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宿月没想到, 自己老老实实在百花园种花，这天，灵棋竟然来通知她, 需要下界出一趟公差。
非但如此，与她同行之人竟然是玄苍仙帝。
这是什么糟糕的旅程, 想一想就完全不值得期待。
做了仙帝在天上挂着不好么，非要往人间凑！
然而她不敢说，从灵棋口中也没问出来到底去凡间做什么，总之她只需要去就行了。
宿月不情不愿地上到三十六重天，玄苍在仙宫门口等她。
她努力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玄苍扫了一眼, 淡淡道：“表情可以自然点。”
于是宿月嘴角耷拉下来，十分自然地表现出她的不情愿。
“不想去？”
“……嗯。”宿月期待地看向对方，“可以不去吗？”
“不行。”拒绝得干脆利落, 不容反驳。
宿月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不行就不行吧。
“我们要怎么下界？”她见玄苍似乎并没有带她到一重天, 然后通过两界通道下界的打算，好奇地问了一句。
“就这么下。”他手一挥, 两人面前就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外就是无数小千世界。
和她当时做的差不多，但是实力上的差距相当大。
宿月被他拎着站在虚空之中, 玄苍微微定神, 确定了方向之后, 带着她朝那里走去。
“帝尊, 小仙觉得你可以换一种稍微温和点的方式带小仙一起走。”宿月感觉自己被拎起来的样子, 像是只小猴。
玄苍抓着她衣领的力道稍稍放松, 宿月顿时有种要被罡风带走的感觉。
那天见若叶离开的样子, 她还以为在虚空中御空不难，谁知道轮到自己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她十分怀疑，若叶当时根本就是被罡风刮着走的！
“你想让我用什么方式？抱还是背？”
说得好像我想让你抱我走你会答应一样，宿月偷偷翻了个白眼，诚恳道：“您还是继续拎着吧。”
于是玄苍便继续拎着她，来到了一个小千世界前。
这个小千世界似乎发生了些异变，看周围的小千世界，壁垒上映的不是大片的蓝便是绿色，显得欣欣向荣，可这个世界，壁垒则是一片暗沉沉的红，还泛着黑。
“帝尊，这里是不是不太对劲？”宿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小千世界似乎有些危险。
“怕什么？”玄苍瞥了她一眼，带着她穿透两界壁垒，径自进入了这个小千世界之中。
他们的落脚点是在一座荒山之中，落地之后宿月就觉得有些压抑，连她的修为也被强制压了下来，现在不过勉强到达曾经的元婴境界。
下界会被压制修为，这个她听说过，不然仙人下凡，会对凡间造成过大的破坏。
可是，也不至于这么低吧？
她不禁看向玄苍，见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忍不住问：“帝尊，您的修为也被压制了吗？”
“嗯。”
宿月顿时眼睛一亮：“那您……”
还没等她问完，玄苍已经回答：“和你一样。”
都是元婴！
宿月突然蠢蠢欲动，和仙帝修为等同，这种机会可不多。
然后，玄苍又补充了一句，“若不封印修为，容易撑破这个小千世界。”顿了一下他又说，“这个小世界承受力已经降低到如此水准，这里恐怕来了不少人。”
“不少人？什么人？”宿月一愣，不太懂他的意思。
“修为比你高的人。”玄苍不愿意继续和她解释，迈步往山下走去。
宿月在后面撇撇嘴，修为再高还不是要压制到元婴，现在大家在一个起跑线上，遇上了，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走了一段路，宿月又忍不住开口：“帝尊，您特地下界，是有什么事情吗？”
玄苍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很好奇。”
宿月撇嘴，她只是在找话题，让气氛活跃一点而已。
“不，小仙只是想，能不能忙上您的忙。”
“不需要。”玄苍语气淡淡。
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暗红。
找一个小仙的转世身，对他而言很容易，他会专门走这一趟，还有别的原因。
下了山之后，宿月发现山下有一个小村子，只是村子似乎荒废许久，已经破败了。
她在一户还算完整的人家里，找到了三具骸骨，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死亡的。
尸体上的皮肉都已经没有了，显然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发现，让她眉头不由皱起，人死了为什么不下葬，而是把尸骨留在这里？
这村子里的人，是迁移了，还是……全都死了？
宿月还想去其他屋舍里瞧瞧，却见玄苍正沿着一条没有长出杂草的黄泥路往村外走。
“帝尊，这里……”她赶忙追了上去，话没说完便被打算。
玄苍说：“所有人都死在了家里，这里成了一片鬼蜮。”
