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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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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中的靖北王府原是公主府的宅地, 于朱雀大街北面的兴道坊独占一坊,高高的门阶上立着两列十四戟,彰显出府中主人身份的不寻常来。昨夜太兴宫燃了一场大火, 到清晨时分, 天空中竟飘起连绵的细雨。在朦胧的雨丝之中, 一名小童撑着一把油伞, 身前一位清俊的青年缓缓走上石阶, 朱红的大门上八十一枚乳钉熠熠生辉。

    姜远之在朱门前的白玉狮子旁站定,递过请柬, 不过片刻府中的长史便带着两列人迎了出来, 恭敬将他请进王府之中。

    靖北王府占地极广,府中道路错综,因此需乘辇车而行,待姜远之望见一簇簇翘起的飞檐, 王府正厅之中已有人在等他。

    姜远之下了辇车, 向走出正厅的元子期深深拜倒,元子期将他扶起,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深深叹道:“一晃这么多年, 你也这般大了, 若不是有信物在, 只怕认不出了。”

    此时安泰也走了出来, 姜远之望着安泰道:“见过长公主。”安泰微笑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说完又嗔道:“你这孩子, 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吧, 竟不上门来,来了也如此客气。”

    姜远之恭敬聆训,元子期道:“他是不愿与我们添麻烦。”安泰道:“你应唤元郎一声伯父, 那么也不要称我公主,便叫……”

    姜远之极乖顺道:“伯母。”果然见安泰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去请世子来。”

    姜远之随靖北王夫妇走入正厅,此时元剑雪也到,望着姜远之露出讶异的目光来。他们是见过面的,元剑雪自然知道他是扬州的举子,两年前的新科探花,如今的弘文馆九品校书,然而却不知他竟与自己有亲缘,姜远之恐怕也不是他的真名。

    罗长史屏退了所有侍从,严密阖上大门,亲自守在门外,厅中主宾案前皆已摆好了美食珍馐,因姜远之身份不同与如今的时局紧张,厅中不宜留人侍候。

    待众人皆入座,安泰亲自挽袖为姜远之布菜,望着长子道:“远之生在景云四年,算起来当是你的表兄。”

    元剑雪闻听阿娘之言,即刻上前见礼,元子期则向姜远之道:“你耶娘可安好?”

    姜远之低声道:已俱不在人世。”

    元子期微怔,怅然道:“当年你出生之时,他们请我为你取字,我选了远之二字,却没想到经年未通音讯,竟连他们也不在了。”

    见姜远之不愿多言,安泰道:“在长安城中可有住处,又有什么打算?”

    姜远之未答话,元剑雪忽然道:“阿娘有所不知,姜表兄两年前便高中,过了守选已领官职。”

    他觉得这凭空而来的表兄在长安隐匿三年,此时忽然送琴上门着实可疑 ,不得不出言提醒耶娘。果然,安泰闻言诧异道:“姜表兄?”

    元子期眸色一深,按住安泰之手,姜远之坦诚道:“迫不得已用了化名,伯父伯母勿怪。”

    元子期沉声道:“你若要入朝为官,也只能如此。”

    元剑雪望着一脸了然的父亲,心中甚奇,姜远之为何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来。前朝是个乱世,元桓姜三家分立,政权割据。元氏据北方,终为洛阳桓氏所灭,三家归一。之后宇文氏乱政,取桓氏而代之,他的祖父元衡与先帝灭宇文氏,建立大周,结束了这段长达百年的乱世。

    然元桓姜虽三分,却互为姻亲,姜远之既如此小心谨慎,大约便是这三姓皇族中的一支,他自非元氏,又不姓姜,只能是姓桓,若如此,他的先祖桓羽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的政权,当真是天命所在。

    如今景云帝视与自己先祖并肩建国的元氏尚且如眼中钉,对所谓承天命的桓氏又如何呢?大约更是要绞杀彻底,姜远之如此小心谨慎也不奇怪了。

    想到此处,元剑雪望着姜远之的目光颇有些不同。这家宴持续了三刻,安泰知道夫君与远之有话要说,故而宴后便带长子离开。

    元子期望着姜远之道:“伯父知道,若无紧急之事,你是决绝不愿打扰我们,而若我收到那柄琴无动于衷,你也绝不会上门,所以,若有话,现在便可说与伯父。”

    姜远之面向他跪坐,郑重叩首道:“一切皆如伯父所料,侄儿冒昧,只因事出有因。”

    元子期目光柔和望着他道:“你且说来。”

    姜远之沉声道:“那远之便直言,如今皇帝昏聩,佞臣横行,诸皇子争权,元家三世据长安,为一方霸主,难道伯父便没有复国之心?”

    此言如惊天霹雳,实为大逆不道,元子期望了他一会才淡淡道:“若动兵戈,百姓皆苦,于百姓言,天子姓什么并无紧要,只要有田耕,吃得饱,日子能过得下去便好。从此处讲,复国与否,并不重要。“

    姜远之道:“伯父如此深明大义,实乃天下之幸。”

    元子期知道他方才的话不过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他真正要说的。姜远之再拜道:“远之虽承父志,但也如伯父一般,愿辅佐明君,然如今太子仁糯,并不堪大任。”

    元子期眸色深深道:“那你认为,何人可堪?”

