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见他看起来神色不对, 伊荼娜奇怪道：“师父？”
姜玉鸣垂头望着她，他想，他能直接问她关于庄子真头发和衣服的事情吗？她会说实话, 还是会说谎, 就算她说他们没什么，他会信吗？如果她承认了他们之间有私情, 他又愿意面对吗？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转而过，他问道：“你们谈了什么？”
“我想明天以降神术沟通界外老祖，说不定能得到帮助。不过，这件事情存在一定的风险，师叔担心也许不仅不能得到帮助，还会让局势变得更差。我们还不确定值不值得冒险，正打算找个时间去问问掌门，看他如何决断。”
姜玉鸣追问道：“什么样的风险？”
他打探着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恨不得钻进他们中间, 希望能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要么是发现自己错了的线索, 要么是发现自己对了的线索。对此他的心沉重忐忑, 却又忍不住掩藏一丝希望。
伊荼娜道：“风险就是, 也许我联系上的不会是老祖们, 而会是某些心怀恶意的其他强大存在。不过我觉得即便如此, 说不定也仍可利用，毕竟这强大存在就算对我们心怀敌意，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和小世界里的流放之人, 以及那个巨人和平共处，结成联盟。师父觉得呢？”
“你想知道我的意见？”
“当然。”
姜玉鸣看着她娇艳的面容, 没过一会儿, 她脸上的坦然便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于是移开了视线，“这个办法，对你会有什么危险？”
伊荼娜语气如常的回答道：“如果召唤出恶意的存在，也许它第一个攻击目标就会是我。但如果那样的话倒也是件好事，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吸引住它全部的注意力，然后想办法把它引到巨人身边，祸水东引，尽量借刀杀人。”
姜玉鸣蹙眉道：“这岂不是很危险？”
“师父，”伊荼娜无奈而柔软的笑了，“你和所有在这里战斗了这么久的战友，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又哪里不危险呢？”
她的话语中，完全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愿意自我牺牲的想法，绝没有一丝刻意的显摆炫耀。看着她那平静的面容。姜玉鸣动容了一瞬，一时之间觉得，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与男人产生私情？
他的心轻快了一下，可又很快坠落——也许就是因为决定赴死，所以计划实施前，她才拥有勇气去和自己真正爱着的男人接近？在他离开了门派的百年中，她和师叔两个人待在门派里，也许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的事情。也许他们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了他不能想象的地步——
师叔风姿皎皎，又性格温柔，从以前起，便总有许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情根深种，不像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性格又不够平和。
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就算伊荼娜真的喜欢上了师叔，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能以什么身份阻拦？
他甚至都不是她的道侣。
姜玉鸣有些晃神道：“师叔怎么说？”
“师叔说，可以试试。”
“他没有阻止你？”
“他一开始的确不同意，但是我刚才说服他了。”
“刚才？”
“是呀，就刚才。”说到这里，伊荼娜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做到的事情十分满意。
见她如此坦然的提起刚才和庄子真单独相处时的事情，姜玉鸣也忍不住向着自己心中的疑问接近：“你们起争执了？”
也许是争执中，不慎碰落了师叔的头冠？
但姜玉鸣刚这么想，就觉得自己太蠢。
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而听见他的问话，伊荼娜迟疑了一下，回答的很圆滑：“我们有了一点分歧，不过一直在努力达成和解。 ”
姜玉鸣终于问道：“刚才我看见师叔出去的时候，头冠好像掉了。”
伊荼娜看了他一眼。
作为魅魔，她以人类的欢愉为食，亦对人类的其他情绪颇为敏感。所以一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姜玉鸣的情绪不对，只是装作一无所知。
