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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火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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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琉伊尔穿过祭神室的门。

    长靴踏过石板地面的声音颇有节奏感, 立在神像前低头祈祷的人并未立刻作出反应,直到将赞美的长句念完,才循声转头。

    “殿下。”

    瑞雅行礼道。

    此时的瑞雅身穿式样简洁的白色镶蓝边袍服, 尽管身量依旧小巧,所展现出来的气质也是庄重而令人信服的。

    这种袍服, 正是索兰契亚大祭司的日常着装。

    瑞雅于一年前继承大祭司之位。

    上一任河流大祭司也就是她的老师赛格, 在病榻、祭神室和藏书室之间辗转坚持了两年多,对继任者悉心教导, 直到瑞雅掌握自己所传授的东西, 才安心辞世。

    前任大祭司的葬礼在阿赫特城郊的伊禄河畔举行, 瑞雅的继任仪式紧随其后。自此,无论怎么看都像个小姑娘的瑞雅穿上大祭司的礼袍,成为索兰契亚民众眼里最接近伊禄河女神的人。

    艾琉伊尔当然也参加了这场盛大的仪式, 作为洛荼斯信徒中地位最高者出席。

    当年轻的大祭司一步步走向神像时, 王女注视着瑞雅皮肤上涂抹的银蓝色纹路, 目光极淡, 隐在衣袖下的手指却蜷缩起来。酸涩, 怅惘, 隐隐点灼的痛楚。

    在索兰契亚,只有神灵的大祭司们, 才有权力在皮肤上描绘所信仰神明的纹饰, 通常画在额头、脖颈和双臂, 一定要用特制的涂料。

    他们在公开的仪式上裸着手臂,头发盘束露出脖子, 以此向众人展示神灵的象征纹样,那是古老繁复的神秘之美。

    ——也是接近神祇的殊荣证明。

    艾琉伊尔安静地旁观仪式,除了她自己, 没人知道王女在想些什么。

    时间拉回到现在,瑞雅已经在河流大祭司之位上待了一年之久,时常就要涂绘纹路,哪怕这个过程繁琐又考验耐心。

    在瑞雅看来,这是虔诚的表现。

    而对于这些偶尔就在眼前晃过、只是涂在别人身上的纹样,艾琉伊尔也越来越能以平常心看待了……

    大概吧。

    王女幽幽地看了瑞雅一眼。

    瑞雅意会,慢吞吞地收拾摆在祭台上需要撤换的祭品,盛在托盘上,随即点头道:“殿下请便,我出去了。”

    大祭司端着托盘离开,顺手带上了祭神室的门。

    把自己关在祭神室“独占”神像,是艾琉伊尔从小养成的习惯。

    之前,有王女以为是女神化身、实则是女神本尊的洛荼斯陪伴的那段时间里,独处的频率大减;最近三年又重新涨了回去,甚至变本加厉。

    瑞雅倒也习以为常,每逢王女前来,就自动自觉让出祭神室——反正在卡迭拉神庙时就见母亲这样做得多了,如今也不过有样学样,更何况,女神那么看重王女殿下,这样的独处时间想必也是神灵赞同的。

    不过……

    瑞雅的脚步慢下来,她抬头看向天空,一双明亮圆眼倒映出晴朗的云天。

    神使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啊。

    祭神室内,纯白大理石雕刻塑造的神像面前,艾琉伊尔偏头,发出一声类似自嘲的轻笑。

    王女将祭台上新换的祭品移到旁边,委委屈屈地挤在一起,接着单手在祭台边缘一撑,轻盈地斜坐上去。

    颀长双腿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半悬着,与脚踝处交叠。

    姿态随性,矜贵优雅。

    艾琉伊尔微微抬首,望向神像冰冷润泽的宝石眼眸,仿佛闲聊般开口:“三年,这个时间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上一次,你就离开了这么久。洛荼斯。”

    是的,上一次。

    那时的艾琉伊尔在边境等了三年,才等到洛荼斯回来,满心以为会是最后一次离别。

    而这一回,等待的时限那样缥缈不定,爱神轻描淡写一句“对神灵而言也很漫长啊”,又仿佛判下了死刑。

    艾琉伊尔垂眸看着摆在身旁的葡萄酒杯,经过过滤的酒液清澈晶莹,映照出王女年轻瑰丽的面庞。

    或许是三年来注重养护的原因,王女的面容和刚成年时比没什么变化,真要说起来

    ,没准现在的肌肤还更细腻精致一些。

    然而就算养生卓有成效,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她早晚会衰老,这是人类必经的历程,是不可违抗的规律。

    艾琉伊尔举起一只手,做出凭空抓握的动作,握紧又松开。

    她所拥有的旁人难以匹敌的力量,同样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消散,变得羸弱不堪,头脑和思维逐渐迟钝,或许连晚餐吃什么都要费劲思考一阵子。

    力量,容貌和智性,这些令王女引以为傲的东西,将会一一失去,归还给时间。

    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到那时她依然无法抛却对洛荼斯的情感,也许不会像此时这般炽烈鲜活,但只会更浓郁深刻,偏执愈重。

    艾琉伊尔知道她会的。

    这种感情早就溶入了信仰和生命,无法割舍,否则就是剜去灵魂的一部分,那还能算是她自己吗?

