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抢
“其实在景隆帝登基以后,大启曾有过一位皇后,名为徐容。听闻她蕙质兰心,温婉可亲,是扶兰一代乃至朝廷都赫赫有名的才女。卫璟,就是她诞下的皇子。”
幸晚衙内心思忖,卫璟是先皇后之子,本应该荣华加身受人尊敬,为何落得如此凄苦遭遇?
那必然是徐后出了事,惹了皇帝震怒才对这个皇子不闻不问。
她仰首,“徐后如今被关进了冷宫是为何?”
“因为恨。”岑殷戎语气微凉。
“恨?皇帝恨她,却还要立她为后?”
“不是皇帝恨,而是徐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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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尚未登基前,这王朝还是别人家的天下。那时的朝廷有四大世家,分别为萧、卫、岑、徐家。
这四家关系交好,公子和小姐们久而久之也因为各家上一辈的往来熟识。原本他们可以平平稳稳的读书科考,加官进爵或者追寻其他道。
谁知陈帝暴虐无度且生性多疑,慢慢的他认为四大世家愈发稳固的地位已经威胁到他的政权,所以千方百计找出了个名头,先从当时威望最大的萧家开始,暗中下手,准备一绝永患。
卫家老爷子看清了形势,心知一旦萧家出了事,剩下三家也是陪葬品,而萧家倒了以后,他们卫家马上就是第二个待宰羔羊。
种种为难和权衡之下,他做了个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
萧家有谋,岑家有将,卫家有勇,而徐家,有遍布全国的关系网。
一年后,后世称以卫氏为首,萧岑徐氏为辅的叛军一举斩下陈帝首级,推翻陈王朝,建立大启。后迁都至如今的京都。
昏庸□□的皇帝大势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敦厚亲民的卫家家主,举国欢呼,几乎无人揪着叛乱之事上掀起风浪。
先帝称帝,其余三家都是功臣,四个家族年轻一辈的关系愈发亲近,情谊也愈发深厚。
彼时徐容这一辈的人正当青涩,父辈与皇权之间的恩恩怨怨阻挡不了他们太多的天真和勇敢。
岑峥瀚早已心悦卫家的宝贝女儿,也就是如今将军府的女主人,随安郡主卫怀懿。
而他也正以战略的谋和战场的勇,在大启建国之初崭露头角。
先帝又考察了许久,见人真心发自肺腑且是将帅之才,才终于放心同意了这门亲事。
犹记当年盛况,少年将军娶了京都第一绝色随安郡主,十里红妆,红覆满城,锣鼓喧天,不胜盛大!
先帝重情,这是头次,也是唯一一次允许他们上头的人大办特办,不必拿着节俭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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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人人的情路都如此般顺利的话,便也不必有后来疯魔的人和受苦的孩童了。
卫家老一辈的都是能人,可小一辈的杰出者却寥寥无几。
先帝也万分为难,当皇帝的都希望这天下是自家的天下,他左思右想,最终在心里选出了两个他觉得能胜任太子之位的。
其一是能力出众,只不过心不在仕途的卫家长子。第二位,就是在众多孩子里最平平无奇,遭人唾弃的卫家庶子,卫隆充。
悠悠数载,蛰伏蓄力,他谨慎小心,争取不说错半句话,不办错一件事,甚至连半分自己的欲望都不敢显露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之位,还是默默心仪的某个姑娘。
那隐秘的欲望,名叫徐容。
徐府深宅,满园蔷薇,别样娇艳;窈窕淑女,回眸一笑;惊鸿一瞥,卑自心生,仓惶敛眸,醉意难堪……
萧家有公子,名为萧仰。
若是说徐容是誉满寰中的扶州才女,那么萧仰,则堪称世家子弟中唯一可与之相配的翩翩才子,出尘谪仙,遗世独立。
二人有时结伴同游,去佛塔古刹,祈求苍生太平,万民顺意;去扬州茶馆,体验民间风土,啜茗听书。
他们的思想不拘泥于时代,饮酒侃谈,修长的手指持杯痛饮,一仰而尽,素净的手带着琵琶袖四处指着,无边无际。
他们一个口齿伶俐,一个从容不迫,谈起古往今来,谈到天南海北,谈到江山社稷。
有些话别人是万万听不得的,专派人守着门口,只有他们二人相知,外人听不去半句才好。
萧仰与徐容,是青梅竹马相识至今的默契好友,只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情绪;更是高山流水难觅知音的知己,他们的诗他们的文唯有对方才能深解其意;又或者,在这多年来相处中,二人含甜会苦,互相经历了风餐露宿,体会到了人世百态,遍赏各地风光,经历了那么多个岁岁月月,早已在心底变成了更亲近一层的关系……
郎有情妾有意,只差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对璧人便是佳偶天成,两家更是皆大欢喜!
