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民生多艰啊
在一个短暂的交锋空隙,护卫一脚踢开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顺势用刀尖挑开了对方蒙面的黑布。
雨水冲刷下,那人脖颈处,一个靛青色的、变形云纹状的刺青赫然在目!
跟丰裕驿站那个驿卒腰间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钱老板”的人!
苏沐心中了然,下手更不留情。
他让护卫不再固守,而是抓住机会,利用泥泞湿滑的地面,绊倒了一个敌人,随即刀光一闪,结果了对方。
战斗异常惨烈。护卫们个个奋勇,以命相搏,但刺客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不断有护卫受伤,倒下。
“冲出去!往西面冲!”苏沐看准一个方向,那里敌人相对薄弱,大声下令。
护卫头领吼道:“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护送殿下和苏大人出去!”
残存的几个护卫爆发出最后的勇力,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口子。
苏沐拉起李泰:“走!”
他们护着李泰,边战边退,冲出了最狭窄的山谷。身后,追兵紧追不舍。
又厮杀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仗着王府护卫拼死断后,加上雨天路滑,追兵的速度也受影响,苏沐他们终于甩开了大部分敌人,冲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山坡。
雨还在下,但势头小了些。
队伍停了下来。清点人数,出发时十几个护卫,现在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五个人,个个带伤。
地上躺着三个护卫冰冷的尸体,还有几个重伤的在呻吟。小顺子胳膊上也挂了彩。
苏沐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污,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气氛死一般沉寂,只有雨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李泰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他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护卫,看着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看着幸存者疲惫而悲伤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面对如此残酷的搏杀。
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朝堂上的唇枪舌剑,跟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比起来,简直像是儿戏。
雨点小了些,但还在下,砸在泥地上,溅起带血的泥点子。那股子血腥味混着土腥味,钻进鼻子里,呛人。
李泰就那么站着,雨水从头发丝往下淌,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躺着的那三个护卫。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脸灰白,不动了,身上的口子翻开着,血还在往外渗,跟雨水混在一块儿。
旁边,活着的护卫正手忙脚乱地给伤着的裹伤口,布条子一缠上去,立马就红了。
小顺子走过来,胳膊上缠着布条,看李泰脸色发白,嘴唇都没血色,低声道:“殿下,您……还好吧?先找个地方挡挡雨?”
李泰没动,眼神还钉在那些尸体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人……就这么……没了?” 他脑子里闪过昨天村里那个老头叹气的样子,再看看眼前护卫的尸体,手不自觉地攥得死紧。
苏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水囊。
李泰接过来,手有点抖。他拧开盖子,灌了一口水,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雨水。
压抑的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李泰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哆嗦着。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宫廷倾轧,总有失败者无声无息地消失。
可那是隔着一层纱的,是耳闻的,是想象的。眼前这般,刀口见骨,热血飞溅,活生生的人转眼变成冰冷的尸体,是头一遭。
他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身体在发抖,一部分是冷的,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震动。恐惧还在,但似乎被什么更硬的东西顶住了。
他看着那些为了保护他而倒下的身影,眼神里除了惊惧,慢慢渗出了别的东西,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苏沐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牺牲护卫的伤口,又走到那几个重伤员旁边看了看,对小顺子和剩下的护卫吩咐:“伤势太重的,先止血,处理一下。死去的弟兄,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喂野狼。”
没有多余的废话,还能动弹的几个人找了处稍微平缓、土质松软的地方,用横刀开始挖坑。雨天挖土很费力,泥土湿重,黏在刀上。
坑挖得不深,草草三个浅坑。
他们将牺牲的护卫小心地放进去,没有棺木,没有裹尸布,就是他们身上那套被血染透的衣服。
苏沐从地上捡了三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放在坑边,算是墓碑。没有名字,没有悼词,只有沉默。
李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他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印。
他盯着那三块简陋的石头,心里堵得厉害,像是有块大石压着。
苏沐站起身,走到之前挑落那个刺客蒙面黑布的地方。
那块黑布已经被雨水泡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那个靛青色的、扭曲的云纹刺青印记。
“果然是他们。”苏沐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但眼神却冷得像冰。“丰裕驿站那个驿卒身上,也有这个。看来,那位‘钱老板’,不只是做点驿站的腌臜生意那么简单。”
他将那块布片收进怀里。“组织严密,下手狠辣,不留活口。他们从驿站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这片山区。”
李泰走了过来,喉咙有些干涩,他舔了舔冰冷的嘴唇,忍不住问道:“先生……他们……他们为何非要杀了我们?就因为我们撞破了驿站的事?还是……还是有别的?”
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以前在长安,他是高高在上的魏王,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
可现在,他成了一只随时可能被捏死的虫子。
这种落差和未知的危险,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苏沐转头看着他,目光深沉:“殿下,原因可能有很多。也许是驿站的勾当牵扯太大,怕我们捅出去。也许,是有人不希望殿下您,或者说是我,安安稳稳地到达凉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现在追究原因,意义不大。最要紧的是,怎么活下去。这次伏击,殿下应该也明白了。”
“有时候,您‘魏王’的身份,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大概,也是陛下让您出来‘历练’,必须亲身体会的一面,残酷的一面。”
李泰沉默了。苏沐的话像一把锥子,扎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父皇的“历练”,不是游山玩水,不是体察民情那么简单,是真的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