    艾琉伊尔拿起给神灵的祭品葡萄酒,一饮而尽,将自己从今日份的未来思考里捞出来。

    王女摇了摇空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知您能不能听到。动手的时间定了,一切都已经部署完成,只等明晚。”

    她偏过头,看向王宫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淬冰的冷意,再转回眸子,复又回归平静。

    “我的胜利会冠以您的名字。”

    “但我不会祈求您的护佑。”

    “如果您能目睹将要发生的一切……”艾琉伊尔在这里停下话头。

    她深深地望了神像一眼,起身,带着未尽之语和空荡荡的酒杯走出祭神室。

    ——————

    次日傍晚。

    宏伟壮丽的王宫矗立着,一如往日。

    唯一的不同是,今晚的王宫似乎格外明亮,这种光亮和以往的日常照明、巡逻提灯完全不是一回事,火光投映在白色石墙上,映出刀光剑影和时不时乍起的小范围拼杀。

    城门守军形成了两个包围圈,一个围住整座王宫,一个圈拢索兰王的寝殿。

    王宫范围内并不见正常情况下会有的尸山血海,事实上,王女

    麾下遇到的抵抗非常有限。

    三年的蛰伏不是白做工,以当前的形势,就算王女在王廷上当着所有大臣贵族的面一剑刺死霍斯特,权力过渡也不会多么混乱不稳——只是容易漏掉对方不少人。

    此时,艾琉伊尔立在殿门之前。

    火把的光照亮她小半边脸,显出摄人心魄的冷艳英丽。

    “放在霍斯特身边的人还没有动静?”艾琉伊尔侧眸,询问城门守军副将,虽然名义上是副将,但他对军队的掌控力远比主将高。

    “没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等副将说下去,眼前的宫殿内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连带着宫门都剧烈震颤。

    艾琉伊尔神色微沉:“情况不对。”

    她疾步迈入宫门,转入最里间,只见一个男人半跪着按住一名白甲亲卫军腹部的伤口,神色焦急。

    “殿下!”抬头见艾琉伊尔赶到,男人松了口气,又露出惭愧之色,“霍斯特跑了。”

    这人是曾经被霍斯特派去底格比亚城的使者威克,只是如今他有另一重身份——王女的效忠者。

    艾琉伊尔先令人叫医师,才问:“怎么回事?”

    威克闻言,咬牙:“这里有条密道!”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无非是寝殿地下存在一条大概率通往城外的暗道,霍斯特听到王女动手的风声,当即带着儿子和两三个亲信跑了。因为过于匆忙,甚至没顾得上相距不远的王后。

    艾琉伊尔先前考虑到类似的情况,吩咐被埋在霍斯特身边充作索兰王亲卫军的钉子,必要时候可以直接杀死霍斯特,不必在意是否活捉。

    发现霍斯特准备逃离时,钉子确实这样做了。

    未曾想亲卫军统领尼威突然爆发,拼着重伤也要护住霍斯特,缠斗中钉子落败,霍斯特几人也就仓皇出逃。

    艾琉伊尔抬手按了按额角,未发一言。

    威克低头:“是我的错,明明您嘱咐过我留意这方面的问题,探查寝殿是否曾经动工,我却没有任何察觉……

    ”

    艾琉伊尔示意他停下,淡漠道:“这不奇怪,霍斯特可能是发现了先代哪位王建造的密道。”

    她走到黑黝黝的洞口边,向下看去,只见暗道被石块堵了个严实,显然是早就有的机关,为了阻拦追击。

    “霍斯特只会去南边,他兄长镇守的海边重城,不论他是否出逃,那里都是必须解决的。”艾琉伊尔沉吟,“不急。”

    威克小小地松了口气,抱着将功折罪的心态,又道:“还有您说过的那个制香人,我查到他在哪里了。”

    王宫一角,偏僻的阁楼。

    制香人被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在桌边,手脚关节都被卸去,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表情却堪称自在。

    “我想,您是知道我过去一些作品的,王女殿下。”制香人不慌不忙道,“霍斯特手中效用惊人的东西,都是我的创造。”

    他侃侃而谈,却没注意到王女眼底掠过的冷光。

    “我愿意为您效劳,坦白说,我并不在意效忠谁,只要您愿意提供给我研究新香的材料和场所,我就能为您制造出各种有用的香和毒。”

    没有任何掌权者和野心家能拒绝这种诱惑,毕竟阴私多了去,谁不想要方便省事还安全的方式?

    就好比当年的霍斯特。

    制香人对此很有自信。

    “是吗。你能做出让敌方千军万马一闻就无力抵抗的香和毒?”

    “这……”怎么可能,毒香应用的范围是有限的,除非下在饮食里,既然都下在人家饮食里了,什么毒不是下,哪里需要研究新的东西。

    “还是能迷惑敌首的心智,让他们无条件投降?”

    “……”也不行,要是能做出这种香来,他早就拿来对付眼前的王女了,还用得着在这里为自己谋活路。

    “让粮食增收,让家畜增产,或者其他有实用性的玩意儿?”

    制香人词穷。

    艾琉伊尔低头俯视他,眼眸冰冷残酷。

    制香人削瘦如骨架的手神经质地抖着,忽然加快语速道:“我没做过,但可以尝试——”

    “你不会,也压根不想。”艾琉伊尔一语道破,“你所痴迷和狂热的,只是霍斯特那种人需要的东西,而我不需要。”

    有用吗?当然有用。

    可艾琉伊尔不屑为之。

    制香人终于认出了王女眼底沉凝的杀意,他在这一刻明白过来,艾琉伊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任用他,不论自己的回答是什么,结局都只有一个。

    “兽神啊……”

    制香人嘴里吐出生前最后的话语,不等他说完,艾琉伊尔的长剑就已出鞘。

    剑锋斩下,挥出一道月弧般的寒光,仿佛将这间阴暗狭小摆满瓶罐的屋子映得通亮。

    作者有话要说:  霍斯特这人,怎么说,尤其擅长阴私和跑路。

    十年前暗算堂哥还把锅扣给先王后(虽然留下了2612),十年后成功从王女手下溜之大吉(虽然抛下了自家王后),二者合一,我愿称之为王室好儿螂。

    ……蟑螂的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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