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漫天飞雪
殷伶雪的往事，或许裴阳没有在意过。
但他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时间让她对自己说出这些。
北居闲手术完第二日，兰草病情再次恶化，那些剃肉的伤口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第二日成了兰草病危的引线。
几个郎中纷纷开药针灸，没有办法只能以成人的治疗疠疾的药方，给兰草实验性的服用下。
关于裴阳的青蒿汁液的研制想法，几人也只能凑着药物，给兰草服用下。
至于是生是死，裴阳没有办法，所有郎中也没有办法。
第三日深夜，所有郎中默契离开，留下裴阳与殷伶雪二人守在屋子内。
床上的兰草始终昏迷，心跳已经微弱得听不见。
按照病情，是生是死就在今天晚上，也全然在于天意。
裴阳从不信什么天意，但当人自己遇上一种毫无办法的磨难时，大多数时候他们能做的，却是只有祈求神明。
他不知道一步步沦落到这种地步，人命在天灾面前，比权臣手中的棋子还要如草芥。
午夜时分，兰草回光返照般苏醒。
她望了一眼殷伶雪，又望着裴阳，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
“哥哥…冷…”
裴阳用被褥给她盖上，直到被子里的兰草久久没有开口，躺着床上静静闭着眼不说话，直到好久好久。
裴阳呆坐了一个时辰，脸上苍白看不出是染了病，还是连日的操劳。
殷伶雪不得不来提醒他。
“公公，兰草已经…”
裴阳像是木头人，始终呆坐着原处，望着床前渐渐冰冷的尸体。
他与兰草并无太多交流，也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瓜葛。
这只是他在北居闲，见证的再一次无可奈何的死亡罢了。
裴阳还是不说话，殷伶雪却是坐下来，在他旁边与裴阳讲故事。
像是裴阳为她疗伤时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一样，殷伶雪这一次说的是自己的过往。
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对自己说的话。
你知道雪是什么味道吗？
七八年前，我们四姐妹受命执行一场任务，被秽臣派出的杀手追杀，被困深林没有吃食没有增援。
大姐把水壶里唯一的一点水留给了我，她们三人则是吃着松枝上的雪粒。
即便如今生死不知的境地，二姐也总是乐呵呵的，望着空中的大雪说：“好东西！既解渴，还管饱。”
她笑起来总跟个小孩子一样，压根看不出来是个从事多年的特工。
或许作为朝官千金，就应该要学会隐藏。
“要不是你失误暴露了行踪，我们早该回去了，傻了吧唧的。”三姐愁着脸数落我，我也从没见她笑过。
“闭嘴，也不看如今是什么境况！”大姐眉眼凌厉，瞥了一眼三姐，又去观察着山下的情况。
而我沉默地坐在雪地里，抱着怀里的证据文书，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以往日夜的习武之说，在这时候都不见了踪影。
二姐过来安慰我，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她捧着手里的雪：“小四，尝尝，跟棉花糖一样！“她的笑总跟花儿一样，让人见了就会感到安心。
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她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加入父亲裴阳的武师中，做这份危险的工作。
话还没问出来，大姐大喝一声：“快走！“
一阵脚步声袭来，带落松枝上的一阵雪花。
我被大姐一把牵住，跟着她毫无目的地往林子深处跑。
眼里一片缭乱，脸庞被树枝刮伤。后面传来一阵阵稀疏声，摇曳的火光落在脚下。
突听一声惨叫，三姐腿上中了一箭，大姐二姐不得不停下来，依靠在松树旁用弓箭还击。
敌人停下脚步，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三姐躺在树后大喊，空中的雪粒落在她嘶吼着的面容上，融进脸上的血液中。
二姐默默还击不说话，大姐则是盯着她，说着不容置否的命令：”老二，你赶紧带她们两个离开，我留下断后。“
二姐只是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背起三姐，又招呼着我一同离开。
走到一个山坡拐角，她放下三姐，脸上露出以往的笑，只是无力苍白。
她看着三姐，三姐粗重着呼吸，与她对视沉默。是啊，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还能不了解二姐的心思吗？
“记得回来，我破例请你吃糖。“听了三姐的话，二姐只是笑笑，又听见三姐一声：”答应我！“
“好。“
二姐默默揉了揉我的脑袋，除了一抹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往来时的路走，消失在漫天的雪花中。
我搀扶着三姐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漫天飞雪一片白茫。
她默默听着山上渐渐停息的刀戈激碰声，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脚上包扎处又在往外渗着血，在雪地里留下一条红色的线，牵扯着她与两个姐姐。
三姐停下来了，望着我的脸好久，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她依靠着一块巨石坐了下来，用手指在雪地上勾勒线图。
“沿着这条走，过了河，你就安全了。“我站在原地不动，远处传来悉索的脚步声。
她的声音虚弱了几分：“拼死拼活，不过为了这份证据，带着我你走不掉的。”
我还是听了三姐的话，我一直都很听话。
一边蹒跚在雪中，一边去擦脸上的泪。如果自己不犯错，或许就不用落得这个结局。
自己也习武了三年，为什么真正到了战场还是这般窝囊。
后面传来一声声嘶吼，三个姐姐永远留在身后的大雪中。如果自己不犯错，或许她们都能回来。
我晕晕乎乎走了很久，见着了面前的那条河，雀跃地跑过去时，一发弓箭破开之声带来胸膛一阵翻滚，我倒在了雪地中。
身上喷涌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雪，冒着热气，也给了我一些温暖。
那些雪花飘落下来，像花儿一样。
我模模糊糊想起了二姐的话，用手费劲地捧了一些雪，放进嘴里，夹杂着眼泪。
原来雪的味道，是咸的。
裴阳被她的故事吸引，又去望面前冷漠着脸的姑娘。
你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冷傲性子的人，会有这般的过去。
裴阳问：“你如何活下来的？”
“我爬进河里，在十二月的河水中随流而下，至少没有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