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番外五：细火烹油
这是杜楠三百岁时发生的事。
杜楠三百岁生日子那天, 朱玑原本心情极好，特意提前修炼完毕，起了个大早, 打算亲自下厨给杜楠做碗寿面, 再做个蛋糕, 不想，还没进厨房，路过堂屋就听到了杜婴婴的声音——
“倘若还在兔耳村，这年纪早就成亲了, 娃娃都有好些了。”
“别说娃娃，就算孙娃娃，重孙娃娃都好些了。”这是杜雨涵的声音。
“唉——”紧接着，母女俩便是一声长叹。
朱玑原本就要迈过去的脚悬停在空中, 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迈进去。
“奶早上好，母亲早上好。”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朱玑笑着对两人问早安。
“早上好，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看到朱玑，杜雨涵关切地问。
也不怪她有此之问, 自打飞升, 朱玑便每每早睡早起, 天不亮便起来了，不过却不是起床，而是在床上打坐修行，饶是他天生灵根极佳, 运行周天比其他人快上许多, 行满九个大周天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而等他出屋, 往往就不早了——虽然还是比某些人早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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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个某些人指的就是朱子轩了。
难得起了个大早，朱子轩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了，如今老杜家的厨房里可是摆满了杜楠制作的各种修仙科技产品，诸如和面仪啦，轧面条仪啦，烤箱啦……全都有，如此一来，朱子轩发生厨房事故的机会便大大降低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朱子轩难得想要亲手做个什么的时候，反而还不如原来做得好。
“一看就知道当归是为了给五花做寿面特意早起的。”一看到朱玑就笑了，朱子轩赶紧将他抓进厨房：“当归来的刚好，我想给五花做个手擀面来着，只是这轧面条仪用久了，难免手生，这面搓了半天也没搓好，还好你来了——”
于是，笑着接过朱子轩的“烂摊子”，朱玑另外和了面，将一小团面擀成一条长长细细的面条，又在上头卧了个荷包蛋，一碗简单的寿面就做成了。
“早上咱们先这么简单过，晚上有大蛋糕！”石几旁，朱子轩笑眯眯道。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习俗，过生日子吃寿面不够，还得吃蛋糕。”杜婴婴小声道。
倒是其他人高兴得很，尤其是花椒和八角，他们俩可是爱极了蛋糕！亏得家中人口多，生日也多，他们才能三不五时吃上蛋糕，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个可是最喜欢生日了哩！谁的生日都爱！
欢呼一声，两小只抱着面碗大口大口吃起面来，吃完了还帮忙收拾碗筷，擦桌扫地，虽然样子还是七八岁孩童的大小，不过两人可是能干得很了。
倒是朱玑——
虽然面上仍然带着笑，然而特别特别熟悉他的人←比如杜楠却能看出来，他有点心事重重。
因为送了三百年礼物，想不出来送什么礼物所以心事重重么？杜楠心里想着，就没作声。
殊不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给杜楠的礼物，朱玑早就准备好了。
一开始是个性使然——
杜楠小时候，他在杜家，心里还是寄居身份，心里觉得自己要讨好杜家人，而讨好杜家人最该做的莫过于讨好杜楠，于是他就变着法的琢磨杜楠喜欢什么。
