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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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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绕着自己的是阿娘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 她挽着流云帔子的手臂肌肤如雪,从堆云般的广袖中竭力伸出,紧紧将自己搂住。埋在阿娘丰腴而柔软的怀抱里, 久违的熟悉让阿素有些不知所措, 她小心翼翼环着安泰的腰, 含着泪, 怯怯唤道:“阿娘……”

    这一声唤令安泰的一颗心如揉碎了一般, 哽咽着连声应道:“阿娘在这,阿娘在这。”

    知女莫如娘, 阿素的反应叫安泰确信无疑, 怀中真的是自己的宝儿,已长得这么高了,再不似以往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样子。怎么就教她的宝儿遇到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她没能早些发觉, 让宝儿一人孤零零漂泊在外面, 她该有多害怕?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有没有冻着饿着?没有阿娘在身边照顾,又是如何过来的?

    无数猜测从安泰心中涌起,心疼和悔恨在她心中交杂。一想到她的宝儿这三年可能受的委屈, 安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面颊滚落, 她轻轻楼着阿素的肩, 捧在手心怕摔了, 含着口里怕化了般, 一点点仔细将她打量, 怀中人的黑眸中也含着雾气,回望时的神情正自己最熟悉样子。为什么自己从前竟从未留心?

    安泰攥紧了帔子,抬眸环视四周, 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对面是今日特意而来的小九,宝儿曾在他身边那样久……一旁的鲤奴神情也没有惊讶……她的目光又落在阿樱身上,连她看过元郞写过的信,他们想必皆已早知,却只瞒着她一个。

    紧紧将阿素搂在怀中,安泰怒意油然而生,仿佛在场之人都是令她们骨肉分离的元凶。而这其中,若有谁欺侮了宝儿,她决不轻饶。

    感到阿素依旧紧紧抱着她的腰,埋在她怀里,如小时候一般依恋,安泰的心又柔软下来,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缓缓抚着阿素的脊背,她低下头轻轻用帕子为她一点点拭去泪珠,柔声道:“来,跟阿娘说说这些年的事。”

    阿素还没从方才相认喜悦中缓过神,便感到右手被轻轻握住,阿娘正牵起自己向主座上走。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阿素悄悄看了一眼李容渊,见他眸色深深,正望着自己,阿素莫名感到安心,只是他目光交汇不过一瞬,安泰已牢牢揽着她在主座落座。

    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阿素见萦黛等人紧紧闭了正厅的门窗,留郑司马与霍东青守在外面,之后便听身边的阿娘道:“永仙先说罢,今日可受了什么委屈?”

    阿素知道阿娘是想先打发了永仙,再好好理一理家事,然而永仙显然不明所以,方才远远望见安泰抱着阿素又哭又笑,亲密无比,此时又带她在自己身边坐着,更是在心中认定她才是安泰心宜的儿媳。

    她生来便有些贵为公主的傲气,此时哪还愿再说些什么,昂首望了安泰一眼,转身便向外走。

    同出身皇室,安泰长她一辈,这便十分失礼了,永仙身边的教养嬷嬷也唬了一跳,惊惶跪道:“长公主勿怪。又忙唤玉英玉华道:“拦住殿下。”安泰望着永仙的背影,蹙眉唤道:“永仙,回来。”

    眼见永仙已惹怒了阿娘,而罪魁祸首的阿樱却悄悄退在殿中一角,阿素拽住安泰的手,轻声道:“阿娘,莫怪永仙,她是受了旁人的挑唆,与我生了误会。”见永仙被劝了回来,阿素即刻走下去,握着她的手道:“殿下请听我解释。”

    永仙却挣开她的手,取过那佩玉和匕首,皆狠狠掷在阿素脚下,冷道:“还有什么可说。”安泰望见那些物事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是闹小孩子脾气。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安抚永仙两句,却见阿素被她甩了手,正怔怔站在一边。安泰心疼女儿,不由心道你是金枝玉叶,难道我的女儿便不是,如何任人糟践。心中不悦,她即刻走下来,牵过阿素。

    此时元剑雪也走到将永仙身前,将她拉在一旁,低声道:“别在这儿添乱了。”永仙一把推开他,见一向为自己做主的姑母也不向着自己,如今身边之人都对阿素如此回护,红着眼眶望着安泰、元剑雪与阿素道:“如今你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倒显得我是外人了。”

    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身后的嬷嬷婢子们齐身向安泰福了一福,得了她的应允,也慌忙追去。

    阿素惦记着阿樱,正见她不言声地想随永仙去,一把上前扭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安泰面前道:“阿娘可知,正是她在永仙面前颠倒黑白,才有如此误会。”

    阿樱未曾料到阿素竟果断如斯,心中一惊,片刻后冷静下来,知道此时不能慌张,反望着阿素,昂首道:“莫污人,难道永仙公主自己不会分辨是非?”

