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笑一个吧
今夜的横滨暴雨如注, 没有星光月色，只有黑云压城的可怖乌云。
沐浴在风雨之中的八岐大蛇在海水中舒展着祂那庞大的身躯，金属装甲覆盖在漆黑的鳞片上, 在雨水的冲刷下缓缓伸展转动, 竟然有一种邪异又科幻的美感。
机械八岐——在抛弃了大部分血肉之躯所带来的弱点后，祂不仅提升了一定的生存和防御能力, 还大大地提升了火力值。
早已在十几分钟前接到了阴阳师们传来急讯的市政府发出了讯息, 紧接着, 沉寂多年的城市防空警报响彻夜空, 让人仿佛回到了战争年代, 回到了那些盟军轰炸城市的日子。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平日里看多了帮派火拼的横滨人民虽然多半惊恐，但还算是秩序井然地逃往最近的避难地下区域。
然而八岐大蛇并不打算放过这些血肉的“点心”。
祂的休养与成长被神道教的人强制打断, 也就是说, 如今的“机械身躯”还没有恢复到最顶峰的时期, 自然需要更多的“营养”来加速这个恢复进程。
祂再度仰起最中间的那个头颅嘶鸣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头晕目眩、手脚无力。只见这条大蛇的周身黑气异常翻滚，结合着海水冲上陆地——转瞬之间，这些灌注了妖力的黑色海水怪物就落地成形。
它们尖叫着、欢呼着, 成群结队的冲向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扑上去一阵嘶咬, 来者不拒。
直到将血肉完全吞入腹中后再去寻找下一波“食物”，这种猎杀行为将会持续到它们肚子再也装不下食物后才会返回八岐大蛇身侧的黑气，将“营养”供奉给这位本体妖怪。
港口黑手党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漆黑海水怪物的行为, 惊怒之余, 他们一边将信息通报给官方和其他组织, 一边组织人手进行抵抗, 以此为普通人争取更多的疏散时间。
以军火起家的帮派分子们不再压抑暴力本性，掏出了最新的库存，不要钱地在每个路口和交通要道建立起防御网，通过火力来压制怪物们冲击的浪潮和速度。
“拦住这群怪物！一只也不要放过！”
“不要怕！我们的故乡就在这里！我们的家人亲友就在这里！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杀了他！”
很快，这座城市里四处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枪械、咒术、神术、异能……凡是可以用来杀敌的能力都被为了自保的人们施展开来，横滨市民一边逃难一边大开眼界，惊呼“超能力者原来在我身边”（他们分不清不同力量体系的区别）。
但毫无疑问，因为缺乏一个系统性的大规模组织，这些来自民间的抵抗力量很快就出现良莠不齐的糟糕状况……
与此同时，兢兢业业的快递员山姆·布里吉斯一路狂奔，或躲藏，或绕路，或开枪疯狂打怪物，最后找到了星野归一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伏黑惠和开计程车的普通人司机一位。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新买的房……”司机大哥急得要哭了，因为八岐大蛇出现的那个片区里有他还在供楼贷款的新房……
“人没事就好。”星野安慰他，“往好处想，也许你接下来不用还房贷了。”
司机：……
由于司机是独自来横滨闯荡，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乡下，所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在见到山姆之后，双方顾不上寒暄，被美国大叔背在身后的灰原哀就十分担忧地叫起来：“归一姐！真岛大叔他、他为了我们……”
“没事了没事了。”星野归一连忙安慰她，“真岛大哥已经安全了！”
这次没有撒谎。因为咒术师感受到真岛吾朗在见到小哀和山姆跑路后又勉强拖了一段时间，最后借助其他人乱开枪的“掩护”，以最快速度逃离了琴酒的追杀，咒力耗尽、身受重伤的男人找了个僻静角落直接下线。
也就是说，真岛吾朗安全了，由于他是以正常方式下线的，琴酒就算翻遍全世界也别想找到他。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一道刺眼的白灯从远处的头顶上方照射过来，伴随着螺旋桨呼呼呼的剧烈噪音，逐渐逼近的狂风刮得几个人睁不开眼。