而他这个人实在聪明，天生擅长察言观色，不多时便将杜楠喜欢的东西琢磨了个明明白白，刚到杜家的时候，他没钱，就用做的，用路边随处可见的东西逗杜楠开心；再稍后有了点钱，他就用买的，钱不多的时候，他还搞过“批发”哩！就是攒一笔钱，一次买好几年的礼物，虽然有点超前，可是这么买的话，虽然一次会大出血，不过单价会压低好些；只是这样猜来买去，渐渐就养出习惯来了：但凡杜楠过生日，礼物他一向要提前好久就准备，只是他如今不缺钱，随着修为提高，能去的地方也多，去的地方多了，见识也多了，如此一来，见到的、觉得适合送杜楠当做生辰礼物的物件也就多了，是以给杜楠的礼物已是早就备好了，还不止一个，不过当天朱玑会将其中最有意义的当做生辰礼物送给杜楠，其他的待到生日子过了，再隔三差五给杜楠。
让朱玑心事重重的是早上杜家母女在堂屋无意中被他听到的话。
“倘若还在兔耳村，这年纪早就成亲了，娃娃都有好些了。”
“别说娃娃，就算孙娃娃，重孙娃娃都好些了。”
“唉——”
奶……母亲……这是想到五花大了，该……成亲了么？
朱玑一下子便想到这儿了。
虽然平日不说，然而奶和母亲心里一直觉得五花……该成亲了么？
御剑飞行在空中，朱玑想：也是呢，五花都三百岁了，好像……是不小了。
也就是他们家这些年忙，忙着到处安居，忙着修行，以至于他不小心都忘了还有这件事。
心中有了心事，朱玑悬停在了天空中。
半晌，倒是八角忽然童言无忌了起来：“娘，你是在想奶她们早上说的话吗？娘，你要给爹纳妾吗？”
要不然说是本命法宝呢？八角虽然迟钝，然而对于朱玑的想法，却常有惊人之语。
在老杜家待了这么多年，对于杜楠和朱玑的关系，他多少也知道了不少，比如朱玑原本是女郎，被火烧成了儿郎云云；比如朱玑原本是杜雨涵给杜楠看好的妻主人选，结果后来因为不小心换了性别，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这事不是杜雨涵和他明说的，是花椒拉着他听八卦的时候他们不小心听到的。
真是悲伤的关系——对于两个小器灵来说，对于这番关系，他们自有一套理解方式。
当然，八角原本不能理解，还是花椒解释了一番：
“比如，你原本是一把剑，后来被人重铸成一把盾了，和原来的模样完全不同了，你不郁闷吗？”
想想那个画面，八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花椒就当做他懂了。
“爷爷奶奶叫勤点，祖奶奶也叫勤点。”倒是花椒，紧接着又叮嘱他了：“这样让大人们时刻记着他们之间还有咱俩呢！倘若他们要纳妾，也得想想咱俩将来怎么办不是？”
这个叮嘱极易做到，八角听懂了。
不过，他还不懂纳妾是什么意思，不懂就问，他便继续问了花椒。
而这个花椒可懂了。
“我当木镯时的那主人就纳妾，到一个界就娶一个老婆，一路修行一路娶，他以为女人们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姐姐妹妹关系好的和一家人一样，怎么可能呢？”
“最后他所有的老婆就打了一架，最后直把劝架的他都打陨落了，唉，从这时候我就知道，这纳妾真不是个好东西啊！”明明还是一张娃娃面，这一刻的花椒却充满了沧桑。
连带着八角都听懂了他的这种沧桑，心里直把“纳妾”当做天塌了般的坏事，牢牢记在心中，如今朱玑心念一起，他立刻感知到了，然后，容量不大的头脑里立刻浮现出了“纳妾”两个大字。
而他这一问，倒把朱玑的记忆也激发出来了——
那个……当年他依稀也说过这句话来着……
其实不是“依稀”，而是“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哪怕在修仙者中记性都算是好的，朱玑立刻想起多年前的事
将来他会让杜楠纳妾的！
脑中空白了一瞬间，朱玑停在原地，许久，许久，直过了好一阵儿，才重新御剑向前飞去。
他的目的地原本是南海云洲←一个灵气极充裕的地方，亦是修仙者修仙的好去处，难得的是，此处目前的占据者乃是妙翎宫。
是不是很惊讶？
仙界竟然也有妙翎宫！
嗯，有的。还是妙翎老祖飞升后，发现好些同门派的飞升者相认相识聚在一起，往往占据仙界一角一同修习，不想加入那些门派，她索性又把妙翎宫又整出来了一个，而且，修仙界绝对不算名门大派的妙翎宫，在这里却声望极盛，一来是妙翎老祖当真厉害，哪怕在这遍地飞升的仙界，她亦算是数一数二的修者；二来则是妙翎宫的弟子也厉害，杜婴婴的师姐这边居然就有好几个，女修多了，就引来了更多的女修，老杜家会知道这里有妙翎宫，还是从周夺的亲家——黑衣女仙那里，她如今也是仙界妙翎宫的修士，相识熟悉互报家门之后双方才得知，于是他们又多了一层关系，也是经由她的介绍，朱玑自灵虚期始，便每日来南海云州修行来着，一来此地灵气更加充裕，二来则是这里有前辈，不解之处有人可以解答。