宿月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进入经过的人家，而是跟着玄苍一起走出了村子。
她在凡间的时候，也听过鬼蜮。人死太多，怨气聚集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在一定时间段内恢复成他们生前的样子，大多数是在子时以后，若是太凶，则会出现在白日里。
路人经过，会被拉入鬼蜮之中，慢慢被鬼蜮融合。
不过，鬼蜮并不常见，只有大灾之年，死的人太多，才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鬼蜮。
通常，鬼蜮出现后，最好请佛修超度，强行破坏的话，这些村民都会魂飞魄散，故而宿月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两人走出村子，走了不远就发现了一条官道，官道上并不见车马往来，一阵寒风刮过，路两旁枯黄的野草随之摆动。
前后望去，不见半点生机。
两人走在官道上，走出一段距离，宿月忍不住问：“帝尊，您的目的地到底是哪儿？我们能飞过去吗？”
“不能。”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道，“前面就是县城，快点走。”
所谓的前面，是在十几里之外，宿月十分后悔听了对方信口雌黄，没去探查。
不过，这十几里路并没有白走，她在路上，见到了几个同样荒废掉的村子，和最早发现的那一个一样。
村民尸骨依然留在原处，其中一个村也形成了鬼蜮。
接连两个鬼蜮，到底死了多少人？
怀着这样的念头，两人终于进了城。
此时天色渐暗，天边一片血红色晚霞，县城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来往行人。
就连街边店铺，大半也已关门，只有少数几个还开着。
“帝尊，我们要在县城留宿吗？”宿月问。
“找家客栈住一晚。”玄苍回道。
宿月在心里嘀咕，不愧是在凡间轮回转世过，这么熟练。
两人在街尾找了一家尚未关门的客栈，掌柜似乎还在算账，小二已经在收拾桌凳，似乎正要打烊。
见两人从外面走进来，掌柜吓得把手中的笔都扔了，他过于夸张的反应让宿月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青面獠牙？
“这、这位郎君和、和小娘子是要住店吗？”
“要两间上房。”宿月抢在前面说话。
“见二位有些面生，是刚进城的吗？”
“对。”宿月点头。
“可是从青州过来的？”掌柜指了个方向，正是他们刚才入城的城门方向。
“有什么问题吗？”这掌柜问完话就不停在擦汗，似乎很恐惧的样子，“你很怕我们？”
“两位圣徒，小女尚未成年，求您饶过她吧！”那掌柜噗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宿月赶忙后退两步。
宿月被他的举动弄得一脸茫然：“什么圣徒，饶过你什么？”
她说完后，那掌柜一僵，慢慢抬起头：“您不是圣徒？”
“你还是先起来吧。”她将掌柜扶了起来。
那掌柜总算恢复了些人色，一再确认宿月确实不是他知道的圣徒，才长长松了口气。
宿月问他：“你说的圣徒是什么？”
“圣教教众被称为圣徒，您怎会知？”掌柜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似乎比她还奇怪。
宿月想了想，就编了个身份道：“我们刚从山上下来，没听说过。”
“山上？两位莫不是修仙者？”掌柜顿时一脸惊喜，“好多年没见过修仙者下山了。”
“听起来，你似乎以前也见过修仙者？”
“那是当然，县太爷便是一位筑基期修仙者，我们县总捕头也已经筑基，若不是有二位在，我们临沧县百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在与掌柜闲聊的过程中，她终于对这方世界了解了大概。
大概在百年前，圣教突然在南疆建立，并以极快的速度扩张，如今距离临沧最近的青州已经被圣教打了下来。
而原本时常出没的修仙者，在圣教建立后也突然隐去了踪迹，但是也有一大批修仙者纷纷离开山门加入朝廷。
如今，朝廷选派官员，不仅看才智，还需看修为。
至于圣教到底做过什么，掌柜没敢多说，只说每一位圣徒都实力非凡。虽然县城内有两位筑基期强者看护，依然肆无忌惮。
前些日子，有一名圣徒上门，说要将他唯一的闺女献祭给圣教，掌柜好说歹说，塞了不少银子，才让对方暂时放弃了。
他今日见宿月容貌陌生且看着就不像是吃过苦的，还以为是那名圣徒叫了同伴前来要他女儿的。
掌柜对圣教了解十分有限，知道的东西翻来覆去的说，宿月便打断了他，让他把小二叫回来带他们先去客房。
知道这两位都是修仙者，掌柜不敢怠慢，把刚刚躲藏起来的小二喊回来，把两人带到楼上。
客栈里似乎除了他们可掌柜之外，再无其他住客了。
就在这时，宿月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一间客房里钻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他们这边瞧。
