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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北辰指何梦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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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哉魔集,由六识尊上所率,其高居天之极九——晨嗅暮听,座下左右侍奉为北浑君魁、南敦帝首。

    北浑君魁司九天七海,指引八辰星主;南敦帝首守荒地山经,统辖十曜将属。

    八辰者,乃六识尊上所居晨嗅暮听天之下,八重云天宫阙之主,是为——

    砺锋天其主,尊讳盏莲星君,世曰之战星,司文昌武德,一为诗坛才子弃笔从戎,或为深闺女子披甲执剑;

    少不天其主,尊讳知寒星君,世曰之凛星,司凌志傲骨,一为布衣草芥窃国封侯,或为薄衫少年顶峰俯世;

    磨骸天其主,尊讳市镜星君,世曰之诀星,司悲身修苦,一为市井哥儿研水磨镜,或为钦天司丞星台观月;

    抱素天其主,尊讳应朴星君,世曰之谷星,司寡欲劫道,一为孤山修客独耐苦寒,或为笑魇豆蔻不食烟火;

    沓棹天其主,尊讳昧马星君,世曰之弧星,司隐耐善疾,一为脚行苦力负累担山,或为带刀捕快缉人拿命;

    却行天其主,尊讳枢邪星君,世曰之障星,司难料逆为,一为魔心侠者离经叛道,或为羽衣方士戏弄众生;

    啼钩天其主,尊讳阙莽星君,世曰之冲星,司骨勇血气,一为负琴剑师挥手拨音,或为说书异人苍穹落谱;

    借趣天其主,尊讳殇廉星君,世曰之囚星,司性佻心邪,一为疏狂纯裳竹篁吹笙,或为莫测公子着铠无双。

    而今,又是安平年岁,一日昼白殆尽,天上疏星寂寥,烘衬料峭孤月,子夜不见其淡,唯听风声如澜。

    “我在想,该不该继续追查下去。”摩挲着额前略深的抬头纹,云胡不肆有些疲倦地垂下眼帘,“啼钩天莽阙、借趣天殇廉,这起案子现在所牵扯到——”

    “怎么,莫非你怕了。”狭长眼角雕嵌出最细长璀璨的碎鳞金弧,映得那一根根睫毛纤毫毕露,贰孽师抬手触碰眼前的淡薄夜色,漫不经心的眼神,正配他凛然淡漠的语气,“纵使北浑八辰齐至,又有何妨。”

    “看来你很有底气。”朝着贰孽师的位置凑近了些,云胡不肆背对着楚伍臣陆,假装在解开竹竿的绑绳,“其实也算是怕吧,不过不是怕死,而是怕其他人不能保全自己。”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浣间将的吗?上一任的南墩帝首,便是死在我的手里。”

    落寞夜色在风帽红鬃上,悄然晕染出些许紫意,衬得贰孽师眼角流泻出的龙夔神性,明辉竟若那破晓时刻的一抹袅袅清光,升腾氤氲出数不清的黄金碎粒。

    少年恰当盛气桀然,饮冰难凉热血,云胡不肆却觉得那个包裹在红鬃斗篷里的绰约光影,比之天上的孤月更寒。

    他就像是祸乱万古的一抹绯霜,满身金黄璀璨的棱沿,尽是磨砺至巅峰的惨淡。

    在苍茫穹窿深处遨游的那捧飞雪,纵然被日暮落霞染成血色,也不会眷恋在山脚尘泥中留下寥寥鸿爪的羽族。

    因羽终有落,而雪忘于天。

    抬头仰望紫韵穹窿,贰孽师仿佛窥得一只遮天巨手,跨过已逝的时光川流,自幕后缓缓走出,化作记忆中那个眉眼模糊的翩翩公子。

    “师,你我皆不能低头!”

    昔日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如擂鼓般狂烈有力的心跳声,却永久失却了另一处的共鸣。

    是啊,你我皆不能低头。

    正如你虽是一介凡人,却还是要强揽那南墩帝首的威名。

    那杀了你的我,也注定要承担冠世之将,其浣绝人间的责任。

    用力揉了揉眉心,贰孽师的容颜,因这莫名的动作,凝实了许多。

    这一段时间的布置,着实有些杂乱,若有闲暇时间,还是该静下心来,好好复盘一番。

    暂时定下心神,贰孽师抬头看向身旁的云胡不肆,“收拾好了吗?”

