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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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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樱此时反挺直了脊背, 一字一句道:“殿下是想说,五娘落水一事与我有关系。”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一面说, 目光一面落在四周, 望向阿素时, 她乌黑的眸子一阵幽深。阿素心中一凛, 忽然明白, 若说此前阿樱不过是厌恶她,那现在便对她是深入骨髓的恨。是因为她的落水, 让她在众人面前受了羞辱, 又一心喜爱的人质询。

    然而那情绪一闪而逝,除了阿素,谁也没有看到。阿樱低下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既然已认定了事实, 那便将我绑了送官去吧。”

    她以不解释不抗辩的姿态, 将这个难题重抛给李容渊,她知道此时必须先求得同情。果然,听得安泰嗔道:“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说完, 又向着却蓝道:“你来讲一讲,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许有一句虚言。”

    却蓝闻言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低声泣道:“婢子该死, 今日在西角门遇到一位妇人, 她说是郇国公府上同沈三娘一起来的,要捎封信回去说三娘晚归些,婢子看她面熟, 依稀像是在沈三娘身边见过,便让人放了她出去,谁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她一面哭一面磕头,额头的浸出血迹来。五娘阿翁封郇国公,却蓝说的自然便是沈家。阿素心中着实吃了一惊,难道她猜错了,这杀机竟是来自沈府,可五娘家中又有人什么非要杀了她不可?

    刚想到此处,一个美丽而狰狞的面孔顿时浮了上来,是奚娘。

    的确,奚娘既知道她已并非原来的五娘,自然有千百个要杀她的理由,并且,她方才只想到阿樱熟悉这园子的地形,却忘记了,奚娘曾是阿娘的贴身侍女,当初耶娘成婚之时正是住在漱玉园,奚娘若在阿娘身边伺候,少不得对着园子中的一草一木都极其熟悉。

    阿素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合理,她原以为只要她不回沈家,就再无与奚娘碰面的一日,却没想到时间过去两年多,她依旧念念不忘要让自己为女儿偿命。阿素一阵心惊,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正撞进李容渊怀里,他似有些讶异,扶着阿素的腰让她站稳些,望着却蓝沉声道:“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次。”

    却蓝又讲了一遍,只说不认识那妇人,但知道是五娘身边的。安泰似松了口气,元子期也似有些惊讶,对身边的郑司马吩咐道:“去请沈三娘来。”

    郑司马得了吩咐去了,沈三娘来时一阵惶恐,望着上首的长公主,靖北王与九皇子,不知道要先拜谁。人群中除了阿素与她相熟的是元剑雪,见她惊慌的样子沉声安慰道:“无妨,只是问几句话。”

    沈三娘闻言心下稍安,福身行礼。

    安泰道:“免了,我只问你,今日你带入园中的可有一位身材高大眉眼凶悍的妇人。”

    沈三娘心中一惊,虽不知何意,还是如实禀告道:“长公主说的莫不是孙大娘,因今日归家晚些,我已命她回府告信。”

    见她神情坦然不知忌讳,显然并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元子期道:“这位孙大娘可是府上家生奴婢?”

    沈三娘望了眼李容渊身边的阿素道:“郡王明察,她并不是卖身府中的奴婢,而是我庶母奚娘房中的粗使女,平日住在府外十字街的西南隅,得空会入府帮些针线。今日随我来赴宴,是奚娘思念她的女儿,特意托孙大娘来瞧一瞧。”

    她话音刚落,便听安泰极惊道:“亭暮?”阿素心想,果然。李容渊按在她腰上的手也紧了一紧。阿素抬起头,正见他凤目敛得狭长,独自沉吟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快意,这一次恐怕她略胜一筹,比李容渊更清楚这其中内情。

    元子期闻言想到什么一般,目光即刻落在阿素身上,像是要确定猜测一般,沉声道:“那她的女儿便是?”

    三娘也看向阿素,轻声道:“便是九殿下身边这位五娘。”

    阿素无法,只得向元子期福身道:“见过郡王。”然她不经意抬头,发觉阿耶正深深凝望自己,与他对视的瞬间,阿素直觉他一眼便望进自己心里。然而下一瞬便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投射下来,李容渊若不经意地挡在自己身前。

    安泰犹自不可置信,低声道:“亭暮怎会……”

    话未出口元子期止住,三娘忧心试探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元子期道:“莫怕,你答得很好。”

    三娘闻言偷偷望了眼元剑雪,元子期忽然道:“鲤奴,你送三娘回府。”

    元剑雪深深望了眼阿耶,知其意,领命而去。

    待三娘走后,一直在角落里站了许久的阿樱才缓缓走了出来,安泰方望着李容渊道:“这下事情终于明了,想来你表妹……”

    她话音未落,李容渊却轻轻一笑,闲闲道:“我倒有几分好奇,那妇人初来乍到,是如何知道崔娘子画画要题字,又如何能在这园子中极准确地寻到五娘?”

    他语气虽轻,却似一道鞭子,狠狠抽在方松下一口气阿樱身上,她的面色先红后白,目光慢慢移向却蓝。却蓝望见她的眼神,知她心意,心中一紧,但还硬着头皮上前,伏在李容渊脚下道:“奴婢有罪,是奴婢收了孙大娘的贿赂,她打听什么便说什么,又带着她寻到五娘。”

    这便是为虎作伥了,李容渊看也不看她一眼,翘起唇角道:“那我更好奇,你将那贿赂收在何处?”