在发现宿月看见她的时候，赶忙躲了回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小二也瞧见了那小姑娘，不由解释道：“那是掌柜的女儿，我们掌柜也是可怜人，婆娘信了圣教，带着两岁大的儿子一起把命也献了出去，只剩这么一个闺女，还被圣教给盯上了。”
“听起来这个圣教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难道没人管吗？”
小二左右瞧了瞧，才压低声音说：“不瞒二位，现在外面都在传朝廷要与圣教议和了，那些大人们打算把我们临州也割给圣教，现在外地人都不敢来了临州了。”
临州已经被放弃了，怎么会有人来管。
甚至，就连那些官员，有背景的，也都找关系调走了，没走的，将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这小二的说辞，和掌柜似乎有些不同。
宿月不由想起城外沿途的荒村，便问道：“我见城外有不少荒村，是怎么回事？”
小二低下头，小声嘟哝：“还能怎么回事，都是那些不得好死的圣教教徒干的，对外都说那些村民为了圣教奉献了性命，实际上他们杀人就是为了修炼。”
他边说，眼眶也跟着红了。
他家就在城外的十里村，原本一直留在县城做工，谁知突然之间，家里人全没了，连着村子都不在了。
可这世道，大家都过的一样，说出来有什么用呢？
“掌柜不是说县令和捕头很厉害吗，报官呢？”
小二摇头：“以前还管用，现在朝廷要议和，不让朝廷命官对圣徒出手，不然那些圣徒最近也不会这么嚣张。”
宿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小二走了，她才对一旁始终沉默的玄苍道：“帝尊，我怎么觉得那些所谓的圣徒行为处事有些像魔修呢？”
“不急，先看看。”玄苍沉声道。
“还有这小世界里的修仙者，竟然闭门不出，他们都是怎么想的？以为能独善其身吗？”想到自己飞升的那界，魔修跟过街老鼠似的，而这里，他们反倒翻了天。
玄苍推门的动作突然一顿，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慢悠悠地说：“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这里你就你飞升的小千世界。”
宿月蓦地瞪大眼睛，她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您说什么？”
玄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这里，就是你飞升的小千世界。”
“不可能！”
她飞升不过一年……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宿月突然顿住，一年，天上一日，凡间便是沧海桑田，这已经不知是她离开的多少年后了。
她微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觉得你应该会思念故乡，特地带你回来看看。没想到……”玄苍垂下眼，他也没料到，这个世界变成了如此模样。
虽然只是凡间缩影，却依旧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宿月没有理他，而是恍恍惚惚地进入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边，依然没有缓过来。
她脑子里很乱，想不出一丁点头绪。
虽然飞升了，可这里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就这样干坐了大半夜，到了夜间，外面的风仿佛下像是在哀嚎，窗外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漆黑的客栈里，只有宿月住的这间屋子里还亮着灯。
突然，她听见一声尖叫。叫声并不大，似乎是小孩子的，只叫了一声就没了。
她猛地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二楼除了她和玄苍的客房之外，就只有掌柜小女儿的那间房里有人。
她来到那间房前，一掌将门拍开，看见的一幕却让她愣了一下。
傍晚时，还满心担忧他们是圣教来抓他小女儿的掌柜，此时双手掐着他小女儿的脖子，他的力道，似乎是想将人掐死。
宿月袖子一甩，掌柜瞬间被一股大力扯开，直接摔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姑娘还有气在，她没去理会掌柜，把人抱起来，临时转化了些灵气，输送进她体内。
小姑娘缩在她怀里，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却还是执拗地去看倒在地上的掌柜。
“爹爹……”小姑娘张开嘴，只发出了气音。
方才掌柜用力太大，伤了她的嗓子。
