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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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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容渊的手修长而匀称, 此时安静蛰伏在自己膝上,倒有几分秀气。然阿素却知,生杀予夺乾坤翻覆皆在其中掌握。细白的手指下意识顺着他掌心细密的纹路滑去, 直到被绽开的刀伤阻拦, 阿素回神, 取过白纱, 重将伤处裹好, 手却被牢牢握住。

    李容渊依旧阖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是入眠的样子, 然而她纤细的手完全被包裹在掌中,怎么用力都挣不脱,带着力度的热意透上来,阿素僵着身体, 怕惊扰他休息, 一动不敢动。

    此时长夜未半,更漏乍长,外城宵禁,漆黑中只有巡城的金吾卫身下骏马踏击青石板的声音, 而皇城太兴宫紫宸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自御林马苑险遇刺, 陛下的头风旧疾又发, 龙体欠安, 尚药局数位医在外殿跪了一片, 殿角巨大而肃穆的镇兽面目狰狞, 孑然而立的铜鹤灯影影绰绰,映照出匆匆来往的宫人凝重的表情。

    昏沉的内殿中,高后悉心端过熬好的药汁, 她今日贴了金箔花钿,黛眉朱唇,丰腴雪白的臂膀挽着薄若蝉翼的轻纱,婉妩如少女,完全不似一位儿子已成年的母亲。

    纤手扶起御榻上的已过半百却不显老迈的男人,仔细将药喂进他唇中,没有一丝一毫颤抖。正是这双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青春的尾巴,让她在跌宕起伏的波澜之中稳稳做上后位。

    景云帝双目微阖,额间盖着降温的冰帕,延续在家族中的疾病将他牢牢禁锢在御榻之上,然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当日刺客那双清澈的蓝眸。

    那样湛蓝的瞳色,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在他的记忆中也有一双蓝眸,只是颜色更深些,如湖水中的漩涡一般令人眩晕,以至深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然而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竟连那个女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只可惜她的孩子并不像母亲,淡色瞳孔中似乎燃着烈火,有时竟会让他感到恐惧。

    一阵刺痛打断了他的思路,女人柔软的指腹轻柔按上他的额角,为他纾解头疾带来的痛苦。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只有她陪在自己身边。

    似是知他所想,身边端庄的女人轻笑道:“陛下无须忧心,京畿戒严,即便是一只雀,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去。”

    景云帝依旧面色沉沉,高后知道如今是最好的时机,柔声叹道:“只是……”

    听得出她的言犹未尽,景云帝微微皱眉。

    高后即刻伏拜在榻前道:“妾身失言。”

    景云帝叹道:“说罢。”

    高后起身,片刻后方道:“陛下难道不曾有疑问,那日宫中武卫救驾不及,为何元剑雪却能恰好护在陛下身前。”

    即刻听出她言中之意,景云帝的声音带着冷意,:“皇后未免多虑,鲤奴是安泰的爱子,朕的亲甥儿,难道还能与刺客有什么干系。”

    高后即刻拜道:“妾身不敢断言,然而那日之事甚是蹊跷,元剑雪骑艺精湛,如何就落马,如何刚好身处观礼台之上,如何刺客一出现便挺身挡在陛下身前,又如何……被那刺客所伤。”

    景云帝凝神不语,高后柔柔道:“倒像是……”

    景云帝淡淡道:“像什么?”

    高后笑道:“倒像是早知有人行刺,之后中刀,更像见行刺失败,为其拖延……”

    景云帝冷道:“荒谬。”

    深知他性格,高后此时并不退让,情切道:“妾身知道陛下素疼爱长公主,然而他毕竟是元家的孩子,当年若不是那件事,长公主又如何会下嫁,陛下当年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今终究意难平,更何况元子期出任朔方节度使,出镇北疆,久克不下,谁又能担保并未生出二心。再起那刺客形貌殊异,若真与北疆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景云帝怒击御榻,斥道:“住口。”咳得撕心裂肺。

    周遭宫人顿时伏地,瑟瑟发抖,方才侃侃而谈的高后却颜色不改,捧上玺授,膝行向后,躬身拜道:“妾心拳拳,不过为陛下计深远,即便因此被黜也心甘情愿。”

