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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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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试过程自不必赘述了。总之提熙进行得相当顺利,没有遇上任何棘手的人物,轻松的进入到最后的百人之中。

    来到最终的集中地点,提熙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封清招和花月燃,然后意外地看见了尹如盏。

    原来他不止嘴皮子功夫厉害,剑术上也有两把刷子啊。

    提熙与二人一一问候,敷衍地恭贺诸位获得资格。二人对她的到来竟也不见怪,看来各人都有隐藏实力。

    提熙不知道花月燃是否还有意邀请封清招,扭头看去,却发现现下场内众人的目光竟未集中在后者——换到了另两名男子身上。

    这二人特征显著,提熙并没印象在轮试中有相似之人。

    一人衣着华贵,深紫色的衣袍上不光有象征权力的流光纹,还有刺绣蟒纹。流光纹的绣制极难,只有位高权重的官宦才能耗费千金求得一匹流光纹布料,光靠有钱是不够的。不过这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本朝只有储君或国公才能穿戴蟒纹服饰。

    这人是太子。

    但是,吸引目光的不是这位太子。

    是他旁边的男子。

    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春日晴色的衣饰,举手投足中的目中无人,佩戴着冰晶透明的长剑。此人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干净无尘。

    他太干净了。从无褶皱的衣襟,无灰土的鞋靴,不落地的衣摆,到透亮的明眸,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一处沾染半分杂质、些微污秽。

    他不像活在凡间的人。

    像神明。

    他周遭的气氛似乎都随着他的无垢净化了。在他的面前,大概最纯质的水源也会被嫌弃不够洁净,最皎洁的月光也会被指摘难比其一二分。

    他就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自己的心还不够诚,灵魂还不够纯粹。

    天地黯然失色。

    提熙忽然觉得,应该造张琴,以万年雪蚕丝为弦,以千年琉璃木为身,以百年瀑布激流为砂,细细打磨这样一张无瑕完美的琴,这样的琴,本身就是天籁。

    提熙道:

    “他是神……谁呀?前两天从未见过啊。”

    尹如盏会错了意。

    “那位自然是太子殿下,这猎金召是皇室所出,自要有一个皇家的人来主持大局。这位太子殿下自陛下一登基立即被册封,十余岁的年纪便担此大任,不容易啊不容易。十余年来竟也贤明有德,为万民称颂,做储君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本朝无二了,真是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

    “不是,是他旁边那位。”

    “咳咳,尹某消息不甚灵通,只知此人由国师一力推荐,是以随着太子殿下一同来了。”尹如盏脸上露出少见的羞赧之色。这几天他向提熙透露了不少消息,可以说百事通了,提熙也有些意外,鲜少有尹如盏不知道的事情。

    看起来此人来历确实成迷。

    “怎么猎金召也能走后门啊?如此堂而皇之地塞人进来也不怕下了皇室的面子。”花月燃耸肩摊手,撇了撇嘴。

    “花兄可莫要胡言,怎么说皇室子弟也是文武双全,有实力傍身的。何况的确需要位高权重之人主持大局,太子殿下来再合适不过了。”

    尹如盏正色道。

    他们几人未闲聊几句,众人便开始分队,三三两两的并肩站到一起。不过提熙三人有些尴尬,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准确来说是花月燃——几日前与穹华门生了不快,不敢得罪这样的显赫门派,是以无人敢上前同行。

    可怜三人在日头下站了一刻钟也未找到合适的同伴,干巴巴地等着最后落单的人来找他们结伴。

    没想到最后走来的是他们俩。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尹如盏笑吟吟地向太子行了个不大规矩的礼,又对同他一起来的男子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提熙和花月燃也依葫芦画瓢。