来人正是琴酒和伏特加，负责开飞机的则是先前消失不见的科恩！
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时机里，还敢在横滨上空开非法注册的武装直升机横行的黑衣组织果然足够疯狂！
“快走！”星野归一对他们说道，“这混蛋交给我！惠，你跟山姆一起，护送司机大哥和小哀去附近的避难所！”
伏黑惠神色一凛，抬头看了眼急速飞来的武装直升机，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前辈你行吗？”
“我不行的话难道要让你这个年轻人直面这帮疯子杀手和他们的航空机炮么！”星野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可是你的前辈啊！带普通人先撤，你身上有我的术式链接（红发），回头我再去跟你们汇合！”
“……明白，前辈你多加小心。”
山姆在一旁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又要延长订单距离和货物，得加钱……”
他不怕危险也不怕累，只觉得这种事无论在哪个世界好像都习以为常。
对于老爸说要钱的事情，此人肩膀上的奥卓德克扫描仪机械臂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紧张的司机大哥终于注意到这科技感十足的机械臂：“诶，朋友你的‘天线’很酷……啊！你干嘛！”
话音未落的司机被山姆抓起来，霸道总裁一样地以公主抱姿势抱在怀里，腿部外骨骼装甲全力运转，直接跟着伏黑惠一起毫不拖泥带水地跑了。
装在尸袋里的灰原哀正好背对着那三人，可以看见依旧站在街道上的星野归一背对自己等人的身影。
大雨和狂风扑面而来，看着远远袭来的夜空中那道白光和漆黑的“猛禽”身姿，她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流出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因为……那个女性的身影，那些今晚保护她的人的身影，隐约间似乎与她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互符合。
……姐姐？
是了，是的……没有错！我是有个姐姐的！
她用生命保护着我，就像今天这个人、这些人那样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一样。
她的名字。
她是……宫野明美。
直到这一刻，灰原哀终于想起了那些失去的记忆，支离破碎的片段组合成悲伤的过往，让她痛苦到面色煞白却又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惊扰到带着自己撤退疏散的山姆先生和伏黑惠。
昏黄的路灯向视野两侧急速前行，城市内外怪物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宛若黑暗丛林，她很快就看不见那台武装直升机和星野归一的背影了。
此时武装直升机终于靠近，金红色的枪焰从直升机底部的炮口闪现，发出了金属风暴的咆哮。那些子弹打过来，一路上道路碎裂，车辆铁皮崩散。
“所以我有时候真的特别佩服你们……”
星野归一低着头笑起来，雨水顺着她的茶色短发流下，湿漉漉的紧贴着面庞，然而当她抬起头时，眼眶里压抑许久的暴躁血光几乎化作实质，野兽般的竖瞳死死盯住那武装直升机。
“妈的就跟蟑螂一样烦啊！”
她猛地从地面弹射而起，踩碎了方圆几十米的柏油路路面，呈现出大片的蛛网状裂痕。
【术式·狩魔人战法——狮鹫扑击】
开直升机的科恩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站在地上的女人就违反牛顿定律地往上弹跳了数十米的高度，看起来又触碰到直升机的可能！
“琴酒先生！”
科恩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尽可能的拔高武装直升机飞行高度，同时正在操纵航空机炮的琴酒就调整枪口角度和位置，向着飞到半空中的星野归一扫射而去。
众所周知，在半空中的时候，人是最难调整自己的角度和方向的！
琴酒似乎看见了星野归一被打成血渣马蜂窝的模样，嘴角不仅勾起一丝狞笑的弧度。
然而茶色短发因为剧烈跳跃而在半空中猎猎飞舞的陌生女高中生脸上只是露出某种疯狂的笑容，左手掐了一个不起眼的手印——下一刻，数不清的子弹打在她的身上，她却化作了大片燃烧的漆黑乌鸦羽毛，向着前方再次突进一大截距离！
【术式·苇名流——神羽雾鸦】
