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陶先生
第十九章：陶先生
看着那人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樽木雕，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便放轻了脚步，怕吓到那个正在看画的人。
她想，能让时迁请来当先生的人，应该很了不起吧。
能让这个了不起的人看入迷的书画，应该很好吧，他看的那幅画，石柒来这书房几次都看到了，只是没细看，既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名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好。
她是一点不懂这些书画好坏的。
幸好，原主也不懂，不会露馅。
要是她重生的身体是个什么第一才女什么的，那她，可能就要完了。
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妖魔鬼怪，死于烈火。
走近了，她才发现，管家小野也在。
他看到自己，还是那副浅淡客气的模样，雌雄莫辩的声音道：“陶修撰，七小姐已经到了，大人说，七小姐年纪小，顽皮不懂事，要劳你费心，毕竟也是您的学生了。”
小野引着两人互相见了礼，便在一旁做了背景，不说话。
石柒总觉得，小野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这个陶先生不要怕，好好管管她吗。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陶先生，一定能够管好她呢。
等两人正式开始教授学习了，他便默默离开，仿佛自然消失的阴影。
瘦削挺拔的身影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一举一动端正无比，清透的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石柒身上。
眼前的小姑娘容颜惊为天人。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审视始终没有波动，仿佛就是在看他要面对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他有些看不透时迁这个人，也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是他太懂得驱策人心了。
他出身贫寒，朴实的父母为了供自己读书，跟着他四处漂泊，用尽毕生积蓄，留下一身病痛，如今跟他住在北都城的平民区，还是一个合租的小院子。
要照顾衰老病弱的父母，要负责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只靠那微薄的俸禄哪里够。
寒冬已来，除了一点名声，不要说棉衣肉食炭石，他连父母的药钱，都快掏不出了。
虽是在前途光明的翰林院，可是一个小小从六品的修撰，收入与支出杯水车薪啊。
时迁让太医院的大夫给他父母调理身体，给他调整翰林院点卯起止的时，邀他品茶对谈，先礼后兵，恩威并施。
被动受人恩惠，惊讶于对方的满腹经纶，陶耒并不讨厌这个权势滔天的太监。
只是不想往来而已。
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所以，他答应了时迁的要求，每日卯辰时初到巳时末，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他要教导礼部尚书府的七小姐，监督指导她练字，给她讲解经书典籍。
时迁给的束脩很丰厚。
足以解决困扰他的生活难题。
所以，他会好好当一个先生，心安理得地接受丰富的束脩。
石柒当然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从现在开始，那些短暂的喝酒逛街耍流氓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看着面前容颜冷清的青年，她愣了一下，有些惊艳。
眼前的人大约二十多岁，五官并没有时迁俊秀，只是肤色太白，气质清冷，眼神端清中正，挺拔地站着，如同水中的白荷，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诱惑。
直白点来说，就是很美好纯洁，让人有想破坏的欲望。
当然，现在的石柒，没有这些旖旎的心思。
她只是希望，这个先生，不要太为难她就好。
最好是，她好，他也好。
那么大家就都好。
然而，石柒的愿望很快就破裂了，这位先生是个行动派。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姓陶，名耒，字丰年，以后会教她练字读书。
废话不多说，她让石柒马上提笔写字，他要观察一下，看如何指导她写字，虽说他也擅长馆阁体，但他最擅长喜欢的是“三希行书”。
主要，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当先生，对象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在陶耒的注视下，石柒很紧张，那是一种学生对先生的天然畏惧。