“你爹爹没事，别担心。你只是做了噩梦，醒了就好了，先睡一觉好吗？”
玄苍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宿月抱着个小女孩儿，背对着她，正用温柔的声音哄她睡觉。
小姑娘似乎有些疑惑，是做梦了吗？
可是，不像是做梦呢。
宿月的手盖在她眼睛上，轻轻拍着她的背，灵气在她体内运转，小姑娘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将人放下后，宿月才注意到玄苍过来了。
玄苍半蹲在掌柜身前，一根手指勾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掌柜并没有昏过去，而是刚刚宿月的力道太大，他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暂时爬不起不来罢了。他倒下的时候伤了鼻子，此时鼻孔里鲜血直流，糊了一脸，让他原本扭曲的脸看着更加狰狞。
就算这样，依然可以看清他嘴角不住流下的涎水，以及泛着红的眼睛。
“帝尊，他这是……”
“被魔气侵蚀，入魔了。”
“可白日里我见他的时候，明明一切正常，怎么会突然入魔？而且，凡人也能入魔吗？”宿月只觉自己短短半天内，见到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不符。
“或许可以。”玄苍没有多解释，只伸出两指压在对方眉心，一缕魔气从掌柜体内钻出，被他夹在指间，最后散去。
魔气消失后，掌柜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天将亮的时候，掌柜还没醒过来，他们父女俩的记忆已经被宿月修改了，这晚的经历，他们只会以为是一场梦。
宿月一直没有离开，她守在小女孩儿的床前，只要她惊醒，就去拍拍她低声哄一哄，直到小女孩儿再度睡去。
玄苍安静地倚在窗边，看着她低头时温柔的表情，突然问：“你很喜欢孩子？”
“是啊。”她喜欢天真可爱的小孩子，一度十分期待过属于她的孩子。
她还想过，孩子稍微大一点，要先送去哪里读书。
因为她觉得，相公不会是一个严厉的父亲，皮孩子小时候一定不能交到他手上……
玄苍的话，勾起了一些她不愿回想的记忆，曾经多么甜蜜，最后就多么痛苦。
玄苍默默地看着她，想起那一日，她满脸欣喜地跑来告诉他，说她怀了身孕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胸口隐隐发闷。
许久，才听他继续问：“听说，你在凡间成过亲？”
“帝尊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宿月记得，她好像只对若叶说过自己的过往。不对，还有一位接引仙者也知道，或许是他传出来的？宿月倒也没有在意，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你飞升了，他呢？”玄苍问。
宿月垂下眼，睫毛微颤，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他身故了。”
“你与他感情很好？”
“对，很好。”
玄苍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道：“难得下界一趟，既然他已经不在了，不如趁此机会，去祭拜一番吧。”
宿月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
知道这里是她飞升之界，宿月倒是大概确认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当年明苍埋骨之处就在两个州之外，御空赶路，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机会难得，确实该去拜一拜，顺便再烧点纸钱给他，哪怕魂飞魄散了，别人有的，他也得有。不知那八个童女是不是不太够，或许还可以再多烧几个。
“多谢帝尊体谅，小仙心中也记挂着亡夫。待天亮便去订些纸扎，一并带过去烧给他，也不知道他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她的亡夫正站在她面前，听着她胡说八道。
“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他，我可以破例，将他的魂魄从轮回中带回来。”玄苍等着她说够了，突然来了一句。
宿月默默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才说：“生死有命，这是他的命数，不劳帝尊费心了。”
“你不是很想他吗？”
宿月觉得，帝尊今日格外的喜欢找茬。她终于没忍住，回了一句：“人死了才会格外想念，他要是现在站在我面前……”
“怎么样？”
“说不定我都不认得他了。”
玄苍点点头：“有道理。”
她也确实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