    现下永仙不在,阿樱也不担心有人对峙,因而一点不紧张,只是阿素并不与她接话,沉吟片刻对萦黛轻声道:“你去外面寻我带回那个唤作琥珀的女婢来,我有话要问她。”

    阿樱万万没想到,阿素支使起安泰的侍女也如此流利,萦黛心思最灵,只经方才之事,便认定在安泰心中阿素身份定然不同,即刻应了。推门而出时,却见琥珀已侯在厅外,原来她一直跟着阿樱,方才已同郑司马守在房外。

    琥珀跟在萦黛身后走进来,望见安泰、李容渊与元剑雪皆在,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由有些慌忙,阿素望着她的目光带着鼓励,柔声道:“别怕,你仔细讲一讲,今日跟在长平县主身后,瞧见她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琥珀定了定神道:“今日县主遇到娘子与婢子,转身便去寻了永仙公主,她对公主说了什么话婢子未曾听到,却远远望见公主十分生气,之后便派身边的千牛备身带走了娘子。那些人押着娘子时,婢子只听县主对公主说,这贱婢欺瞒殿下,合该杖毙。”

    安泰闻言猛然望向阿樱,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像一点不认识她一般,她审视着阿樱骤然惨白的脸,。

    琥珀却未停,继续道:“不仅如此,婢子还望见……望见那时县主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邱嬷嬷,想趁乱将娘子推在刀刃上……”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琥珀还未说完便一声娇咤打断,阿素蓦然回眸,正见阿樱居高临下,对琥珀冷颜逼视。而在她理直气壮地审视下,琥珀倒有些怯场,声音也不由小了下去。

    之后阿樱也不辩解,反任琥珀嗫嚅着将话说完,才红着眼眶,竭力平复呼吸,似受了极大的冤屈。见安泰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方低泣道:“无缘无故,我何苦如此为之。阿娘明鉴,这实是含血喷人。”

    说这话时她神情楚楚,似无一丝做伪,若不是自己亲历,阿素真要相信她于此全然无辜,望着阿樱楚楚落泪的娇柔样子,阿素不由在心中叹息,无怪乎阿娘信任她,前世自己也是一般被她蒙在鼓里。

    然这次她却不能再纵容于她,阿素握着安泰的手,含泪道:“方才琥珀所言,皆是我亲身经历,阿娘即便不信她,难道也不信我?”

    安泰自然更信爱女,她面色沉沉望着阿樱道:“你当真……做了那样的事?”

    她的声音极严厉,阿樱即刻伏在安泰脚下流泪摇头道:“儿是您教养出来的,是怎样的性情,难道您还不知。”

    阿素闻言便知她是有意将水搅浑,咬着唇要想个对策,却见阿兄已走到阿樱面前,望向安泰道:“阿娘莫再被她骗了,她有这害人的心思也不止一日两日,此前阿耶写来的信,也是被她截去烧毁。”

    安泰想起阿樱此前的确曾言道看过元郎写来的信,不由厉色道:“当真如此?”

    阿樱却哭得哽咽道:“儿哪敢如此,不过是见阿兄贸然领了个身份不明的人,怕阿娘受了蒙蔽,顾才有此一说,又何曾见过什么信。”

    她哭得肝肠寸断,似一片孝心拳拳,元剑雪不由叹道:“事到如今,你仍旧不肯悔改。”说完便唤郑司马入内,让他将琢玉阁的嬷嬷与婢子全部收押,细细审讯。果然不多久郑司马便领着阿樱身边的蕴胭来到正厅内。

    阿樱此时才有些慌张起来,蕴胭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进门便跪在安泰身前,郑司马道:“将方才你对我说过的话再对长公主说一遍。”

    阿素一瞬不转盯着蕴胭,只听她抖着声道:“奴婢是前天见县主拿回房两封信来,她拆了火漆看了信,又将信丢入炭盆之中,一旁的邱嬷嬷还为此与县主起了争执,而县主却说……”

    说到此处她瑟瑟发起抖来,安泰沉声道:“说下去。”

    蕴胭低声道:“婢子……婢子不敢说。”像察觉到什么一般,阿樱睁大眼睛,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口,却被郑司马拖开。

    安泰望着蕴胭道:“说罢,免你的罪。“

    蕴胭这才发着抖道:“邱嬷嬷问县主,烧了信,待郡王回来如何交代,然县主却冷声答,郡王有没有命回来还两说……”

    她话未说完,一盏冰瓷便在她面前碎裂,蕴胭抬头,见安泰似极怒,一手挽着帔子,另一手按住胸口剧烈地喘息,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她几乎吓得要晕过去。

    阿素忙揽住安泰,忧心道:“阿娘?”