    景云帝停顿了许久后道:“退下。”

    高后起身,双手交握置于小腹之上,退行出殿。

    虽受了斥责,她的唇角却微微上扬,这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便很快会生根发芽。

    东苑,晨晓。

    饮澜入内时被唬了一跳,帐外无人,帐中倒人影重重,不过一夜,人便从榻下睡到了榻上,她虽不问,并不代表不好奇,沈家的这位小娘子竟如此得宠爱,倒是这么些年来的独一份。

    饮澜自然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在李容渊帐外福身,低声道:“已是卯时了。”今日虽不朝,但府上有客,她依旧按照惯常的时刻来伺候,见帐内中人起身,饮澜转身吩咐婢子们取热水,布置盥洗用具。

    隐约听到响动,阿素有一瞬迷茫,想唤琥珀伺候自己起身,然而望见帐顶的明珠顿时一身冷汗,这分明是李容渊的寝榻。昨夜迷迷糊糊入睡,竟睡到这里来。

    阿素背后发凉,在榻角悄悄蜷缩起来,正见李容渊已起身迈自己下了榻。她昏昏沉沉坐起来,想了想,也跳下榻去,正见饮澜在外面。

    阿素赧然,幸好昨夜和衣而眠,身上倒齐整,她故作镇定走到捧着鎏金缠枝花银盆的婢子前,取过净面的巾帕浸了热水,费力拧干了递在李容渊面前。

    饮澜瞪了她一眼,难道还要让郎主自己动手不成,即刻从她接过帕子。阿素望见李容渊手上的白纱,知道自己又粗心,只得默默退在一旁,让饮澜上前伺候。

    阿素站在角落望着李容渊颀长的身影,百无聊赖拽着裙头上的丝绦,等着他出门自己好回屋去,然而他却未换朝服,只着一身常服,以玉带束腰。

    阿素此时才想起今日不朝,李容渊望了她一眼,淡淡道:”站着做什么。”

    她扭扭捏捏走过去,李容渊却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矮榻上。看来今日他心情不错,阿素想,其实她不太明白李容渊为何不高兴,只知道似乎还挺好哄的。

    阿素正有些得意,却有一只手抚在她颈间,之后发钗被抽出来,绸缎似的乌发倾泻而下,正被他握在手中。

    阿素颈上出了层细汗,李容渊握着她的乌发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单手取过一旁的玳瑁梳仔细篦了几下,又收拢在掌心。

    这是要替自己梳头?阿素毛骨悚然地想。似把她当作偶人一般,李容渊似乎玩性大起,真替她挽了个发髻。

    好不容易被放开,阿素忐忑起身,走到镜前,打量了一眼自己,险些要晕,这单手挽的发髻这也太难看了些。饮澜在一旁掩唇而笑,阿素想对李容渊怒目而视,心里又有些怯怯。

    李容渊却有些满意,淡淡道:“今日待在这里念书,哪也不许去。”

    阿素心道,原来是要拘着自己,方才恐怕也是故意梳得那么难看,让她不好出门去。

    难道今日府中又有什么人来?阿素不由起了疑心。

    上次李容渊如此限制她的自由,还是阿娘来的时候。难道今日也是?

    待李容渊走后,阿素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性极大,只是透过高高的窗棱向外看,却看不出什么头绪。

    倘若真是阿娘来,想必一定会有阿兄的消息,此前自己命琥珀给三娘送了药,也不知她有没有转交给阿兄。

    这般想着,阿素更想出去看一看。她悄悄走到外厅,发觉竟无人值守,欣喜大于疑惑,阿素顾不上思索这不同寻常的缘由,出了东苑沿着小径向着曾见过阿娘一次的北苑而去。

    起初阿素还担心自己不认识路,寻不到北苑,然而刚走到半路的静波湖畔,便见居高临下望见远处环水廊庑下,李容渊正挽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漫步于粼粼波光中。

    竟真的是阿娘。

    岸边两人向此处走来,阿素无处可逃,心砰砰直跳,犹豫了一瞬,躲入一旁的太湖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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