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眼
晚上的明知楼,只有寥寥几个房间亮着灯,走廊是无尽的深夜。
我没去晚自习,自己到明知楼来晃悠,漫无目的。我说不清有何不快,毕竟一切都早已知道了,但内心郁悒却难以消除。心乱如麻。在一楼逛了半天,心理室关了门,我就在门口转,对门有张小桌,空着,放了个小花盆。再在水塘里看了会鲤鱼吐泡,被晚风吹了一阵,最终踱上四楼,回到中午来过的办公室前,里边漆黑一片;窗没关紧,我就翻窗进去。
什么都看不清啊。我轻轻开了黄旭的台灯,我无心窥视他的物品,但出于好奇,仍然走进了那个小房间。没什么特别的,一张空空如也的小桌,地上摆个篮球。两旁陈列柜上放着一些奖杯奖牌。我走回入口处,旁边的小柜,就是芷琴坐过的,我轻抚其上,也算间接碰触了她。
其实这么晚了,我很担心保安来巡楼。上次我和同学用会议室打牌被逮着,就被扭送到副校长办公室。打牌尚且可以解释,实话实说就可以,然而这次若被发现潜入了科组长办公室,我该怎么办?没有办法。我关了台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我听到楼下对讲机的声音,也许保安三分钟后就会上来。如何是好?我打开手机,找到和小黎的对话框。
“小黎,救我一命——我在明知的四楼,保安要来了,你做点什么引开他注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感恩戴德。”
“行。”他很快回复了我。但赶不上保安上来的速度,只听得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打到窗户上。我躲进了小房间。他终于敲门了。
他问:“有人在里面吗?”
我不敢回应。
“里面是不是有人?再不出来,我就开门了。”
“救命啊——”有什么扑通一声,掉进一楼的池塘里。我听见小黎吼了一嗓子。
“我。”那保安暗骂一声,飞也似的跑开了。我慌忙开门,蹑手蹑脚,从另一边的楼梯蹿下。到一楼时,只见那保安四处张望,塘中空无一人。我还很是疑惑,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吓一跳,回头看,是佳勇。
“佳勇?你怎么在这。”我们走到了小桌旁,坐下,空调冻得我有点发抖。
“小黎叫我一起过来的。”
“那小黎在哪儿?”
“他回去了。换鞋。”他指指后面。
“他把鞋扔进去了?牛。”
“还不是为了救你——你大晚上怎么会来这?”
“无聊闲逛。”
“谁信。”
“真的——千真万确。”
“四楼。你不会去找黄旭了吧?”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罐啤酒,“‘渚江’牌,你的最爱,我带来了。”
“谢谢——我找他干啥?他早就下班了。”我打开了其中一罐。
“谁都知道你找他干啥,不就是芷琴那破事吗?我劝你还是别纠缠其中。”
“我知道——他妈的,太合时了,整点酒驱寒。”
“你最好是知道。好兄弟,我无心说教你,但是我挺担心你的。芷琴她是——”
“谢谢。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我打断了他。
“不,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问问我呢?我初中和她是同学。你看你,一有女人,把好基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之前不是忙着考试吗?我就没问你。”
“考试和兄弟同等重要——你别不爱听,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你俩,你要知道了她的过去,就是知道一点点,你也受不了。”
“我受得了!你说吧。”
“我先说一个证据确凿的:她初中就交了一打男朋友,都是成天鬼混的不良青年,唇钉鼻钉舌钉都打过,你受得了?”
“我和她接吻的时候,不觉得她打了唇钉和舌钉啊。”
“那是她上高二之后摘了。你别不信,她初中毕业游的照片,我还有,待我找找——这里,你看,还能假不成?”
这是芷琴和一个金发青年的合照,很亲密地贴在一块。我能看见她的鼻环和唇钉。
“——但这又怎么样?”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问题,那如果我告诉你,她那几个男朋友是同时交的,你怎么看?”
“同时?”
“她跟着他们上男厕所,一上半小时,然后一个男的在外面堵门。差不多每天都这样。哈哈,如果不是我真见过,我都不知道是这么回事。”
“你他妈骗我。怎么可能?瞎吹。初中生挺爱编故事。”
“破坏她的美好形象了?你可以不信。他们在教室也做过。放了学。”
“你妈的越说越离谱,还教室?初中能烂成这样?”
“就是烂。好学生就几个,我算一个,其他人天天开房,换着开,轮流开,跟他妈排列组合一样,都试了个遍。你觉得你的芷琴很清高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来就是为了她和黄旭的事。”
“家常便饭啦。你要和她交往,习惯就好。”
“分都分了——至少我觉得是分了。自从那次出了丑,一直没有联络,也有一个多月了。我准备等到暑假,她再不理我就死心,”我喝了一口,“但我总觉得她也是迫不得已,她人其实挺好的,有可能是环境使然,这方面你知道多少?”
“环境?你说的是她家里吗?有过一点风言风语,但我不说那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其实我和她不怎么熟。”他又从裤兜掏出一罐“渚江牌”。
“怎么还有?”
“我带给小黎的,忘了给他,你带回去吧。”
“行。”我揣进兜里。
“话说回来,我还想问你个哲学问题。”他说。
“哲学问题?”
他点点头,说道:“井底之蛙该不该抓住蜘蛛丝?”
“蜘蛛丝?是不是那个——”
“对。犍陀多的蜘蛛丝——前两天子清跟我说过来着——别管那犍陀多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就当它是一个梯子。”
“有什么代价呢?”