    “早就完事了。”最先回答的,是楚伍臣陆略有不耐的声音,然后才是云胡不肆含蓄的点头示意。

    彼时,云芽刚刚扶着书夷坐上装满木箱的牛车,而浣有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渠栗与她同乘一骑。

    虽然她们两个人的脸色,在贰孽师看来都不算是很好,但比起之前的针锋相对,可以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还真是麻烦啊。”垂下眼帘,贰孽师不想让云胡不肆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楚伍臣陆,她就交给你了,记得不要多说话。”

    云胡不肆恰好看到,跨坐在马鞍上的浣有柒正伸开双臂,半是试探地轻轻揽住怀里的渠栗。

    “看来,确实不需要担心她们了。”不经意间撞上浣有柒审视周遭的眼神,云胡不肆有些拘谨地低下头,笑着拍了拍贰孽师的肩膀,朝着楚伍臣陆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还好吗?”浣有柒收回目光,在渠栗耳边低声细语,她呼出的气息打在渠栗白皙的耳垂上,染出淡红的色晕。

    “嗯。”渠栗的回答含糊不清,让人觉得她好像是抓不住的虚幻。

    浣有柒知道自己该更加果断一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再度开口发问。

    “之前,就是你出现之前,我遇到的贰孽师,其实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贰孽师吧。”

    感受着怀中少女的体温,浣有柒眯眼聆听着这幅躯体的心跳,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进一步。

    “就是你吧,如果是他的话,自称不会是孽,而是师。”

    话语,就此戛然而止,浣有柒咽下没有说出口的下一句。

    毕竟,他真正的名,确实是“师”,可是“贰孽”这两个字,不是他的氏。

    渠栗转过头,甩飞的发丝恰好擦过浣有柒的眼睫,“你比我想象得要更聪明一点。”

    “小聪明罢了。”浣有柒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自眼睫处传来的微痒,但越是有所动作,便越是难以根除这莫名的瘙痒,“真正的智者,不会采用这般愚蠢直白的话术。”

    “那你现在开始有一丝真正智者的风范了,比如说——喜欢提到‘愚蠢’这个字眼。”

    渠栗伸出手,在浣有柒的额前轻柔一按,同时微微凑近少女将军眯起的双眼,缓慢吹出一股清凉的风息。

    “感觉好多了。”抓住渠栗的手腕,浣有柒再次眨眨眼睛,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你也比我想象的,要更好相处一些。”

    “之前吗?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我一直认为你会个不好相与的性子。”自浣有柒的掌心抽出手腕,渠栗理了下鬓角的发丝,“现在我应该不会那么想了,毕竟你方才的那些话,给我一种错觉——”

    “哦,那是什么错觉。”轻拉缰绳,浣有柒微夹马肚,催着坐骑跟上云芽与书夷的牛车。

    渠栗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适应马鞍上的颠簸,“——那就是,你能洞悉一切的根源。”

    “洞窥本初,方知旧窿北辰、下照诸世,不过一刹梦幻泡影。”

    低声中,地长壹豁然惊觉,手中合并取直的三节棍,早已顺着武者的本能捅出,以不过小盅敞口大小的棍端截面,抵住了朱无叁刺来的枪锋。

    常山刚鬣王与雪巅真武神的旧事,确实对世间绝大多数人有着致命吸引力,而地长壹也恰好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所以纵使他现在已然察觉到朱无叁不加掩饰的敌意,但他的意识还是沉浸在刚刚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真实故事之中。

    “怎么突然又向我动手了,明明刚才还聊得很开心。”此时的地长壹,方才算是真正从故事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按在枪杆末端的手再添力道,朱无叁看着那截属于自己的梨花白枪锋向前进逼五寸,开口向地长壹施加压力,“因为你其实并不关心自己的师父。”

    “都是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情了,我师父现在活得好好的,干嘛还要去那些闲心。”抵在地长壹掌心的那段三节棍,离着左胸的距离只剩下那只手掌的厚度,但这并不妨碍地长壹故作轻松地挑了下眉毛。

