”

    科帕尔心下骤然一松。

    她定了定神,开始条理清晰地讲述瓦什城主的围杀计划。

    在瓦什城主的构想中,这场围杀将发生在庆典当日,人们将在那一天的夜晚狂欢,午夜之后才会归家歇息。

    平民狂欢时,城主会在府里设宴,邀请城内所有贵族前来欢饮达旦,按照习俗,贵族们需要错开时间离席,往往是身份地位最高的才能留到最后。

    也就是说,宴席最后留下的只会是王女和瓦什城主,那时将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我埋下的钉子比较受父亲信任,他的任务是带兵守在门外,防止殿下的人跑出去求救。”科帕尔说。

    “瓦什城守备力量很足,但军队听命于王室而不是父亲,他没法调用太多人,只能趁您参加宴会、身边没有亲卫队时出动……我掌握的信息就是这些。”

    艾琉伊尔盯着之前画的纸张:“所以,到时候你守住门,我来反杀?”

    科帕尔点头。

    “很有诚意。”王女眼眸轻垂,悠悠道,“成功了自然很好,如果失败,你也只是遵照瓦什城主的意思守门,无论如何也不会卷入其中,是不是。”

    那双金眸并没有直直投来冷厉的目光,但眼睫掩盖下的幽冷却更令人心惊。

    科帕尔神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变:“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当然——只是这个设想的确太粗糙了,现在还不到四时,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完善。”

    艾琉伊尔笑吟吟道:“就从你父亲可能有的后手开始吧?”

    当科帕尔从座椅上起身时,时间已过子夜,她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在决定前来拜访王女之前,科帕尔其实经历了一段相当煎熬的犹疑反复,她的赢面并不算很大,与王女合作无异于一场豪赌。

    但不赌就会死,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能杀死那个男人的机会太少了,而现在眼前就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不论如何也必须抓住。

    这些都是之前的想法,在与王女商定之后,科帕尔的心情突然就完全安定了。

    一定会成功。

    科帕尔有着强烈的预感,这次,她会亲眼目睹从小到大最恐惧也最厌恶之人的死亡。

    临走时,科帕尔迟疑一瞬,问:“我听说殿下杀了城外的山匪,也包括他们的首领?”

    艾琉伊尔:“对,尸体应该还在城外的山林,如果瓦什城主没派人处理的话。”

    科帕尔沉默不语。

    “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些山匪与城主的关系。”

    “毕竟在父亲身边埋了人,我说不知道,殿下肯定不会相信。”科帕尔笑了下,不知为什么带了点苦涩,“事实上,父亲与山匪的联络一直有专人负责,如果不是他这次对您下手,消息也不会传到我的人耳朵里。”

    “或许知道了也是件好事。”

    科帕尔没头没尾地低叹一句,向王女深深行礼,就要告辞。

    艾琉伊尔忽然道:“斗篷松了。”

    科帕尔下意识低头,斗篷当然还好端端地系着,可王女这话的意思究竟是……

    她深吸口气,抬眼看去,艾琉伊尔坐在原地微笑,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送走了今晚的访客,艾琉伊尔的姿态才陡然放松下来。

    扭头一看,金雕们都已经在窝里缩着脖子睡了,洛荼斯还靠坐在另一边的扶手椅上看书。

    神灵的人间化身微垂着眼,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披散的黑发被挽到同一边,随意用发带缠成一束。

    纵然不是神灵本体,疏离超脱的气质也丝毫不改。

    艾琉伊尔看得心痒,索性往洛荼斯膝上一枕,依恋地蹭了蹭:“对不起,今天谈得太晚,让您也跟着等。”

    洛荼斯平和道:“我不睡也没关系,倒是你,早些休息吧。”

    艾琉伊尔也不困。

    相反,精神极度活跃,活跃得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都往外冒。

    她支起身体:“您在看什么书?”

    还没有得到回答,艾琉伊尔就看到书册上的内容,不由得默了默。

    洛荼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讲述我‘长辈兄姐们’的情感故事,编得很真情实感,就买了一本。”

    拥有金钱之后的洛荼斯,第一笔钱就花在买神话同人上了。

    说是情感故事,但也其实就是把神话典籍中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部分扩写润色,或许还无中生有地加了些细节。

    更多改编是不敢的,歪曲神话那不是对神灵不敬吗?

    然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民的创造力都不容小觑,比如眼前这本薄薄的册子,在允许的范围内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谁看了不赞一句人才。

    艾琉伊尔却略感不安,试探着问:“您怎么会看这些?”