    “阿盏,许久未见,这几次比试顺利否?”长孙极初并未受他们的礼,但却和煦一笑,看样子与尹如盏是熟识的。

    “怪不得敢和我走这么近,原来有大靠山啊。”花月燃朝提熙耳语。后者并未听进耳中,她只盯着长孙极初的脸。

    “你也不用这么看人太子吧,瞧你这炯炯有神的眼,收敛点。再说他旁边那个和小封公子哪个不比他好看?啧啧啧,瞧你这品味。”花月燃戳了提熙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太明显了,连长孙极初都似有所发觉。

    “不是,我是觉得他有点面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提熙小声辩解,莫名有些尴尬。“你还和皇室打过交道呢,傻小子挺有来历啊。”花月燃揶揄道。“怎么可能?都说想不起来了。”

    提熙恍然间回忆起羊羊有一幅扇面,画得是个人像,很模糊,看衣着像是羊羊,脸却辨认不清了。

    那扇子是她无意间翻找到的,羊羊保管得很好。

    尹如盏清了清嗓子,暗示他俩别再嘀嘀咕咕了,外人面前显得很失礼。

    “在下长孙极初,不知二位侠士如何称呼?”长孙极初将目光对上提熙,得体坦然。他自称在下,不仅没用代表身份的自称,反而选择了谦词,这倒是让人一惊。太子殿下对他们这些江湖散人竟这么客气,还是太看得起尹如盏的朋友了?

    “不敢当,草民夏子攘、花月燃,有幸得见太子尊容。”提熙恭恭敬敬的答话,她还是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的。

    “子攘兄过谦了。还未来得及介绍,这位是国师李安朽的好友,岁星神君的凡世弟子,岁让神使。”

    神君弟子?!

    几人饶是再淡定也绷不住了,竟然来了个神君弟子?

    这世上竟真有神君?还有个劳什子弟子?不只是有传说中虚构出来的?

    真的假的?这人不是个神棍吧?太子殿下让人骗了?还是国师让人骗了?

    尹如盏艰难开口。

    “极初,你莫不是被国师和这人……”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不过也足以让人明白他的意思了。

    长孙极初也看出了几人的狐疑,正色解释。

    “这位确实是神使,此行是来相助我们的。不过因着机缘因果,有些事神使不便多插手,故只得低调行事,也望诸位莫要声张神使身份,虽不必隐瞒许多,倒也免去许多事端。”

    这样的解释几人还是不能太相信,不过好歹压下了些话语。

    花月燃的重点就不在这上面。

    “不是,难道说你们俩要和我们一队,我可不想带着俩拖油瓶……”他大概觉得这俩人一个是养尊处优的草包太子,一个是来路不明的神棍,连自保都困难。

    “花兄,不得无礼。”尹如盏立即打断他,阻止他再说下去,冒出什么诛九族的言论,也不知道他这人有没有九族可诛。“皇室子弟皆需习剑,极初的剑术亦可与我一战,即便凭本事也是够资格的。”

    “在下替花兄向殿下和神君赔罪了。”尹如盏抱拳作揖。

    还未等长孙极初开口,已有一道清冷如雪山融水般的声音响起。

    岁让道:

    “既如此,愿与这位公子一战。”

    他目光所至,是提熙。

    其余人又是一愣,皆看向提熙。

    “这个提议好,子攘兄,你可不要手下留情啊。”花月燃大概很喜欢看热闹。

    提熙自己也蒙了:她又没质疑岁让的实力,为什么拿她开刀?怎么花月燃不上?虽然她不怕打架,但是还没开始讨伐凶兽,他们又来一次私下斗殴,这样不好吧?皇权呢?天威呢?天子脚下有没有点王法了?

    提熙将求助目光投向长孙极初,希望这个太子殿下能阻止这场闹剧。

    “既然神君开口,如此也好,夏公子也是百人中上等侠客,再合适不过了。这场即兴比试就当为诸位助兴了。”

    什么?太子不是最知礼守矩吗,怎么就准许了?这神棍对太子下什么蛊了,太子竟对他百依百顺?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退到一旁,让出场地,等着看好戏。

    他们倒要看看这神君有什么本事,是确有其名如传说中所言无所不能,还是根本就是个神棍来装跳梁小丑。在场有不少人都知道夏子攘的实力,他来对战岁让,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提熙拿着剑面对着岁让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就上了个擂台要给人表演剑术了。

    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一个神棍而已。

    至少眼下不觉得。

    提熙眼神一变,剑随手动。

    “请赐教!”