    “可你却十分在意蔺姑娘。”注意到地长壹的小动作,朱无叁的双手相错一搅,在黑漆梨花木杆的尾端灌入数层暗劲,“每当听到我和她交手拆招的时候,你总会追问一两句相关的细节。”

    “八师伯一身武学造诣非是常人能想象的,又有着天下第一的武神之名,我心生向往又有什么可质疑的?”自三节棍上传来的暗劲,直接突破掌心的拦阻,冲向地长壹左胸,使得原本蹲坐在篝火旁的少年急忙拍地倒立,通过没有握棍的另一只手将暗劲卸掉。

    见着地长壹身形变动,朱无叁攥着枪尾一钻一抖,枪锋与枪杆一向白黑分明的□□,扫出一圈圈浑然无缺的弧影,“其实,早在贰孽师与楚伍臣陆交手的那一晚,我就察觉到你很不对劲。”

    “哦?我记得你当时可是也向楚伍臣陆出枪了的。”将三节棍向后猛然一抽,地长壹离地而起,于半空中调整身形,轻轻落在一根半枯的树枝上。

    朱无叁抬头看着脱身避战的地长壹,并不急着向他出手,“那是因为,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蔺姑娘的徒弟,不过后来看出她的底细之后,我不也是袖手旁观,任由她和贰孽师单打独斗了。”

    “那是因为你实在插不上手吧。”摸了下被落叶碰过而发痒的鼻尖,地长壹紧盯着朱无叁的肩头,警惕着他下一次的出手。

    “哈?”没好气地叫了一声,朱无叁朝着半蹲在枯枝上的地长壹翻了个白眼,“先不提这个,说一说那晚你的表现,明明只要不揭破云胡不肆的假身份,他便不会投向贰孽师那一方。”

    “一个不怀好意的邪祟,我不揭破他的身份,难道要等着他给我背后捅上几刀?”地长壹僵硬地笑了笑,想要强撑出一副得当的模样,但鬓角凝出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

    “好,那这个也暂且略过。”翻手舞枪,朱无叁全靠腕力抖出几个旋缠如龙的枪花,他向前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斥着强大压迫感,“我只问你一句,当初浣有柒让我们表明立场的时候,你为何摇摆不定,难道你就那么不在意自己的师父和师伯?”

    “你应该也知道那晚的贰孽师是多么的强横,一句神谕赦天,仅凭几拳蛮力就砸得楚伍臣陆连剑都拿不稳了。”地长壹的双瞳被火光一照,映出树下步步紧逼的朱无叁,“再到贰孽师获胜之时,楚伍臣陆被擒,浣有柒又站在他那一边,云胡不肆又心怀鬼胎,我这一身本事稀松平常,自然不敢像你这位常山刚鬣王那样,屈居劣势也敢背水一战。”

    “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也是个巧舌如簧的角色。”朱无叁先是洒脱一笑,随后提枪一纵,在沉重的夜色里,杀出那一抹独属于他的不染梨花色。

    挥棍向右一拨,地长壹虽然撞开了朱无叁的枪锋,但在与之接触的瞬间,自枪锋上刺出的冲劲,却是顺着他的身体传递了下去,通过双脚与枯枝的狭小接触面,将力量导进了树木主干,使得地长壹的立足之地彻底崩毁,“彼此彼此,我那时候也以为你只是个不好相处的少年人,可从没往什么千年老妖怪的方向去想。”

    “那现在,我到底该不该信你?”说完这句的朱无叁,向上虚踏一步,如同踩着不定虚空所做的阶梯,要一步一步地走入天上穹窿。

    不知朱无叁脚下所踏,是风、是气是云、亦或是虚无一物的空白?

    只见他凭虚列风,顶着那一座样式出挑的黑高帽,身上缀了刚鬣的对襟长袍猎猎作响,叠起的衣衫褶皱与手中的梨花白枪锋,皆落上一层让人觉起来“色彩斑斓”的古朴意韵,一时间又着了这色相,以为是破损壁画中的地府阎君再度出临人世。

    “哦?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三节棍笔直插入地层半尺,地长壹单脚落在棍首,露出腕上栩栩如生的靛蓝古猿,“难道你这位擅长用拳头大小讲话的常山刚鬣王,今日倒是换了自己的规矩,要讲起我们人世的斯文道理来了?”