被赋予了“神”的意味的雾鸦在这一刻展现着自己的暴怒与燃烧，毫无顾忌地撞过来。
轰！
仿佛一头犀牛撞在了武装直升机的底部，不仅航空机炮的枪管瞬间凹陷弯曲，就连舱底钢板都不正常地向上突出了一个仿佛人手的痕迹。
“是咒术师！”琴酒得出了结论。
但又有什么用呢？
武装直升机在下一刻竟然被硬生生地撕开了底部！满身杀气的星野归一提着刀从底下探出头来！
这一幕就非常惊悚。
砰砰砰！
无论是伏特加还是琴酒都拔枪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脑袋疯狂射击，然而星野归一身上浮现出某种金灿灿的细长金光，硬是扛住了这一波手.枪子弹。
【术式·狩魔人战法——昆恩法印】
尽管仅仅撑了几秒后就碎裂，可是这个临时金钟罩一如既往的给力。
“琴酒！”星野归一根本不看别人，就盯着这个黑衣长发的杀手砍，“吃我一刀！”
面对来势汹汹的黑红色大太刀，琴酒毫无形象地翻身避开，帽子都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捡，任由那武器一刀切碎了原本自己的座椅和底部的钢板。
“别太过分了，咒术师！”琴酒一边斥责她一边继续往她身上开枪。
简直是【厚颜无耻】的最佳写照。
然而星野略微疑惑——奇怪，为什么我这一刀没有砍中……
紧接着她又毫不客气地发起了好几刀，一刀比一刀狠辣，刀气纵横之间把武装直升机内部砍得七零八落，仪表损坏、火星四射。
结果每一刀都失之毫厘地实现了人体描边行为！
这种事对于星野归一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在短暂的交手之中，咒术师隐约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庇护着这个疯狂又阴暗的杀手，这更坚定了她要当场击杀对方的心思。
黑暗？偏移？不，是——“幸运”！
琴酒那不为人知的异能，竟然是在黑暗的环境中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幸运”！
他永远都比自己的敌人要更加幸运一点！
就在这时，她背后的架势位方向忽然传出机关启动的声音，咒术师那血红竖瞳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竟然是驾驶员科恩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逃脱装置，直接连人带座椅地弹射而出！
失去了驾驶员，武装直升机以一个跌跌撞撞的幅度坠落着朝一旁的写字楼撞过去！
紧接着不知何时已经背起了降落伞的伏特加眼看也要拉开舱门跳出去，星野归一眼珠子一转，恰好一枚子弹打来，她没有第一时间补上先前碎裂的昆恩法印，反而任由它划过了自己的腰腹间皮肤！
一抹鲜血喷射而出，与此同步进行的是琴酒面色大变地朝她扑过来……然而星野已经再次化作了一团燃烧的漆黑乌鸦羽毛，瞬间冲到了门口附近，一把抓住了都跳出去半截身子、满是防备但毫无卵用的伏特加的背后，手中大太刀高举，一刀刺下！
——你琴酒比我幸运没关系，我比你的同伴幸运就够了！
噗嗤。
男人脖颈处前方突兀地冒出一大截漆黑的长刀，伏特加眼睁睁地看着那上面流淌的粘稠血液，那是他一辈子最熟悉的颜色。
这个杀手长大了嘴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声带喉咙里传来了灌入风的冷声。
他从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伏特加伤口处的热血溅了星野归一满头满脸，她却癫狂的放声大笑，一双眸子亮得像是血红的闪电。
“你先前对桐生做的事，我现在同样还给你！”
“伏特加！”
历来镇定无比、心黑手狠的琴酒在这一刻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面容极度扭曲。
他先前在意识到星野要施展出那种“先受伤再瞬移”的技能后就想要阻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直接扑了个空撞在前方的椅背上。如今他转身想要杀过来，却因为坠落的武装直升机在半空中撞到了建筑的外层而翻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野归一从伏特加的尸体里拔出了一柄缠绕着浓烈血气的大太刀，然后像是高空抛物扔垃圾一样地松开手。
【术式·苇名流——血刀术】