    她只用了一套寻常的剑法,想先逼对方出手露出破绽,便好瞅准时机,一击毙命。

    这种时候,要沉住气。

    可是岁让根本不出手,他只闪身避让,身法轻盈而迅速,或者说根本不能用迅速来形容,因为提熙根本没有看见他是怎么移动的,仿佛他只是从一个地方消失后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只是距离极近所以难以判断而已。

    任凭提熙是刺、挑、划、切,还是其他什么招式,都碰不到岁让一分一毫。他连剑都没有出手,光是防守就可以耗住对手。

    提熙觉得如果再这样盲目进攻下去,她的耐心就要消耗完了,她大概要拿出看家本领了。

    这个人不好对付,很棘手,非常棘手。

    这个人没有让她的耐心耗尽,提熙进攻到第十招后,岁让出手拔剑。他手中冰晶透明的长剑一闪,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提熙眼前,和他的躲闪一样快,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

    饶是这样,提熙也即刻收剑回挡,她右手大鱼际握剑,举在眉前,左手两指抵住剑身,这样无论对方力气多大,她都能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她想错了。

    丁的一声,两剑相撞,声音竟出人意料地悦耳。

    说是两剑相撞并不准确,倒不如说,岁让的长剑直接穿过了提熙的那柄铁剑,剑尖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喉颈处,不过一个头发丝的距离。

    她的剑断了。

    硬生生被从中间击断。

    提熙头皮有些发麻,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脉搏、全身血液流动的声音,连那一道剑风来的声音好像都分外清晰,好像还在她脑子里回响。

    这是岁让的第一招。第一次进攻。

    提熙不知道如何言语来形容她的感受。从没有人带给她这样的感受,即使她从前觉得提无恙剑术天下第一,已是出神入化的人剑合一了,提无恙也不能给她这样的震撼和恐惧。好歹她与提无恙也能过几招,不至于输得如此惨烈。

    但她这次确实惨烈。如果岁让一招就能简单粗暴地取她项上人头,那么先前的十招只不过是一种礼让,即强者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罢了,譬如和人下棋,他早知道你不堪一击,所以先让你几子,好让你别输得太难看。

    不过岁让显然不是这个目的,他只是客气一下,显得他礼貌罢了。反正提熙都在第一击内被杀得片甲不留了,这个客气好像显得不是那么必要,可能提熙看着更像一种轻视,或者侮辱。

    这好像再说:其实你配不上我的手下留情,因为你连和我对战的资格都没有。

    岁让的剑尖只对着她一下,便立即收回了,胜负已明,提熙不可能再偷袭他。剑客有剑客的规矩,这毕竟只是切磋。

    “承让。”岁让惜字如金。

    提熙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她做不到永远像提无恙一样春风和煦。

    “神使过谦,在下佩服。”

    围观的众人也傻了,这神使是什么怪物?他们也是各门各派的翘楚,自然看得出这场比试的窍门。变化莫测的身法,凌厉果断的剑法,或者说就那一招,仅仅出手,一个上乘的剑客就败于手下。如此看来,这百位极佳的剑客,不,放眼天下,应该也没有剑客或是武者能与之相抗衡。

    他真的是神使啊!这就是神使吗?

    一个神君的凡世弟子已经到了如此可怖的地步,那么神灵呢,还有神君上的神明呢?

