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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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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慈圣寺后山供游方僧人休憩的客居, 原本不接待女客,然那小沙弥将此事报与寺中西序知事,那知寺僧认得李容渊, 亲自相迎, 即刻为他们准备客房, 想来李容渊也是认准了这一点, 故而才到此避雨。

    阿素在心中腹诽, 李容渊定是曾在寺中舍了不少香火钱,已经在这些和尚面前挂上了号, 所以受此殊待, 然而她心中又奇怪,为何李容渊要在寺中舍钱,难道是要什么人做法事?

    那知客僧原本准备两间客房,李容渊却望着他微笑道:“不必如此周章, 某与舍妹一间便可。”

    那知客僧听闻二人是兄妹便未再多言, 只命人送了干衣、炭火与热汤到房中。所以才有了两人共居一室的尴尬局面。按理说李容渊对外称她是妹妹也不算占她的便宜,然如今这客房中只有一张卧榻,总没有她睡床李容渊睡地的道理。

    阿素又望了望灰石砖铺就的地面,还没睡上去已经觉得肩背僵硬。像是知她所想, 李容渊笑道:“自不会委屈你。”

    阿素闻声抬头, 瞬间又猛然转过头去。视线中李容渊已褪下淋湿的上衣, 露出的光洁的肩膀, 他因有一丝来自于母亲的异邦的血统, 五官深邃, 身量极高。平日里穿着衣衫只觉身姿挺秀,褪下衣衫来才发觉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 力量分明。

    前世仅有的几次亲近都是在黑暗里,如今在明晃晃的灯火下,阿素只觉得他的肌肤白得耀眼,背过身去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避嫌。然而她越躲,李容渊反而擦着湿发,毫不在意地走到她身前,用干巾将她也裹着一顿揉搓。

    阿素从柔软干燥的布巾里挣扎出来,正对着他赤-裸的胸膛。面上一热,阿素想逃,李容渊扣住她的手,一下便剥掉了她的绯色的锦丝上襦。

    内里只穿了一件藕色的小衣,细细的系带挂在颈子里差一点就被扯断。阿素气得极了,脱出手狠狠推了她一把,手下触感像玉一样冰凉,想来是方才为自己挡雨,身上都淋得湿透了。李容渊将湿衣扔在一旁,将干衣扔与她道:“过会换上,别着凉。”

    见他毫不在意地转身向外走,阿素抱着那干净的僧衣发了会呆,悄悄躲进角落里褪下半湿的罗裙。这僧衣她穿着着实有些大,走起路来牵牵绊绊。阿素赶紧将换下上襦与罗裙放在炭火边烤着,却见有两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又添上烧好的热水。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阿素望着那木桶极渴望,想着若是此时能洗个热水澡该是如何惬意。

    见阿素趁他不在之时已然换好上了干衣,李容渊叹了口气道:“平白糟蹋了件干净衣裳。”说完捉住她的肩又要伸手去剥,阿素才懂得,原来这热水竟是为自己准备,他要她先沐浴。

    阿素望了望木桶,又望了望李容渊,心里犹豫得很,自然不能当着他的面沐浴,然而外面又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又总不能赶他出去。李容渊却似毫无察觉,从一旁的鸡翅木架上取了本佛经,赤足走到榻前躺下,靠在隐枕上是读书的样子。

    见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佛经之上,阿素终于下了个决心,极迅速地褪下了僧袍,扒着桶沿跳进了桶里。被热水浸没的瞬间激起一阵战栗,她小小地叹息出声,透过茫茫白雾警惕地望了李容渊一眼,见他毫无差觉的样子,放松下身体掬起温水淋洗。

    她洗得欢畅,唯一不足的是这里条件简陋,少了清洁的澡豆。浑身热腾腾,小脸也红扑扑的,阿素欲披衣起身,旁边已有人贴心的递过一条干巾,阿素下意识接过,下一瞬间便吓得直直跌入水中。