必须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作为献祭，加持于刀身上提升攻击力和诅咒特性的忍术，那样的“忍法”更加具备“咒术”的特征。
毕竟，这是一个人死前用全身的血气浇灌而成的“诅咒”。
但是“不死斩”连死亡都能斩断，堂堂修罗在它面前更是脆的像是纸片一样，区区个人临终前的怨恨能有何畏惧？
脑袋不正常垂下的尸体一声不吭地跌入下方的黑暗中，砸进了一片正在忙于猎杀人类的黑暗海水怪物群中，怪物们发出了吃饭前的欢呼……
浑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部，琴酒用连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愤怒含恨吼道：“咒术师！！”
轰隆！
直升机撞碎了写字楼外层的玻璃，巨大的螺旋桨刮碎了办公室的桌椅，一路疯狂地借着余力往前推进，碾碎了不知多少文件和器具。
最后这陨落的庞然巨物在一盆小小的桌面植物前停了下来，一旁的小闹钟正安然无恙地转动着秒针，最短的那根指针指向了将近“10”的阿拉伯数字。
瘫倒在残破座位舱里的琴酒感觉自己头昏脑涨，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眼角流下来，肚子上也传来了剧烈到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是眼泪，是血。他自己的血。
这个程度的受伤令他开始有点担心了，因为这份“黑暗中的幸运”异能是有定额的，平日里可以积累，但一旦开始使用就不可能长期维持——比如说，避开敌人子弹、避开别人无意识乱丢的香蕉皮之类的，然而却不能让他在核爆炸那种烈度的灾害中幸存。
现在，他浑身汗毛炸起，有种面对天灾一样的危险既视感。
他的“幸运”好像用完了……
哐啷。
凹陷的机舱门被人扯断，扔在一旁的地上，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发出了令人心寒的声音。
提着一柄诡异血刀的星野归一站在了机舱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钢筋洞穿了腹部、苟延残喘的长发杀手，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出乎预料，琴酒没有再谈论逃跑的科恩、失踪的基安蒂或者已经死去的伏特加，只是合了合眼，低声问道：
“……宫野志保，是你什么人？”
“那孩子是我的妹妹。”星野归一坦然道。
“不可能，她的姐姐早就死了，你才不是宫野明美。”琴酒咳嗽着血块反驳。
咒术师冷笑起来：“哦？你很清楚嘛。”
于是琴酒不说话了。不用说，宫野明美到底死在谁手里，琴酒比任何人都清楚。
啊啊，没有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输了就是输了……杀别人之时，必定要抱着自己也会死的决心才能动手。
所以事到如今，成王败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
他看见了那一把缠绕着血气的大太刀在黑暗中高高举起，就像是悬浮于夜空中不详的细长血月。
失血过多，让意识开始涣散的琴酒不再去思考为什么星野归一这个神秘的咒术师能够轻易磨灭他平日里积累的大部分“幸运”，也不再去想组织里的那些事和那些人。
琴酒终于感受到潮水般袭来的疲惫。他这些年来在黑暗中前行的旅程恐怕就要到达终点了。
但他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勾起嘴角，对着星野归一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嘲讽十足的笑容。
看见那个诡谲笑容的一瞬间，咒术师的瞳孔略微地缩紧了。
倏然间，她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航空燃料洒落在地的略微刺鼻气味，以及注意到在琴酒背后那管路破裂、仪表损毁后很自然迸射的一颗小小的火星。
那火星悠然地跌落在漂浮着油污的血泊中，下一刻，它猛地窜起了一长片的火焰！
任由火焰在自己身上游走燃烧的琴酒坐在炽烈燃烧的火海里，直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保持着那种浸透了黑暗、冷酷嘲讽的笑容。
轰隆！
不堪重负的残破直升机当场殉爆，惊人的火光爆炸和气浪冲击而来，彻底淹没了来不及逃走的咒术师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