此刻，她对他心中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一清二楚，于是道：“你见过两只小狗紧紧的挨在一起睡觉，小猫给彼此舔毛吗？”
姜玉鸣微微一愣：“自然见过。”
“那你会在意吗？”
姜玉鸣以为她的意思带着些讽意，说他多疑到看到猫狗都会怀疑，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窘道：“我只是觉得，你们毕竟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看见，说不定会让别人误会。”
伊荼娜毫不客气道：“笨蛋。”
他并没有明白她那句话真正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有义务为他解释清楚。
她说：“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考虑到伊荼娜目前的身体状况，姜玉鸣纵然心绪万千，也只能压在心底，抿了抿嘴唇，退了出去。
……
第二天，伊荼娜去伤病营将剩下的原本药石罔效的修士们治愈好后，来到了徐逸仙的面前。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因此拒绝了伊荼娜的治愈，不希望她耗费太多不必要的心神。
庄子真和姜玉鸣也都在，听完伊荼娜的计划后，徐逸仙蹙起了眉头，询问左右道：“你们怎么想？”
庄子真垂眸敛容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姜玉鸣敏感的观察着伊荼娜和庄子真，却见他们并没有看向彼此。这模样让他心下稍安，却又觉得他们说不定是故意避嫌，再看上去，便觉得有些刻意。
徐逸仙见他半天没有回话，不由得奇怪唤道：“玉鸣？”
姜玉鸣这才回神道：“……我也觉得可以一试。”
“既然你们都同意，”徐逸仙沉吟道：“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保护好伊荼娜的安全。”
……
新的计划小范围的被透露了出去，因为外围有许多修士已经不够可信，小世界中的流放之人并不是傻子，在长年的争斗中，他们虽然被围在这里，不得踏出修士的包围圈一步，却也已经在包围圈内站稳了跟脚。
里面的突围不出，外面的也推进不了。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着拉拢和分化起了修士。
有些修士厌烦了天长日久看不见尽头的僵持，觉得没有胜利的希望，加上巨人看起来法力无边，连徐逸仙都不是对手，便成为了对方的线人。
曾有一次，因为线人的告密和倒戈，修士这边的一次突袭失败，一下折损了百十位高手，险些溃不成军，最终是徐逸仙力挽狂澜，稳住了防线，也是因此身负重伤。
那位线人自此光明正大的叛逃到了对面，留下他的弟子不可置信而又痛苦万分。
她发誓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向天下谢罪，可惜最后还是修为不够，被自己的师父斩于剑下。
姜玉鸣在跟她解释为什么没有公开告知给所有人，然而听完了这个故事，伊荼娜不知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问道：“那有一天，师父也会要杀我吗？”
姜玉鸣愣了愣。“什么？”
伊荼娜轻声道：“就是在想，她师父当初收她为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他们的师徒生涯中，总有过些许温馨的片段吧？他下手的时候，可有想起过吗？她被杀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会不会觉得，真是命运弄人？”
他不喜欢把他们代入到这样的关系里，蹙起了眉头，语气也变得生硬：“……你在说什么。”
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伊荼娜及时停下了话头，笑了笑：“就是觉得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会发生些什么，让师父想要杀掉我？”
姜玉鸣的语气近乎武断道：“我不会。”
秀丽无双的少女眼波柔和，仿佛脉脉含情的望来，她仰着脸真挚的问他：“真的？”
“我不会杀了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
伊荼娜弯了弯眉眼，好像满意了这个答复，又好像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没有再说话。
很快，一切都布置好了。
在各大修士互相结阵，彼此守望相助结成战阵准备迎敌之时，伊荼娜在众多掩护下，身在军阵后方，等到徐逸仙将巨人引出，才开始了自己的召唤。
她以深渊的本名发出了呼唤，因为这样才能够保证，她一定能引起驻扎在深渊中的那些天使注意——