    “看来,还是要做过一场啊。”察觉到顶洞猿的古老气息,朱无叁横枪于身前,另一只手扯开长袍对襟的系带,露出浮绘在里衣表面的妖身本相,“不过,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一身本事稀松平常嘛。”

    “呵,都死到临头了,总该让我放手一搏吧。”顿足用力一撅棍首,地长壹翻身落地的同时,被他撬动的三节棍已挟风砸向地面的朱无叁。

    过往十九载,有半数行于乱世烽火,眼中见惯颠沛流离,亦有半数困顿庭院一隅,自知不过坐井观天。

    而今,终是脱出樊笼,却为何要踯躅不前,不敢挣开束缚此身的枷锁,放声高歌、一人独行?

    是何物作祟,扰了此心遗恨,竟放不下师徒情义,使得逍遥自在不可求,只觉如坠蜃中梦,溺于水之深处,看过泡影幻散。

    此番招式,只为解疑晟惑,尽逞少年意气,是故名曰——

    “倏、蜃中无楼碎泡影!”

    不起沉沦恶相,不动血海三式,只借这顶洞猿所袭的一图靛青,洗出个照见真灵的初心。

    披毛的六臂擎天而起,面染靛色的山中古猿龇牙咧嘴,明明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却甘愿盘坐于地长壹身后,摊开祂的六掌三十指,唤起那些在地下溶洞中缓慢涌动的暗流,将自元初时纪便开始流传的那一道“渊源”,印刻在地长壹的骨肉皮筋之中。

    五行至尊、天地十类、万象灵精,这些自出生之时便能领会自然道理的神异存在,皆于“天下无尊”的那一战后销声匿迹,或许祂们之中曾出现过超脱天地五行的强者,但这些元初时纪的光辉故事,早已成为被众生遗忘的历史,只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弱者,被后来的无名府司所镇压、困封,成为了如今人们口中的妖魔鬼怪。

    过去的无名府司,纵使得到了来自孽晟地君的传承,那绝于百年寿数的生死大限,令这些庸俗的躯壳里,生长不出明悟天地的道心,亦掌握不了超脱五行的神力,他们只能以自己的性命来书写一篇得自于元初神祇的古老契约,以这凡心俗躯为囚牢、亦为祭台,用肉身与魂魄来作束缚妖魔鬼怪的锁链,在消耗性命以镇封邪祟的同时,也篡夺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安天命的人,因那一命神契,在驱使妖魔之力的过程中,逐步被同化成一身孽业的怪物,最终变成供养邪祟的祭品,其命绝赴死之时,便是邪祟挣脱牢笼之刻。惟有将以身镇魔的使命,传承给一代又一代的后嗣血脉,死守那篇混合了善念与恶欲的命契,才能够令自己那脆弱渺小的族群延续下去。

    但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历史传承的过程中变了模样,以身镇魔的使命变成了获取力量的手段,甚至有人想出了另外一种取巧的方法,不再遵循上古的神契,直接将那些尚且强大的妖魔鬼怪,封印在用作代替身魂的灵□□物里——自此,无名府司曾经坚定贯彻的使命,彻底变成了身镇、物封这两种用来争斗的手段,已然辜负了那些过往先贤们所传承下来的本意。

    或许,这就是当初哉魔六识,掀起那一场乱世烽火的原因。

    地长壹自那段与顶洞猿有关的渊源中醒了过来,先前由他喊出的那一声“倏、蜃中无楼碎泡影”尚有余音残响!

    无数条本该在地下溶洞中流淌的暗河,冲破了重重地层的阻隔,喷射出一眼眼水流湍急的井泉。

    挥洒在空中的水液无既定形体,透明的光色中,隐约有流动的水纹逐渐消散,氤氲成一团团看不清的七彩光霞。

    一些看起来似是长久不散的潮湿水泡,突然出现在光霞之中,圆润透明的表面被染上颜色,似是生出了一个个绚丽夺目的斑斓世界。

    ——梦幻泡影,逢入眼之时,身虽在此间人世,心已陷蜃楼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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