    李容渊正站在她身前翘起唇角,水面清澈,一览无余。阿素缩在浴桶里,双手环在胸前蜷起膝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阿素抬头怒目而视。

    他是故意的,若是现在阿素还看不出来,那便是真傻了。原以为经了拜师之礼,毕竟有了师徒的名分,他行事自不会逾矩然,而如今他竟不顾人伦之防了,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些。

    李容渊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查验一般,半晌后方叹了口气道:“养了这么久,也没有养的胖些。”

    见她一脸的防备,李容渊微微一笑,将干净的巾帛放在桶边,转身而去。当下女子以丰腴为美,阿素低头望了望自己单薄的身体,的确没什么丰韵,大约不合他的口味。

    这本是值得庆幸的事,然而她却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见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帐幔间,慢慢起身擦干,重又换上衣裳,悄悄走了过去。

    房中仅有一张卧榻,李容渊已收拾妥当,拍了拍松软的吴棉素被,让她躺上去。阿素迟疑地上了床,却见他走到浴桶前,似要就着自己洗过的残水沐浴。

    阿素暗暗咂舌,他倒是不嫌弃。然而见他赤-裸上身,正解下裳,阿素迅速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一觉睡得极沉,阿素醒时只觉天光大亮,身后有热源正贴着自己,腰身也被牢牢禁锢。她努力翻身,正对上李容渊沉静的睡颜,他似睡得极安稳,长长的睫毛低垂。阿素不老实地挣扎片刻后他方转醒,下意识将她按进怀里。阿素自然不听话,依旧扭着身子,忽然间耳垂一片濡湿,有个低哑的声音叹道:“别动。”

    阿素感觉得到他正含着自己的自己耳垂,声音颇有些低哑,微微带着喘息。她脸颊发烫,身后灼热的体温,情难自已。阿素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她自然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而这局面却是她一手造就的,无异于作茧自缚。此时两人离的极近,许久后李容渊禁锢着她的手才松开,阿素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拿起自己的衣服躲在一旁,迅速换好。

    李容渊慢条斯理起身,穿衣,倒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阿素在心中暗自气恼,下次再不要和他一同出门了。

    正月十六是休沐的最后一天,李容渊带着她向知客僧辞别,向着寺门走去。他们住的客居颇深,途中经过悯波池,阿素方想起上次正是在此处见了李容渊,之后他便将自己从赵王府中掳走,原来时间竟已过去了这么久,她与李容渊只间的关系也与当初大为不同。

    由悯波池向外,便是一片塔林,走过那些飘扬着的经幡时,阿素心中一顿,知道那万千佛塔中某一座,是今世耶娘为她而起。

    许是心有灵犀,阿素刚想到此处,便见到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竟是阿兄。

    元剑雪似也望见他们,微微一怔,随即大步踏来。阿素见今日他一身素服,身后的侍从手中拎着两提匣子并纸钱,心道难道竟是来祭奠自己?

    她这般想着,便听一个柔柔的声音唤道:“阿兄在做什么,别误了……”那声音在望见他们的时候便停了,阿素远远见着阿樱拨开人群走上来,见到李容渊,眸光中的神色既惊又喜。

    元剑雪望着李容渊道:“今日殿下也是来……”他的语气中带着期待,李容渊微微一笑道:“昨夜遇雨,来寺中一避。”

    元剑雪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李容渊也惦念着阿妹,今日同来祭扫。之后目光又落在他身边的阿素身上,想的却是,他既在寺中避雨,两人难免同宿,心中有些异样……然于九殿下的私事,他却没有立场指摘,轻咳一声道:“如此,便不打扰了。”

    见阿兄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阿素微微退了一步,却听他出言告辞,然他身边的阿樱却颇有些恋恋不舍,最后回望了眼李容渊,才随元剑雪离开。

    阿素自然也不舍,想起耶娘为自己起的那座佛塔,一颗心砰砰直跳。眸色一转,望着李容渊作天真样子道:“他们是要做什么?我们也去看一看好不好?”