只是朱玑今日到底没有修行，在南海云洲的某座仙山处落下，坐在云顶之上，托起下巴，他静静看向了前方一望无际的云海。
此处既然叫南海云洲，云自然是极多的，多的宛若大海，还比世间的所有大海都要大。
而这不是云，而是密若云的灵气，如此灵气密度，其间会滋生许多生灵，鱼是最基本的，还有龙，甚至鲲鹏。
坐在云顶观海之时，偶尔会有庞然大物般的龙自云海中跃起，然后坠落，再次钻入海中嬉戏。
而更稀少一点的时候，还会看到鲲鹏。
低低地飞在云海上，悠游自在。
据说这里的鲲鹏乃是妙翎老祖的剑意所化，看到它就看到了妙翎老祖的剑意，每日倒有不少仙人在云顶观海，就图亲眼目睹妙翎老祖的剑意，能够有所顿悟。
朱玑也不例外，自打听到这个传说起，他便每日选一座山顶坐一会儿，指望或许某天可以看到那惊鸿一瞥的鲲鹏。
只是他运气没那么好，截止到目前，还一次没有见过。
只不过，今日坐在云顶，他心中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传说中的鲲鹏。
“娘，你做什么想黄剑修？你在给爹想纳妾人选么？不行的，她厉害的紧，你打不过她！”云顶之上，只听八角的声音在聒噪。
“蓝奶奶？万万不可！她虽然好看，可是都是奶奶辈了哦！”
“方姐姐，呃……虽然让我叫她姐姐，可是她的年纪可不是姐姐了……”
简直变成了小喇叭，“叭叭叭”的，八角就把刚刚浮现在朱玑心头的所有人全都说出来了。
也是，因为这里是仙界的缘故，他们认识的修士除了鸡犬村的那些，基本都是飞升以上修为了，而飞升——哪怕是天纵奇才，至少也得两千岁起了。
这里没有人和五花配得上——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中的一瞬间，朱玑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一秒。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瞬间愣了一愣。
他本是个聪明人，且又爱研究。
顺着自己的心思往下微微一钻……
只是微微一钻而已，朱玑便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漏了两拍。
就很……
修长的手摸上自己的胸口，朱玑笑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笑了笑，朱玑也不看云海了，向后一倒，他直接大字型躺在山顶上了。
而八角则在他耳边继续“叭叭叭”，不过这一回——
“娘，你怎么在想爹？”
“呃……爹在你眼里怎么是这样的？”
“娘！鲲鹏鲲鹏！看到鲲鹏了啊啊啊啊啊啊！”
“娘，你光想爹，错过鲲鹏了呀——”
错过就错过，对此完全不在意，又想了半天，朱玑末了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画纸并一支笔，坐在云海边，他画起画来。
画完他就回家了，回家刚好赶上朱子轩做蛋糕，他还帮忙往上头涂奶油了哩！
然后，在晚上，天都黑了的时候，老杜家方将点满蜡烛的蛋糕端了上来。
真·点满蜡烛，杜楠三百岁的生日，朱子轩便真的往上插了三百根蜡烛！
幸好修仙了，要不然吹这些蜡烛也挺费力啊——一边鼓着腮帮子吹蜡烛，杜楠一边想。
然后，烛光明灭间，他就看到烛光对面朱玑看着他的脸了。
和之前看他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朱玑看他的表情……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脸上有东西？”吹好蜡烛，杜楠小声问他。
朱玑便摇摇头：“没有，你的脸干净的很。”
“这是生日礼物，回头你再拆。”紧接着，他就把生日礼物掏出来递给他了。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将准备的礼物奉上。
“孙子三百岁的生日我还能活着送他金锁，也是一番经历。”掏出一把金锁，杜婴婴感慨道。
杜雨涵便笑了：“何止三百岁，杜楠五百岁，一千岁，母亲还能送他金锁哩！”
“母亲只送五花当归，都不送我金锁……”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朱子轩就有点小委屈。
杜婴婴便瞥他一眼：“咱们兔耳村的规矩是送孙不送子。”
哪怕人离开了，规矩可不能离开，杜婴婴是个规矩人儿。
