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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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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弟弟妹妹, 她的表兄表弟,甚至她的丈夫,都盼着这一天。

    可惜, 他们终究要失望了。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跪在李朝歌身前,为李朝歌画眉、描目、点上口脂, 最后, 她们将华丽盛大的冕旒戴到李朝歌头上,齐齐下跪:“陛下万岁。”

    大业殿内外,所有人跟着伏跪在地, 柔顺地垂下脖颈, 口中喊道:“陛下万岁。”

    李朝歌一动不动盯着镜子中的人。细而挑的眉,高而挺的鼻子, 美而凌厉的眼, 穿着衮冕珠旒,美的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外界将她传的再不堪, 也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是安定公主, 一个长于民间,臭名昭著,活的像个笑话一样的公主。可是现在, 她是大唐新的女皇。

    大圣皇帝武照于上个月暴毙身亡,临死前,将皇位传给长女李朝歌。李朝歌顺应天时,继位为帝,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

    女官们半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朝歌。尚仪局女官碎步上前, 肃拜一礼,恭声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请移位含元殿。”

    李朝歌淡淡点头,十二条珠旒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李朝歌无需宫人搀扶,自己便稳稳当当从蒲垫上站起来。李朝歌刚刚站妥,另一个女官急匆匆走过来,她面色煞白,目光躲闪,根本不敢面对李朝歌。因为太过害怕,女官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无需开口,李朝歌已经懂了:“皇夫那边有话?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夫有什么话,等典礼结束后再说吧。”

    “不是。”女官战战兢兢地说道,“皇夫没有穿吉衣。皇夫还说,要见陛下一面。”

    竟然没有穿啊。李朝歌有些可惜,夫妻六年,两地分居,反目成仇。可是即使这样,她登基之后,依然想封裴纪安为自己唯一的伴侣。

    坊间盛传李朝歌荒淫无度,面首无数,可是李朝歌知道,唯有他而已。

    李朝歌极淡地叹了一声,说:“罢了,既然皇夫心情不好,册位典礼便往后拖一拖吧。来人,传话出去,登基大典即刻开始。”

    女官应是,敛容往外走。可是她们没走两步,被外面的动静拦住。守门的太监们被人像麻袋一样扔进殿门,为首太监爬起来,试图和李朝歌请罪:“陛下,奴才有罪……”

    李朝歌抬手,淡淡道:“够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李朝歌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故而培植党羽,搜罗异人,在寝殿外设下重重把守。可是李朝歌也知道,这些人不过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怎么拦得住曾经文武双修、誉满长安的裴郎呢?

    宫人们都知道女皇和皇夫纠葛颇多,他们不敢多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了。彩云一样的侍从退下后,大业殿中空空荡荡,恢弘壮阔,有一种无声的寂寥和压迫。

    明亮的殿门口,一个青色的身影跨过门槛,立于大殿中央,抬头冷冷地看向李朝歌。

    李朝歌穿着盛大的帝王冕旒,遥遥和裴纪安对视。她一身盛装,而裴纪安还穿着他最常穿的青衣,全身上下仅有一根玉簪、一把长剑。

    一如当年初见。李朝歌至今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裴纪安时,裴纪安就做着如此打扮。君子一袭青衣,如清风朗月,月下仙人,瞬间将李朝歌俘获。

    从那一眼起,李朝歌就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他。可是她出现的太晚了,裴纪安已经和皇妹李常乐订婚。李常乐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从小享受着锦衣玉食、美誉荣光长大,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亦是裴纪安守护了十年的白月光。裴纪安和李常乐成婚,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唯有李朝歌不服。她为了求母亲给她和裴纪安赐婚,不惜放弃尊严和良知,由明转暗,替母亲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有人反对太后临朝,有人反对女人当政,有人反对母亲称帝,母亲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李朝歌构陷罪名,将反对的人全部杀掉。

    李朝歌靠这些血淋淋的功劳,换来了一纸赐婚圣旨。她从小流落民间,吃不饱,穿不暖,习惯了靠抢来维生。她喜欢一个人,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对方喜欢自己,那就将他抢过来,然后对他很好很好。李朝歌以为,日久见人心,只要她给予真心,裴纪安一定会回心转意。

    可是,没有。她最爱的驸马,尊贵的皇夫,在她的登基典礼暨封皇夫典礼上,穿着清冷的素衣,一路打伤侍从,来寝殿找她对质。

    李朝歌对裴纪安笑了笑,说:“皇夫,你怎么来了?”

    “不要叫我皇夫。”裴纪安冷冰冰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如刀,“这个称谓,让我觉得恶心。”

    “好。”李朝歌好脾气地包容了他,对他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让人叫你驸马。”

    裴纪安的脸色依然是冷的,他完全不想和李朝歌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和李朝歌的婚姻关系,又是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的。裴纪安想到来意,冷了眸光,缓缓问:“李朝歌,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你,这些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我问你,赵王是不是你杀的?”

    李朝歌眼中的笑黯淡下去,神情也冷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要不是为了这些人,想来,他根本不屑于来她的寝宫。

    大丈夫敢作敢当,李朝歌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了:“是我。”

    赵王李怀,是李朝歌的弟弟,也是曾经的太子。从去年开始,朝中呼吁立赵王李怀为嗣的声音越来越高,许多臣子暗暗替李怀说话,可怕的是,母亲也露出传位给弟弟的倾向。李朝歌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她不当皇帝,下一个死的就是她。李朝歌只能诬陷李怀谋逆,将其流放,并在流放途中杀了他。

    果然是她。裴纪安手指紧握成拳,手背上都迸出青筋:“大圣皇帝暴毙,是不是你?”