“代价?没有代价——如果说有的话,蓝天。”
“蓝天?广阔的蓝天,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失去了水井的屏障以后,青蛙又该往哪里去呢?”
“想必出去之后自然会有答案吧。”
“真是乐天派啊,谢谢你,”他顿了一会,又问,“你家那边怎么样了?”
“二哥在外地工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这不是爽飞?躲家里上网课算了,别来学校了。”
“我待学校都不上课,你指望我回家上吗?”
“反正我喜欢上网课。这地儿太乱了,对我的茁壮成长不利。”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到哪儿都一样。但你这么讨厌这里,干嘛考过来?”
“我没跟你说过吗——算了,再说一遍也没什么:我第三天撞了邪,闹钟没响,家里人也出去了,一觉睡到十二点,错过了上午两科考试。丢了两百分。”
“你不复读?”
“读个屁。累死人喽,也没这个钱。我倒是好奇,你能考进来我不意外,但芷琴那些人是怎么进的?”
“你不知道吗?三万块就能送进来。”
“她家有这钱?”
“肯定没有。不知道哪来的。”
“妈的,原来我考到这种学校——复读算了。”
“一起。我也退学,复读了。来年考个好点的,师附吧。”师附是本省最好的高中。
“师附?你在做梦,我也做:一定能考上!干杯!”我们举杯欢庆,被啤酒灌得酩酊大醉,搀扶着回了宿舍。第二天就把昨晚的话忘了一干二净。
在学校的闹钟声中醒来,我看见子清往外跑。
“干嘛呢,子清?”
“出早操,快迟到了。”
“我……”我伸个懒腰,望见佳勇还在床上,我决定旷了,反正破学校没人管。想要再睡会,又睡不着。昨天晚上喝得大醉,忘记开“八进制”了。我打开,却发现在灰色背景之上,已无了少女的影踪。
“妈的——怎么重置了?”我刷新了几次,毫无改变。检查代码,和之前一致。听着楼下跑操急促的口哨声,我越来越急,那少女怎么不见了?按理来说,应该能正常显示啊。我甚至卸载了“八进制”,重装一遍,仍是这样。当我换了一张显示的图片,一切又恢复正常。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换回来时,却依然是一片灰色。我将显示的图片改了几遍,发现只是那少女无法显示。真奇怪,好像她生了我的气,避而不见,或是一时淘气,从手机屏幕逃逸出去似的。怎么办呢?无法可想,但愿过几天能恢复原状吧,或者等到回家,用旧手机试试能不能显示。唯有这样了。
“还赖床呢?吃早饭不?”陈峰路过我们宿舍,探进头来。
“行——等我刷个牙。”
我洗漱完毕,把昨晚的啤酒放在佳勇床头,正打算下楼,芷琴忽然回我了。
“你昨天是不是去了明知?”
“没有。怎么了?”我一边下楼一边回复。
我放下手机,没想到她立刻回复:“没有?我知道你去了。”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我觉得我对着她,也冷漠起来了。
“行。既然你真去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愿意的话,艺术节那天在天台见我。”她说的是体育馆的天台,也就是六楼。表演厅在四楼。
“好的。”那我就不去表演了。
后天就是艺术节,仍然是一个星期五。陈峰问我盯着手机干啥,我就给他看。
“好事。去总比不去好。”他说。
也许因昨晚喝了酒,一整天都昏昏沉沉。下午佳勇去上课了,我索性和子清待在宿舍打《部落大战》。打到半途小黎过来了。
“小弦,你知道吗,昨天我为了救你把鞋搞废了,好不容易才拿回来。”
“佳勇告诉我了。晚上请你吃顿好的——来打吗?”
“《部落大战》?闲着也是闲着,来!我用小号。”
“我还没加你小号呢——”我打开好友框,发现芷琴也在线上。
“这下三缺一了。”我们玩“4v4”模式,小黎说。
“我另一个好友也在,把她拉过来?”
“芷琴吗?”小黎问。
“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加了她好友。她在打挑战模式,快结束了——怎么,你们和好了?”
“称不上和好吧。我之前找了她,她终于回复我了。”
“说了啥?”子清问。
“约了个时间,让我见她一面。”
“幽会吗?不错。”小黎说。
“不是幽会。看来她有些事情要跟我解释。”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我劝你小心为上,“待时而动”嘛。要告诉佳勇吗?”子清问。
“随你。我会小心的,大不了到时让你们一起去。”
“我算了,你问问佳勇吧。开平,你呢?”
“不去。我对女人没有兴趣。”他嘟起嘴。
“行,我晚上问问佳勇——她打完了。”
“你别邀请,你邀请她就不来了。我来——”子清说。
果然,芷琴应邀进来了。看见我也在,她在小组频道问:
“怎么这人也来了?”
我正想回复,怎知小黎抢着说:“他号让人玩了,这是我9班的同学。”
“好的。”她应了一声,我们就开始游戏。
“你出装的时候注意点,整点不常用的技能,掩人耳目。”子清对我说。
我没想到和他们一起玩到晚上九点多,连晚修都顺带旷了。芷琴看上去很累,她最后几局操作好生硬,像个刚打完教程的新手。
十点钟,放下手机,准备睡觉。佳勇回来了。
“我靠,你们从两点钟打到现在?”他问。
“是啊,卷王,小弦有个事跟你说。”子清说。
“别叫我小弦,像小朋友。”
子清憨笑一声。
“啥事?”佳勇问我,我就跟他说了。
“一起去?没问题。我到时躲在门后面。”
我们就这么定了计划,整得像鸿门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