    洛荼斯:“嗯?我还以为你对这个更感兴趣。”

    毕竟王女最近有事没事就思考神爱哲学,看着像是对这个议题很好奇,这本册子其实是买来给艾琉伊尔打发时间的,结果反倒是洛荼斯先用它消磨了一晚上。

    艾琉伊尔:“……”

    怎么说呢,她对其他神的感情关系并不好奇。

    洛荼斯合上书册:“不过今天太晚了,想看的话,明天再说。”

    艾琉伊尔:“哦。”

    王女乖乖去洗漱,再回来时洛荼斯已经躺在床上了,书册放在床边,书页间露出一截晒干的雪荼花枝,显然在里面加了朵干花当书签。

    艾琉伊尔忧心忡忡,她比较担心洛荼斯会对神灵间的爱情起兴趣。

    索兰契亚信仰崇敬神祇,基本没有神爱上人类的故事,除了那些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小神或是爱神阿狄亚。

    民间传说中爱神的情人能有一箩筐,别说是和人了,和动物、树木花草的精神恋爱故事都有。

    艾琉伊尔在神灵身边入睡,意识陷入昏暗之前,还在漫无边际地想:

    既然洛荼斯会看民间书册,雇人写爱神和人类女子的故事可行吗?借此引出话题可行吗?好像风险还是有点大,啧。

    黑暗之中,洛荼斯望着天花板眨眼。

    又忘了说要不要分开睡的事……

    算了,等离开瓦什城再说吧。

    ——————

    庆典当日,瓦什城的人们在大街小巷狂欢。

    天色彻底黑下来,地上的灯火照亮了道路,象征大地之神的熟黄色谷物外壳在去年收割后积存下来,就为了在今天被一把一把抛落,洒得到处都是,人们任由谷壳落进头发和衣服里,欢乐地高声大笑。

    阿赫特来使面无表情地抖掉头发上的谷壳。

    不信仰大地之神的他,对这种仪式敬谢不敏。

    商队主人笑眯了眼:“别这么板着脸,威克,一年中这种节日是很难得的,放开来玩吧!”

    威克咬牙切齿:“你不用这么跟着我。”

    商队主人:“什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朋友。”

    来使翻了个白眼:“看你今天跟我跟得这么紧,想必是知道瓦什城主今晚的布置,放心好了,我没和城主共谋,我只是来监视的,不是来杀人的。”

    商人大惊:“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是来监视王女殿下的?”

    威克:“……”

    太烦了以至于说顺口,现在改口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商人不管他内心的崩溃,大手一挥:“来人,把使者大人押——请使者大人回去!”

    威克维持面无表情被几名护卫押走,换个角度想,不用继续待在外面被谷壳砸也是好事?

    来往的人们新奇地看着,还有人故意往这边洒谷壳,商人笑眯眯地拍掉衣帽里的谷壳,看向城主府的方向。

    他这边一切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也不知道王女殿下那里进展如何……

    夜晚的城主府,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烛灯,还有提着灯的女侍来回走动。

    她们听着宴会厅传来的欢声笑语,自己也和同伴小声说笑。

    就在这时,金属甲胄随着行走轻轻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女侍们惊惶地停下脚步,就见一道清瘦的身影领着一支卫队向这边走来。

    “所有人都回后院去!”领头人低声喝道,“这是父亲的命令,无关人等全部离开这里,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女侍们认出了这人是谁,城主大人的独子,手里还拿着城主的令牌。

    她们急急忙忙躬身行礼,动作尽量轻地快速离开。

    科帕尔和身边的幕僚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带领卫队分散开,守住了宴会厅的所有出入口。

    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现在还需要隐匿在这里,等到参加宴会的无关贵族错时间离席,再光明正大堵在门口。

    “还记得我们的职责吗?”

    科帕尔压低声音。

    对实情一无所知的卫队长站得笔直:“请您放心,我们会遵照城主的吩咐,不会将任何一个人放出这里。”

    科帕尔:“对,别把任何人放出去。”

    在他们身后,王室亲卫队悄无声息地隐在园林后,默默数着时间。

    弥漫着酒香、食物芬芳和昂贵香料气味的宴会厅中,贵族们谈笑如常,有人举杯对饮,有人对着纵情旋转的舞女矜持鼓掌。

    艾琉伊尔将缠满绷带的小臂平放在桌上,面色略显虚弱,但能明显看出她在强撑着精神。

    黑发蓝眸的女官手举银叉,将菜色比较清淡的食物送进她口中。

    到了集体举杯畅饮的时候,瓦什城主起身,状若宽容道:“殿下,我知道您现在不适合饮酒,所以特意准备了葡萄汁水,新鲜可口。”

    “就请您以此代酒,和我们一起举杯欢庆,怎么样?”