    众人看着手中的剑,好像握不太紧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他们来猎杀凶兽,如果神明能做到,还要他们赴汤蹈火做什么?如果连神明都做不到,他们又抵过什么用处呢。

    可是神明不会回应凡人的问题。

    这是凡人的劫难。

    岁让同提熙进入人群,此时已经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了。这样的实力摆在这里,神使不神使的不重要了。他已经获得了这群人的认可。

    “子攘兄不必如此,既是得到国师认可的人,必不会太差。”尹如盏拍拍提熙的肩膀,以示安慰。

    岁让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眼睛像平静的湖水表面。

    花月燃小声道:“对不住啊夏兄,还真没看出来这人深藏不露,换小爷我也够呛。”

    提熙没听他们讲话,她忽然想到,如果她当时手上的是逐花,会不会能撑得久一点。逐花总不至于一击就断吧。但是她也不能用逐花,一来早已说过逐花封了剑,二来要是断了,她没法跟羊羊交代,羊羊非罚她倒立三十年不可。

    “今日猎金召的名单就定了,孤已为诸位安排了食宿,就请按照分队统一行动,进行休整。后日一早,辰时启程。”长孙极初朗声对众人道,立即有仆从为各队引路。

    不过几刻,所有人已在安排下住进了皇都的一所别馆。

    太子殿下出手还算阔绰,别馆风景优美,宽敞大气,美中不足的是,一队只有一间厢房,虽然够大,但不太方便。至少对提熙来说。

    她不能和这些人同住一屋。

    她会露馅的。

    那就要溜出去。

    晚膳后,趁着几人都在整理行李。

    “我忽然想起一事,我得再买柄剑,剑客是不能空着手的。”提熙瞟了岁让一眼。

    意思很明显了:你弄坏了我的剑,你们总不能拦着我换一柄吧。

    她只要出去了,就别想有人能在皇都里把她抓回来睡觉,明天再编个借口搪塞一下就行。

    “明日我与你同去,是该赔一柄好剑与夏公子的。”竟然是岁让回话了。

    提熙觉得他也有话外之音:破铁剑这么不堪一击,还好意思提,换柄结实的吧。

    但是明天赔剑解不了她今夜之急啊。

    “不必不必,我自己去便……”

    “子攘兄,明日还是大家同去吧,你身上盘缠不多,我们也好相帮些。”尹如盏眼珠一转。“在下手里有一间小铺子,也卖些兵器机械什么的,子攘兄如看得起在下,打个九九折也就是顺手的事。”

    提熙心中腹诽,既如此干脆送她一柄好了?这么会做生意,怪不得家里有钱。再说她是为了剑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和她作对?

    还不等她开口,尹如盏却转身走了。

    “此处有些拥挤,在下便不与各位争席了。明日再见。”

    “诶,不是说一同食宿么?”

    尹如盏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提熙。

    “子攘兄,我与太子怎么说也算至交好友,总不见得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何况他本人都不在此蜗居,又如何管得了我们?”

    话毕,尹如盏笑笑,便离开了。

    嗯?对哦,怪不得她一直没看见长孙极初,敢情太子也不愿意在这住。

    如此说来,房内还剩三人。

    “诶哟,你二人运气不错,小爷打记事起就没在榻上睡着过,这床榻是消受不起了。您二位春宵一度吧。”花月燃翻窗而出,提熙看见他鞭子一甩,缠上屋外那棵百骑大栗树的枝干,纵身一跃上了树,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躺了。估计栽这棵树的园丁想不到它还有这个用途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有人睡在树上呢。

    提熙将目光转向屋里最后一个外人。

    她有直觉,岁让绝不会和别人挤一间房。

    果不其然,岁让无视她的目光径直离开了。

    没想到,她纠结了半天的事情就这么轻松愉快的解决了,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这些都是什么怪人啊,一个是太子不能屈尊降贵,一个家财万贯不肯将就,一个床都不睡竟然睡树,一个莫名其妙看不上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提熙床上一躺,两眼一闭,索性不想了。左右她有更重要的事,团队在她这里不是什么值得花费心思的东西。

    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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