他们又回了趟扶兰—曾经的府邸家园。院子已经无人料理了,可之前栽的蔷薇仍坚强存活,甚至绽放的更加热烈肆意,惊诧了满园!
素来漫不经心,从容自若的仿若世外仙人的萧仰,回到京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抬了一长排的聘礼直奔徐府!
那场面浩浩荡荡,惊诧了整条街。
两家早已熟识,对于孩子间的事早已心知肚明,对萧仰更是从小看着长大挑不出一丝毛病,徐父拿着女儿的庚帖,笑意盈盈的跟萧仰的互换了。
那日徐容没露面,外人都以为是徐家女儿冷淡,可无人知晓,惯是好动的她,那日却一直紧张地坐在闺房铜镜前,脸羞红了大半日。
——
本以为日子平淡,走下去便是幸福圆满。谁知祸端,就这么忽然降下来了…
先帝突发急病,什么话也没扔下,在一个夜里崩殂了!
宫里好像一下子乱了套,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这东宫还有个被他们忽略许久的太子殿下呢!
卫隆充就这样,被迫从胆小谨慎遭人唾弃,一步踏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嘉义初年,新皇登基大典举行完毕。
谁知登基后的卫隆充一改常态卑躬屈膝的模样,几乎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处理政事勤勤恳恳,在那些有异心的,杀戮果断,余地不留,挑了几个杀鸡儆猴,满门抄斩。
一夕之间整个大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换代。
卫隆充指尖捏着眉心,半阖着眼,不轻不重问,“还有几日了?”
元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轻声回,“回皇上,还有三日。”
三日之后,萧仰即将迎娶徐氏嫡女,徐容。
卫隆充冷笑了声,曾经头颅低的太久不敢直视他人,这让他觉得如今眼神微低只为俯视他人的感觉更加爽快。
他随手铺开笔墨纸砚,提笔游龙,亲自拟了个圣旨,“明日一早,送到徐府。”
封徐容为后的圣旨到时,徐容正在房里试那件让京都做工最好的铺子连夜赶出来的嫁衣。
红袍绣金线,高贵雅致,胸前几颗璀璨的宝石扣,向下两侧绣着朵朵绽放的并蒂莲,映衬出徐容娇艳的脸颊。
门外有人来唤,称有她的圣旨,她心没由来的骤停了下。
来不及换衣裳,她一身嫁衣直接去了前院跪地接旨。
锦绣红袍,长摆逶迤,铺地三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徐氏长女徐容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朕倾慕已久,特赐大启后位于尔,择日进宫。
闻尔独爱蔷薇,朕早已种下满园,惟等赏花人。”
这圣旨下的任性,像是情郎专写给心爱的姑娘,把能给的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可徐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怎么会这样?!她是要嫁给萧仰的啊!
徐父徐母心中也是一愣,但这是后位啊,母仪天下,后宫之首的大启皇后。
徐父脑子一转,赶紧推了把徐容,“容儿,还不接旨?!”
徐容怔怔然抬起头,刚要说什么。
元僖抢在前头道,“这是圣旨,奴才在这先提前恭喜徐姑娘了。”
是啊,这是圣旨,抗旨处死。
身后是整个徐家的宅院,徐容纤细的手终于最终还是颤抖着伸了出去,“臣女领旨。”
元僖将明黄的圣旨递到她手上,看着这场景,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悲悯,但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卫隆充登基同年,徐容登上后位。
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有臣子觉得荒唐,上奏反对,他便利用站在自己这边的大臣压制对方;有百姓论当今圣上竟抢他人之妻,他就命地方官严查,乱语者当场诛杀。
萧仰的父亲脾气倔,被这事儿气的接连几日告病没上朝。
萧仰也去殿前求过,甚至失了分寸疯了般不顾一切痛骂过,卫隆充却连一眼都没施舍给他。
往日傲骨横生的翩翩公子,如今低微到骨子里,求不回自己未过门的妻。
所有的这些人,这些言论,丝毫没影响到卫隆充,他半分怒气没有,依旧气定神闲的将反对的折子随意扔到一旁。
怎么会生气?
他高兴还来不及,自己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迎娶默默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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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晴空万里的京都,在皇后册封典里那日忽然阴沉下来,厚厚的乌云遮住天空,闷雷滚滚半日,却没掉下一滴雨水,闷的人心里发慌。
沉沉的鼓声在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更加是在徐容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惨痛的重击。
凤冠霞帔,火红嫁衣,如今却是为了和另一个人成婚。
当初能和萧仰成婚有多少欣喜,如今就有多少绝望回馈给她。
徐容只将指尖搭在卫隆充的手心,回身俯视台下朝臣,心如死灰的眸子迫切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究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