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
……
“你有如此修为，又有如此心性，何必非要冥顽不明，与我作对？”
在所有修士中，唯有徐逸仙与巨人有一战之力，但这些年的交手中，自然还有别的天才修士想出了破敌之法——
百位修士联手画出法阵，身为阵眼运转法阵，并以无数灵石填充时，阵中的修士修为能够暴涨至少十倍以上，而阵中的小世界流放者，则会被削弱三成左右的实力。
若不是有这个法阵，那巨人简直无人可挡。
可这样使用灵石，耗费极大，百年间，修仙界已经挖空了无数灵石矿，才勉强能够维持，长久下去，终有不敌之日。
因此巨人并不着急，他在小世界里困守了千百年，如今这么些时日，自然更加耗得起。
而这么些年的交手中，他对徐逸仙起了爱才之心，真心的感到欣赏。
“若你弃暗投明，待到将来我打下九州，与你平分天下，如何？”
徐逸仙冷着脸，没有说话。
但就在这时，法阵的加持蓦然羸弱了下去，察觉到身上的压制减弱了不少，巨人微微一愣，旋即狂笑起来：“怎么，你们的灵石现在就撑不住了？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们能让我玩的更久一会儿呢！”
徐逸仙咬紧了牙关，但看起来并不意外。
灵石吃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心思浮动，临阵倒戈。这次出战前，他就知道，特等灵石已经全部消耗一空，新的灵石矿却还没有找到。而一场大战，每个位置上的灵石都至少需要更换三颗，那数量多如天上繁星。
特等灵石没有了，只能用上等灵石更替，上等灵石也没有了，那就只能用次等灵石顶上。
但这样下去，总有撑不住法阵的那一天。
终于，巨人厌烦了徐逸仙一如既往的固执坚定，就要一拳将他揍飞，可这时，一道雪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将徐逸仙扑下。
徐逸仙蓦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阿荼？！”
却见伊荼娜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死死护在身下，旋即自他身后掠来一阵辉煌的金光，那巨人被晃了一下眼睛，就此错过了追击徐逸仙和伊荼娜的机会。
而他仗着自己法力深厚，正面面对着金光不闪不避，金光滤过，他庞大的身躯很快就仿佛被泼了一身的浓硫酸一般，表面皮肉开始融化腐蚀，激起一阵又一阵惨烈的嘶嚎。
伊荼娜对此又惊又喜，又怕又恨。
惊的是，她召唤来了一个大家伙，看这圣光强度，应该是个炽天使！
喜的是，若是炽天使，没准能把这个巨人解决掉。
怕的是，看情况，这次她大概死定了。
恨的是，炽天使如此之强，必然是背后的天神实力更强了，他的实力更强，就意味着……更多的深渊生物丧命，无数被他指为异端的存在，都已被清扫。
可恶……该死的天使！
如今，伊荼娜决意要让自己更有价值的死去。她要为了救他而死在天使剑下，从而让徐逸仙绝不可能，和天使站在同一阵线。
绝不可能。
而他的声望极高，几乎是修仙界的精神领袖，无冕之王，他若是断定天使是邪恶，其他修士就绝不会被天使迷惑而与他们亲近，甚至崇拜他们。
她要让这些天使尝尝，被人认为邪恶低劣的滋味！
为此，她必须要最为光荣，身带无数光辉的死去！
于是伊荼娜在徐逸仙危急关头，豁出性命将他扑倒在地，然后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神色凝重的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自半空追来的身影。
只见那个身影逆着天光，看不清面容，只见一袭白袍，背后六翼舒展，居高临下。
“看，他有翅膀！”
“是妖族！”
“伊姑娘召唤出了一位妖族老祖？”
“莫非原型是鸟？看他法力竟如此灼人，不会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吧？”
“我们是不是终于能够打败巨人了！？”
那些乍然而起的吵杂，六翼天使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那一身雪白的少女。
他开口，声若洪钟，在天地间回荡：“秽物！”
然后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圣剑。
——你看，除了没有翅膀，她初见面时把姜玉鸣误认为天使，还是很有道理的嘛！
伊荼娜心中苦中作乐的这么想着，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向捂着脸痛苦哀嚎着的巨人，她衣袖一甩，衣袖便霎时长若水袖，一把圈住了巨人的腰，她用力飞起，拖着他奋力冲向了小世界所在的方向。
她要冲入敌阵，越深越好，波及到的敌人越多越好。
她要同归于尽，像个英雄那样，让所有人永远铭记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