    大圣皇帝即是母亲武照。李朝歌痛快承认了:“是我。”

    李怀的死传到宫里后,母亲吐了血,病情骤然加重。十一月时,母亲叫李朝歌到塌前,质问她李怀谋逆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能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杀了母亲,乔饰圣旨,立自己为帝。

    “我裴家百年清名,外祖家累世功勋,最后却落了个家毁人亡、剥官削爵的下场,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裴纪安的外族是长孙家,长安赫赫有名的望族。长孙家出过皇后,颇得文、高两位皇帝器重,母亲想要掀开那道珠帘,自立为帝,就只能灭了长孙家。裴纪安的父亲不识趣,帮长孙家说话,同样获罪。李朝歌已经尽力保全裴家人的性命了,要不然,落到那群酷吏手中,裴家哪能全身而退?

    裴纪安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这些年来,他每每想到外祖父、表兄以及裴家族人所经受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我了断,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怪他,招惹了这个女人,给家族、外祖带来无穷祸患。

    裴纪安用力闭了闭眼,强行逼着自己,继续问:“楚月在进宫途中被人从夹道攻击,车毁人亡,她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身孕。这也是你做的?”

    先前李朝歌说话时目光湛然,语气坚定。她知道自己杀了人,也知道她不杀他们,李怀、母亲、长孙家就会杀她。政治斗争而已,谁输了谁认栽,有什么冤屈可喊?可是唯有这次,李朝歌沉默了。

    裴楚月是裴纪安的妹妹,和李常乐交好,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李朝歌下令杀裴楚月时,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可那又如何,杀了就是杀了,李朝歌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口承认了:“没错,是我。”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裴纪安。裴纪安又痛又恨地盯着李朝歌:“为什么?李朝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恨我,尽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欺辱我的家族?”

    李朝歌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这场谈话实在不愉快极了,李朝歌转身,从铜镜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吉时到了,群臣还在外面等着,我要去含元殿了。想来你也不想随我去参加典礼,那么,驸马,请回去吧。”

    李朝歌背对着裴纪安,并不知道,裴纪安的眼睛中隐隐泛出红光,妖异癫狂,根本不似凡人。裴纪安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常乐呢?”

    李朝歌整理衣袖的手顿住了。她垂眸片刻,慢慢放下袖子,勾唇笑了笑:“也是我。”

    她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杀李常乐时,是痛快的。

    裴纪安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甚至祈求李朝歌否定他,哪怕她说谎都没有关系。可是,她连骗他都不屑。

    这个女人,如此狠毒绝情。

    裴纪安脊背一下子散了,他后跌两步,崩溃问:“李朝歌,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一辈子无忧无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她根本不会妨碍到你,你为什么杀她?”

    李朝歌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为什么杀李常乐?也亏裴纪安能说出这种话。

    李朝歌忍了李常乐许久,但是她最终选择动手,一是因为政治因素,二来,就是李常乐真的冒犯到她的底线了。

    今年七月,时局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有许多大臣获罪入狱,经李朝歌之手里发出去的罪状,更不知凡几。李朝歌想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裴纪安了,裴家的事终究是她对不住裴纪安,所以,她想借着裴纪安生辰的机会,给裴纪安赔罪,顺便缓和夫妻的关系。

    七月初六那天,李朝歌特意请了一天假,悄悄到裴府上,想给裴纪安庆贺生辰。从两年前开始,裴纪安就搬出公主府,和李朝歌两地分居。李朝歌无视裴家下人敌视的视线,亲手给裴纪安做了一桌生辰菜,然后欢欣雀跃地坐在房间等。她枯等了一夜,菜凉掉,加热,再凉掉,裴纪安也没有回来。

    李朝歌心也跟着变凉了,她倒掉所有饭菜,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一宿未睡的眼睛,让人去查裴纪安的行踪。城门守卫禀报,裴郎君初六大清早出城,去敬亭山上清观给广宁公主李常乐庆生去了。

    李常乐生辰七月初七,和裴纪安只差一天。李朝歌在裴府中枯等时,裴纪安正陪李常乐等待生辰到来。探子还报,子时过后,裴纪安第一个给李常乐祝福,公主十分感动,再加上两人都喝了酒,就滚到床上去了。

    李朝歌彻底被激怒。裴纪安说听到“皇夫”的称谓感到恶心,殊不知李朝歌看到裴纪安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脏。她一看到裴纪安,就会想到他和李常乐在床榻滚的画面,几乎恶心得反胃。

    之后李朝歌一手主导了赵王谋反案,李常乐被牵连其中。没几天,李常乐“畏罪自杀”,自缢在上清观中。

    如今,裴纪安问她为什么。

    李朝歌有许多愤怒、失望憋在心中,但是她开口的时候,省去了那些质问的话,只轻描淡写道:“我想杀,便杀了。”

    我想杀,便杀了。

    这句话彻底逼疯了裴纪安,裴纪安突然拔剑,飞身向李朝歌袭来。李朝歌只是不紧不慢侧身,用两指夹住裴纪安的剑。

    李朝歌身体动都没动,唯有头顶的旒珠轻轻晃动。李朝歌手指微微用力,就把裴纪安连人带剑推开。裴纪安跌跌撞撞退到大殿上,李朝歌居高临下,包容又怜悯地看着他:“我已经突破至臻界,身剑合一,身体发肤刀枪不入,人间已经没什么东西能伤得了我。裴纪安,你杀不了我的。”

    裴纪安伸手,擦去嘴边的血线。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长在凡间,但是不知为何学了一身高深功夫,能飞檐走壁、降妖驱鬼,就是因为她武力无所不克,才被女皇重用,镇妖司因此大行其道。这些年李朝歌得罪了许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雇凶杀她,可惜,无论多么出名的杀手,无一人生还。而且很快,卖凶之人就会被李朝歌疯狂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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