    姜远之石破天惊道:“皇九子有不世之材,心智坚韧,胸怀天下,既可为明君,亦可为仁君。”

    元子期未置可否,姜远之抬眸望着他,片刻后却听见他起身,负手而立道:“那你今日是来?”

    姜远之微微一笑,开口道:“是来向伯父借些钱。”

    元氏富有一州,元子期知道他定有大项开支,且与夺嫡有关,虽如此,并未犹豫,即刻道:“待一会我命府中司马领你去支取。”

    姜远之讶异道:“伯父竟不问我做何用,又需用多少?”

    元子期道:“非情不得已,你又如何肯向伯父开口,你既开口,伯父自然不该拒绝。”说完又叹道:“你的耶娘皆已不在,以后就把伯父这里当作是自己家,只因如今元家身份尴尬,免得惹人疑心,伯父不能留你在府中常住,但若遇什么事,定不要忘记世间尚有亲人在。”

    姜远之眼眶微热,郑重叩拜道:“远之领命。”

    待他抬起头时,元子期叹道:“你应知晓,你耶娘在世之时,曾与我约定,若生一男一女,便约为婚姻,十五年前我得一女,可惜年幼夭折,这婚事虽未做得成,然而我却将你视若亲子。”

    姜远之默然,他实是知道此事,甚至奉耶娘之命未娶,三年前听闻元氏之女夭折,又不便相认,便将此事放下了,却没想到元伯父竟从未忘记,只是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似有深意,姜远之不由在心中思考。

    元子期并未多言,只唤过郑司马,命他听从姜远之调遣,应允一切支出。姜远之知道他是真将自己视若亲子,一颗心都滚烫起来,也知因身份之故,他不宜久留,为元家惹上麻烦,故而与元子期深深对望一样,即刻告辞。

    姜远之走后,元子期走出正厅,正见安泰与长子都等在外面,元剑雪最不清楚内情,因而最好奇,元子期知道自己有义务解答疑惑,微微一笑道:“若要讲你这位表兄的身世,可是说来话长。“

    姜远之做好安排,即刻传讯与李容渊,约他在平康坊中见面。从宫中归来一夜未眠,李容渊踏入郑妙儿家中之时,正见姜远之眉间一片轻松,想来事情皆已办妥。

    果然,姜远之望着李容渊道:“我已筹到足够现钱,赶在雍王之前收下越州全部的乌木,运到云梦泽去,就连造船之事殿下也无需忧心。”

    李容渊微笑道:“果然未看错你,只是我也有些好奇,远之是如何取信于元家,筹得这笔钱来?”

    姜远之叹道:“得伯父如此厚爱,无以为报,直觉受之有愧。”

    李容渊不由调侃道:“不过几日,便称伯父,看来的确是厚爱。”

    姜远之解决了大事,心中轻松,微笑道:“不仅是伯父,差一点便做了岳父。”

    李容渊闻言眸色蓦然转深,片刻后才开口道:“这又是何时之事?”

    见他神色有异,姜远之微微讶异,不过还是解释道:“先君曾与元氏约为婚姻,若不是元氏之女早夭,只怕我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

    李容渊半晌未言,姜远之只觉他今日怪得很,不由道:“殿下?”

    李容渊望了他许久才淡淡道:“不过是过去的事,如今也做不得数了。”

    姜远之微微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事,望着他肃然道:“府中那人,殿下也早些交出去吧。”

    知道他说的是阿素,李容渊并未答话,却听他继续道:“她既是祆神选中之人,无论殿下将她藏在何处,都会被他们找到。”

    见李容渊不为所动,姜远之沉声道:“莫怪我提醒殿下,殿下应比我更清楚,如今是多事之秋,太子与雍王斗法,昨夜差点将殿下卷入其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此时祆教之事事发,只怕殿下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处境,况且……”

    见李容渊抬眸望着他,姜远之继续道:“况且这么多年来,殿下为母赎罪,此时若将她交出去,便与祆教从此两清,再不必为此烦忧……”

    李容渊打断他,淡淡道:“此事我已有安排。”

    姜远之急促道:“殿下切不可任性,对祆教的情形,殿下应比我更清楚,不达目的,他们绝不会罢休,请殿下三思。”

    李容渊未理,径自走出房门,姜远之望着他决然的背影,知道他已拿定主意,自己再多言也无用。

    李容渊回到丰乐坊的府邸之中,天色已然沉了下去。朱雀望着解下大氅交与侍从的李容渊,只觉他今日神情颇为不同,似做了什么决定。朱雀心中微微惊异,却听李容渊淡淡道:“为她梳洗,今夜领她到我房中来。”

    是不可违抗的语气,朱雀闻言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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