    安泰紧紧将阿素揽在怀里,抿住嘴唇,似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伏在自己脚下的阿樱身上,仔细将她打量一番,极缓慢地开口道:“原来,我当真看错了你。”

    阿樱此时再也没有一点气焰,惊慌失措地抱住安泰的腿道:“阿娘,儿不曾说过……不曾说过那般的言语……”

    安泰却厌恶地挣开道:“我不是你阿娘。”

    知道安泰真动了怒,阿樱如要抓最后一根稻草般,叩首道:“儿知错,儿真的知错了,求阿娘再给儿一次悔改的机会。”见安泰不理,她又转身向元剑雪,泣泪道:“全然是我的错,求阿兄原谅我。”

    然她刚扑到元剑雪足下,便听他沉声道:“你不仅在心中恨阿耶,对宝儿也是一般,为阻相认不惜毁信杀人,如此品性,如何能原谅。“

    听他言中之意,似要重重处置自己,阿樱惊惧交加,伏地叩首,痛哭流涕,安泰背过身去,闭目道:“平心而论,我与郡王不曾亏待你,即便此前为了你选了湖州苏家做婚事,他也全然是为你,然而却未想到,你在心中将他记恨,更没想到你竟还要加害宝儿,你年纪不大,心思竟如此歹毒,终究是我的过错。没替阿姊教养好你。”

    从未受过这样的重话,阿樱害怕极了,缩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安泰转身,向着郑司马道:“你去好好审一审她身边之人,将她平日里所为,所言所行一一录下,我倒要看看,我们府中,到底养出个什么样的人面兽心的东西。”

    见她已怒极,阿樱睁大了眼睛,眼泪簌簌而下,颤声道:“看在我阿娘在天之灵的份上,求您饶我一命。”说完,叩首连连,额头都沁出血迹。

    听她提起亡姊,安泰红着眼眶道:“将你教成这样,我也无颜让你去见你阿娘,幼时我曾为你请封,此时方知你担不起这美誉,从即日起便削了你的邑号,你也不用再做这县主,你服是不服?”

    阿樱闻言顿时扑上去,想抱住安泰的腿,却扑了个空。这是极重的处罚,于她而言,丢了身份比丢了性命更令她痛苦,要知没了县主的身份她便什么也不是,也再无嫁入高门的可能,后半生如何依托?

    望着她痛哭失声的样子,安泰冷冷道:“将她带下去。”她话音刚落,郑司马便命人将阿樱拖下去,然阿樱却只是抱着廊柱,尽力嘶喊,不愿松手。

    从未见过阿娘如此严厉,阿素有些怔怔,回眸见她失神的样子,安泰顿时心疼,将阿素揽进怀里低声哄道:“可是吓着我的宝儿了。”

    阿素在安泰怀里摇了摇头,方见一直静默而立的李容渊,望着廊柱下的阿樱,淡淡道:“姑母,将她交与我罢。”

    李容渊虽此时才开口,阿素却有种感觉,他一直听得仔细,于无声处把握着局势。

    然闻听此言安泰却蹙眉望着他,骤然冷道:“我府中的家事,岂容外人置喙。”

    阿素一怔,李容渊向来得阿娘欢心,她从未见阿娘用这个语气对他说话,然片刻后阿素便明白了缘由,阿娘定是气他先前知情不报,将他也恼上了。

    阿素悄悄望了一眼李容渊,果然见他垂眸退在一旁,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阿素心中沉沉想,原本李容渊大可不来送那封信,那样不过是自己认亲之路更曲折些罢了,然明知会受阿娘之责,他依旧还来了,若不是他与阿娘解释,她们母女相认也不会这么顺利。

    原本这一世李容渊极得阿娘欢心,竟为了自己前功尽弃,阿素百味陈杂,却听阿娘冷淡道:“鲤奴,送客。”

    这几乎是逐客了。

    被阿娘揽住腰向外走,阿素努力回眸,只望见一点李容渊的影子,却望不见他的表情,片刻后那渺茫的影子也不见了,阿素心里空落落的。

    然离开那间气氛压抑的正厅,阿素却能感觉到阿娘的心情一点点好起来,攥着她的手一点也不愿松开。身边的萦黛沉声向府中的婢女吩咐下去,她们便如流水般四下忙碌准备。

    坐上肩舆回内宅时,安泰索性将阿素揽在怀里靠着,如幼时那般吻着她的发顶,在她耳畔轻声道:“宝儿……和阿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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