    然而这次李容渊却没有纵容她,淡淡道:“自是去烧纸,此等不吉利的事,需离得远些。”

    阿素闻言心中未免酸涩,上次他明明也来此处祭扫,没想到如今这么快这么快就把她忘了。说起来这一世落水之时他们情谊尚浅,李容渊如此倒也无可厚非,只是终究意难平。

    见她将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李容渊颇有些好笑,望了她片刻,忽然轻声道:“你可有什么愿望?”

    阿素想,如今她最大的愿望自然是与耶娘相认,然而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们又如何能信她的话,不过是把她当作想要攀龙附凤的疯子罢了。这愿望自然也无从对李容渊说起,于是阿素只能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容渊牵着她走向另一处僻静的偏殿,那里有一位年迈的僧人,披着一袭旧袈裟,闭目敲着木鱼。他身边有一盏盏长明灯,李容渊走到他身边施了金,对阿素道:“这里许愿很灵,只要之后点上一盏长明灯,愿望便真的会实现。”

    见阿素一脸不信,他意味深长道:“我曾经试过,真的极灵。”

    阿素好奇道:“殿下许的是什么愿?”

    李容渊却微微翘起唇角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阿素有些失望,但还是走到那老僧人身边想点一盏长明灯,忽听他开口道:“这灯需点一千天,若一千天之后灯还未灭,娘子的愿望便一定会实现。”

    阿素闻言点起了灯,在香案前跪下,闭上双目,虔诚祝祷。

    景云二十六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一些,阿素起身向那长明灯中添进鲛油的时候才想起,距离她点起这灯的时候真的过去两年多,近千日。而再过几个月,便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十三岁时她如春日的嫩柳般忽然抽条,不仅身高长了一节,也完全褪去了童稚,十四岁时生得越发明艳动人,而如今她即将十五,身姿也有了妩媚的轮廓,举手投足皆引人注目,阿素颇有些苦恼,出门时不得不戴起帷帽,任长长的绉纱在风中摇曳。

    阿素添了灯油后便离了慈圣寺向宫内而去,因永仙公主开了女子入官学读书的先例,作为李容渊的弟子,如今她是公主侍读,每隔一日便要入宫陪公主读书。

    从望仙门过金水桥,穿过昭训门到东朝堂,再向北过含耀门是门下省办公之处,旁边便是隶属门下的文献管理机构兼学府弘文馆。阿素穿过廊道刚走到一片歇山顶下,最先见到的人便是姜远之。

    正如她前世记忆中那般,姜远之是景云二十四年的探花,守选一年便入弘文馆做了校书。这虽是一个九品的小官,但可谓是前途无限,因馆中学子皆是皇亲国戚,世家勋贵,而任馆职的学士皆是当世大家。阿素身为公主侍读自然也是馆中学生,见到姜远之恭恭敬敬唤了声姜校书。

    姜远之不置可否,阿素低着头从他身边溜过去。他与李容渊不睦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阿素倒好奇,前世里本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的关系,不过她也懒得深究,想一想便放下来。

    今日是大课,在经堂的一角专门辟出了一方天地,用帷幔遮了,供公主听讲。阿素知道永仙之所以闹着要来读书,不过是为了多见阿兄一面,只可惜阿兄明年也要入仕,只怕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如今她生得越发出挑,讲堂上的学士讲完经令他们自己研习,便有数道目光已落在她身上。有人起身,似向她而来,阿素仔细分辨,是太原王氏族中之子弟王昉,亦然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是要向她借书。

    阿素不禁腹诽,王家藏书不比她丰几倍,何必惦念她的私藏,自是想多与她说几句话。需知这一借一还,便是两次交接,倒打得好主意。阿素与王昉说了句托词,便堪堪避过,但没料到散堂的时候,却有位内侍走到她面前言道,九殿下请她去。

    阿素在心中哀叹,定是方才的一幕,已被李容渊看在眼里,如今他倒将自己看得越发紧了,一会不知又要如何惩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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