“那我和八角岂不是以后还能收到很多金锁？”花椒道。
“嗯，想不出送什么的时候，就送金锁。”杜婴婴道。
“原来祖奶是想不出送爹爹什么啦！”八角天真笑了。
杜婴婴：“……”
鸡犬村里，老杜家，便一起热热闹闹给杜楠过了个生日。
或许对他们来说，过生日这件事本身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健健康康的，都能分享这份团聚的喜悦吧？
十二月杜楠过生日，二月是朱玑，三月里是朱子轩，然后六月是杜雨涵，七月杜婴婴，九月八角，十一月是花椒。
一年到头来，全家人的生日仿佛一个个小小的节日，将一家人圆圆满满团结在一起，和蛋糕儿的味儿一样，甜蜜蜜的。
过完生日，老杜家光是收拾碗碟就收拾了很久，不过也无妨，反正他们时间多。
如此一来，杜楠却是到了睡觉前才想起拆朱玑的礼物来着。
然而朱玑却显然是一直记着，这不，都夜深了，还赖在他床边没离开，笑眯眯的，也不说话，显然是等他拆礼物来着。
看他如此神神秘秘的，杜楠倒有些好奇了，当着他的面儿，将那个画卷一样的礼物拆了开来。
拆开，果然也是一张画卷。
依然不是本地流行的写意风，而是朱子轩亲手传授的素描速写。
展开画卷，杜楠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然后，第二眼他看到了那个人——
上辈子的朱玑。
画面上，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辆车上，一辆火车上。
在那个科技凋零的末世，火车算是人们好不容易保留下的科技产物了。
杜楠就坐过一次火车，就是他最后参与围剿任务的那一次，身边只有两件行李，是两个小罐子，外表看起来是两个水壶，然而杜楠却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放着父母骨灰的骨灰壶，他很少将父母的骨灰壶放在空间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随身携带。
画卷上，他一个人在车窗前静静坐着，头看向窗户，似乎是在窗外的景色。
而在画卷以左，另一节车厢内，他看到了朱玑。
一身黑衣，身材瘦削，亦是向车窗外看去。
车厢内的人群中，只有他们俩是向车窗外望去的——
看着杜楠怔住的表情，朱玑这才笑着道：“今天我在南海云洲想了很久，忽然想起来咱们上辈子是见过一面的。”
“我从车厢外上车，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极其认真的看向窗外，我便好奇外头有什么。”
“于是，在我坐下之后，也看向窗外了。”
“这才是咱俩的第一次见面。”
“我将这第一次见面的回忆送给你。”朱玑笑着道。
杜楠愣住了。
原来，在那代表死亡的拥抱之前，他们两个还曾见过一面么？
见面，分别，匆忙中，他将父母的骨灰投入空间，然后紧紧拥抱住对方，纵身一跃——
“虽然但是，然而，我想，这是咱们两个的一个纪念日。”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朱玑再次开口道。
这样的朱玑却依稀和画上那名瘦削的黑衣男子重合了。
眼前的朱玑，还是朱玑，然而又多了一段和他共有的秘密经历，而他也因为这段经历，看起来变得不止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兄长了。
于是，杜楠怔怔地点了点头，手指在画面上抚过，半晌笑了：“很高兴遇上你。”
而朱玑也嘴角翘起，微微一笑：“我也是，很高兴遇见你。”
无论哪一世。
*
这一天，朱玑因为杜家母女的对话，无意中有了新的体悟。
隔一天，他再次早起决定给杜楠做份他最爱吃的炸油饼时，听到了昨天那段对话的后续——
“倘若还在兔耳村，这年纪早就成亲了，娃娃都有好些了。”这次这句话是杜雨涵说的。
“别说娃娃，就算孙娃娃，重孙娃娃都好些了。”这是杜婴婴。
然后——
“宋婶子让我给她那飞升了的叔祖爷爷介绍对象，三千二百五十八岁的老爷子，这对象可怎生找哇！”杜雨涵犯愁。
“唉——”母女俩再次齐声叹息。
朱玑：……
于是，他果然是早就动心思了吧？要不然这半截对话都能让自己想那么多？
朱玑反思到。
不过——
这样也挺好的。
微微一笑，朱玑向里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