不同于她面对时迁，是不安恐惧，害怕时迁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来。
古往今来，学生但凡紧张了，发挥十之八九都是不好的，普通平凡的石柒就属于大多数，字迹浑浊，缺乏力道筋骨，手抖不能控。
背对着陶耒。
石柒没有发现，眼神一直很稳定的陶耒，看到她的字后有了一丝松动。
他没想到，礼部尚书府的七小姐，居然是如此不通文墨的人。
难怪，满腹经纶的时迁，要给她找先生。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吧。
年纪都这般大了，一手字还这么差，他是意外的。
束脩丰厚不是没有原因的。
陶耒微微抿了抿唇，严肃地看着石柒的每一笔，每一个小动作，他看得越专注，石柒越是紧张，写在纸上的字，到了后面，便像逃难慌不择路的灾民一般。
石柒写完了，小手僵硬发冷，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看旁边的陶先生。
他眉头微微皱起。
石柒的紧张一下子就抓住她的小心脏了。
以前读书时，背不了书，作文字数凑不够，上课打瞌睡，被坏学生恶搞捉弄，没少被先生体罚，经常被先生点名回答问题，以至于她一直有点怕老师这个群体。
如今面对一对一的家教，她自然紧张更甚，以往不太美好的记忆也涌现了出来。
不好的直觉非常强烈。
“字笔画顺序不对，手势不对，腕力不足，没有筋骨，不够熟练……问题很大”
陶耒大概有些控制不住，一口气说了石柒很多缺点，像是一个匠人看见一块朽木，语气透露出心里的绝望，这怎么雕得出艺术品来呢。
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要勤加努力，会好很多的。”
听了陶先生的话，石柒先是气闷烦躁，转而又想起时迁之前似乎还给她了留了面子。
“首先，你须得掌握正确的握笔姿势，按、押、勾、格、抵……”
他不好伸手矫正石柒的手势，便用教尺，一遍一遍给她纠正。
为了让石柒记得熟练正确的握笔姿势，这一个早上，就盯着她握笔练字。
他并不看字写得如何，怕自己明天不想来了，只专心看对方的手势。
石柒的手腕酸软得要命，很久没站这么久的脚也疼，腿也酸，可是她不敢要求停下来休息，面对一个陌生严肃的先生，她儿时消失的卑微又浮现了出来，连想上厕所都憋着。
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
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辰时末终于到了。
她以为，她的痛苦终于结束了，幸好只有三个小时，好歹下午就可以休息了，没料到，她刚想给陶先生作礼拜别，对方就打断了她的行动。
平平淡淡地给她留了家庭作业。
说她需要认认真真练上三十张大字。
他明日会检查的。
听到这个噩耗，石柒有些呆，不敢置信，她都穿越到万恶的封建社会了，做了官家小姐，嫁给了一个太监，居然还没有逃过家庭作业的折磨。
她没有继续给陶耒行学生的拜别礼。
陶耒看着她呆愣的神色，微微颤抖的小手，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
也不计较，这个小姑娘，必然是被宠坏了，所以连字都写不好，要先压一压她的性子。
这还是顾念着第一天。
后面会慢慢增加任务的。
只是让她写三十张大字便罢了，毕竟，他七岁的时候不止要每天写三十张大字，还要背书，帮父母做家务呢。
玉不琢，不成器，何况是一块已经开始朽坏的木头呢。
更得下成千上万的功夫。
石柒看着渐渐走远的陶先生，用颤抖的手指着他的背影，想要骂人。
可是，她不敢，因为门外还有别的人。
她怕，自己骂了，连礼仪规矩都要重学了。
好想哭啊。
她为什么这么可怜，这么怂，这么没有反抗精神啊。
不行，她不能这样逆来顺受，她得想法子反抗这种封建势力的压迫。
等陶先生的背影彻底消失，管家小野又出现了，他再次告诉石柒一个噩耗，午饭后，让她休息一下，下午未时中到申时末会有另一个先生来教她下棋。
石柒艰难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小野，没有说话。
她答应了时迁要学书法下棋，要读书，以为只来一个先生分段折磨就够了。
自己学了这些对时迁有什么作用。
他为什么那么想自己学好。
难道是觉得不学无术的自己丢他的脸吗。
脑海里的想法杂七杂八，石柒甩不掉，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如何冷静呢。
快乐地补充能量。
难过地，又有些期待地，石柒带着采雪几人，去找中庭的小草，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在做饭，或者刚好做好饭吧。
时迁中午没传话回来，小草自然不会准备多的饭食，只是随意给自己做了两个小菜。
石柒进院子的时候，她正好吃完，香味未散尽，学徒小丫头在收碗盘，采买的厨娘并不在。
看到这个场景，石柒更伤心了，好吃的也不等着她。
不行，她一定要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吃到好吃的。
才能打起精神，跟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对抗，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