    艾琉伊尔似有迟疑,但还是颔首道:“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透明的琉璃杯对着王女艳色的唇,葡萄汁色泽紫沉,水线随着杯口前倾一点点下降,杯子被放回桌上,可以明显看到杯里只剩下一小半果汁。

    瓦什城主用酒杯挡住嘴角满意的笑容。

    他相信王女是真的受了重伤,但事先做好准备总不会错,他没有在水中添加毒药,因为毒可以轻易被验出来,迷药却不会。

    不仅是王女,亲卫队队长,女副军团长,那个愣头愣脑的伊禄莱拉城主的儿子,他们的酒杯里都有这样的药物。

    瓦什城主挨个扫一眼,都差不多空了,只留下一点残余。

    然而城主不会知道,杯子里的水分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挥发,药物的结晶和酒液、果汁的残余物堆积在杯底,不凑近仔细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时间逐渐流逝,地位不高的富商先行告退,接着是小贵族,拥有领地和大量奴隶的上级贵族。

    最后一名身穿讲究衣饰的贵族离席前,与城主对了一下眼神。

    这名贵族是瓦什城主的好友,也是在场贵族中唯一一个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人。

    离开时他想,陛下是很忌惮王女的,能成功为陛下除掉心头刺的城主,以后可能获得更多封赏吧?

    艾琉伊尔目送他离开,眼神平淡。

    瓦什城主高坐首位,等着王女和她的下属们失去意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就明白之前看到的空酒杯不过是用来蒙骗他的把戏。

    这本来也没什么,以他们的敌对程度,警惕酒水中有问题不奇怪,但瓦什城主心里却猛地一跳,总觉得有什么超出掌控的情况发生了。

    他甩掉这种不安感,拍了拍手。

    沉默的护卫涌入厅内,手持利剑,对准了席位上仅剩的五个外来者。

    “殿下,您很谨慎,不过谨慎也没有用了。”瓦什城主一副惋惜的模样,摇头,“如果您不反抗,我还可以让您以王室该有的体面死去,您觉得怎么样?”

    艾琉伊尔左右看看,人还不少。

    瓦什城主所能调动的都是绝对的亲信,谋害王室这种罪知道的人不能多,否则一旦被谁宣扬出去,纵使霍斯特有心保下他,他的名声也全完了。

    王女淡然道:“看来今天我是在劫难逃了,城主应该不打算让我活着回去,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瓦什城主不介意展现最后一点仁慈:“您问吧,即将被伊禄河送走的灵魂有权清醒地上路。”

    艾琉伊尔:“是霍斯特让你杀我的?”

    瓦什城主哼道:“要叫陛下,至于是不是,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陛下的决定当然是正确的,你注定要死在这里。”

    艾琉伊尔:“城外的山匪是你的人?”

    “可惜被你打散了,以后还有得忙。”

    “我想,你是在几年前收拢了瓦什城外的匪徒,将他们集结起来,为他们提供消息,教唆这些人劫掠没有背景的小商队,不留活口。而没有把握吃下的大商队就一点不碰,所以他们才以为附近很安全。是吗?”

    艾琉伊尔好像面对什么脏东西似的,毫不掩饰厌恶的口吻。

    瓦什城主脸色难看起来,没有吭声。

    他可以坦然承认谋害王女的动机,但涉及连他自己也觉罪恶的行径,涉及无数死在匪徒刀下的商旅和无辜行人,涉及那些沾着血的金银财货,便无法维持得意洋洋。

    “看来是了。”王女轻蔑道,“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瓦什城主恼羞成怒:“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护卫举起刀剑。

    艾琉伊尔将洛荼斯推到身后,反手抽出长剑。

    她没有带弓,这里也不适合张弓,但这不妨碍劈刺斩断敌人的要害,随着她的动作,绷带松脱,露出手臂上完好无损的蜜色肌肤。

    面对刀光剑影,艾琉伊尔偏过头,温声道:“您先休息一会儿,用不了多久。”

    洛荼斯看向敌方的刀尖,若有所思:“嗯。”

    正好趁机做个试验。

    ——————

    科帕尔守在门外,听着厅内传出的惨叫和闷哼,表面冷静无比,心里却一直提着。

    她早就和幕僚说过,留一道小门让王女的亲卫队进去,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但情况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

    忽然,门口传出一道古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扒门。

    科帕尔将短剑横在胸前,谨慎地打开门,就见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沾着血污,微弱地呻吟:“救……”

    她记得这张脸。

    曾经对着她啐奴隶生的低贱畜生的脸。

    科帕尔将这人踢了回去,对卫队长道:“我进去看看情况。”

    她迈步进去,顺便带上了宴会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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