    却蓝不知他竟会问得这么细,一时语塞。见此情景,镇定自若如阿樱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安泰走下主座,将瑟瑟发抖阿樱揽着怀中,心疼道:“不过是这管教无方的奴婢的错,你要为了旁人,将你表妹逼至何处。”

    感到怀中的阿素颤了一颤,李容渊怒气勃然,却冷静异常,望着安泰道:“姑母有一句说的不错,这奴婢确实要管教。”

    话音刚落身边便有两位武士上前,李容渊淡淡道:“杖毙。”那两位武士即刻将却蓝按在地上。却蓝想抱住李容渊的长靴,却扑了个空,她望向阿樱哀求道:“娘子救我!”然而阿樱却在安泰怀中别过头去,只作不理。

    安泰睁大眼睛,胸脯剧烈地起伏,沉声道:“你是要在我府上立威。”

    阿素也极惊,前世却蓝也曾服侍过她,她心中不忍,望向李容渊,然而他只是低下头,用拇指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低声道:“姑息养奸,只会让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道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阿素不明其意,然而那棍棒已经一下下落在却蓝身上,伴随着她的哀叫,每来一次,安泰怀中的阿樱便是一颤,脸色更白一分,像是每一杖都打在她身上。

    安泰望着李容渊怔怔落下泪来,低声道:“我一向视你若亲子,却不曾想……”

    李容渊深深望着她道:“我自然也在心里念着姑母,只是,姑母方才说错了话。”

    安泰不明其意,阿素也不知道李容渊为何会因一句话生这么大的气。却蓝已奄奄一息,李容渊望着话也不会说的阿樱,意味深长道:“她是替谁受过,你自然知道。”

    阿樱已吓得面无人色,安泰转过身去不再看,元子期走下主座,令她放开阿樱,揽着她向回走。安泰伏在他怀中涩然道:“元郎。”

    元子期为她拭去泪痕,低声道:“即便你侄儿不动,我眼中亦容不得沙,也是一般处置。”

    安泰极惊讶,怔怔望着他,然元子期却望着李容渊淡淡道:“治家不严,身为主人,是对宾客的失礼”,“即便如此”,他严厉道:“此乃元府家事,不容他人置喙。”

    他声音虽低,沉沉自有威仪。阿素连忙扯了扯李容渊衣角,他静静退在一旁。阿素见阿耶身姿如松,吩咐郑司马安抚其他宾客各自归家,又向罗长史令道:“此事需彻查,凡家人中有渎职贪贿之人,杖六十,发卖。”

    这是极严厉的处罚,罗长使即刻得令而去。阿素望了眼委顿在地阿樱,心中不忍。却听阿耶望着她眸色深沉道:“即便落水之事你不知情,却蓝是你的婢女,那管教下人无方之罪无论如何脱不了,禁足百日,潜心思过。”

    阿樱如抽去骨头一般虚脱,伏地道:“谢大人。”她的乳姆邱嬷嬷早闻风而来,此时抖着腿扶着她下去。

    处理好了这件事,元剑雪也业已回转,低声向父亲道:“已去那孙大娘住处看过,人去屋空,想必已逃了。”

    不出所料,元子期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将怀中安泰交与长子道:“扶你阿娘去休息。”

    安泰颇有些憔悴,扶着元剑雪的手,回望了眼李容渊,之后目光又落在阿素身上,阿素不敢抬眼望她,安泰心中微微一怔,目光不由停留得久了些。

    元子期也顺着安泰视线望过去,轻叹道:“天色已晚,一会命人收拾两间上房,先住一夜……”

    阿素闻言极兴奋,她多期望能与阿耶再相处一段,哪怕只有片刻也好。然李容渊忽然起身,淡淡道:“回家了。”

    说完径自向外走去,万骑的陈统领即刻带人跟在他身后。

    李容渊那句话虽未指明是对谁,阿素却知道,一定是说给她听。只是李容渊走得丝毫没有迟疑,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立刻跟上来。

    阿素真的犹豫了,一面是与她天然亲近的阿耶,关切望着她的阿兄,还有目光带着探究的阿娘。是她极其渴望的家人。

    而另一面,则是他。

    阿素只见李容渊走到屏风之后,堪堪停住,却没有回头。

    不知为何,阿素忽然觉得他的矜贵的身影有些莫名孤单。一直以来她都揣摩不透他的心,然而如今,她却似乎能读出他孑然而立的背影之后隐隐的渴望。

    阿素在心中的天平上权衡了许久,微微有了些倾斜,终于还是起身向上首的阿耶福了一福,转身迈出了一步。

    她走得有些急,绕过屏风后身前之人人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似乎在极力克制,然而就在他们只差一步的时候,阿素只觉手腕大力钳住,然后猛然扣住腰拖入怀中。

    阿素有些惊慌,然而李容渊却垂下眸子,一瞬不转地审视着她。

    他似乎已等了许久,此时微微翘起唇角,沉沉的眸子中藏着喜悦。

    片刻后李容渊方松开她,镇定自若牵起她的手向外走,一切如常。只有阿素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她细白的手腕已牢牢箍住,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府门外已有侍从牵过两匹马,然而李容渊却将她抱上自己的坐骑黑飒露,之后一步跨上那匹高头骏马,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像是捕捉了许久的猎物已按牢一般,慢条斯理咬上她颈子,低沉道:“既来,便再没有机会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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