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事变
小车停到了张公馆的楼下，冷风吹来清婉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眼前的小花园中一片枯败之景，仿佛被绵绵阴雨抽去了生机尽显萧瑟。清婉提着药箱独自上了二楼，书房在走廊的尽头，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显得小楼格外空旷寂寥。
书房门虚掩着，清婉试探性的敲了敲门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她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昏暗，夹杂着细雨的冷风从打开的窗户中肆无忌惮的吹了进来，让整个房间阴冷无比。
清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空酒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酒气让她皱紧了眉头。
房间格局简单一览无余，进门是书架和书桌，窗户旁边是一组沙发和圆几，清婉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少帅的身影，她摇摇头走到窗户旁伸手打算关窗。
“别关。”一个微弱的声响带着浓浓的鼻音，吓的清婉立马缩回了手臂，她小心翼翼的转头去看沙发的后面，这才发现了角落里的少帅。
少帅背靠着沙发半躺在地上，胸前的衬衣已经湿了大片还由自不觉，手里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眼神恍恍惚惚，满眼都是悲凉。
“别喝了。”清婉蹲下身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心酸的说道。
少帅眼神空洞，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麻木而又平淡，“妹子，你怎么来了？”
清婉鼻头微酸，眼眶一红满是自责：“抱歉，我来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你喝醉了。”
少帅摇摇手笑的苦涩，仰起长叹：“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妹子，你知道吗？我从来如此清醒过。人人道我是只知吃喝玩乐花花公子，是不放一枪就丢掉东北的懦夫，我替他蒋某人担了这千古骂名，又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和恨？”
清婉不觉已是泪眼朦胧柔声安慰道：“少帅，我明白你心里的愧疚和不甘，我明白的。”
“妹子，你知道吗？我痛恨日本对华之侵略，年幼时亲见日人在东北之横暴，等到成年后才明白国家之大义，我父于皇姑屯遇难命丧日本人之手，又经历九一八之暴行，我痛恨无已，恨自己能力不足国力不强。我好恨…”少帅已是泪如雨下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怪你，不怪你，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清婉紧紧抓住少帅捶打的手，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助他平定中原，他却时时刻刻想要瓦解我东北军。哈哈哈…我还寄希望于这样一个人能同仇敌忾…可笑，真是可笑”少帅双眼饱含热泪，笑的诡异而又悲怆。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喝了太多酒又或者是情绪得到了完全的宣泄，少帅就这样拉着清婉的手靠在清婉的肩头沉沉的睡去。清婉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的动了动酸痛的肩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
“咕咕…咕咕”不争气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的抗议，清婉才记起从中午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吃过一口东西。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偷偷的看向少帅，正好遇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清婉有点窘迫：“少帅，你什么时候醒的？”
那双眼睛略带笑意，“肩膀疼吗？”
清婉点点头随后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少帅笑意更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少帅换了件黑色的西装开着车带着清婉来到了豫园边的荣顺馆，这是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木制小楼，专做上海本帮菜口味极佳。两人在二楼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清婉最喜欢吃的几个家常菜后就慢慢聊了起来。
少帅看了眼窗外的月色说道：“清婉妹子，今天谢谢你。”
“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细说起来应该是我的不对，耽误了您的复诊时间。”清婉歉意的看着少帅。
“妹子，你是个好大夫，也是个好朋友。”少帅笑着给清婉倒了杯茶继续说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道这一走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你要去哪？”清婉诧异的问道。
“西安！”少帅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了。”
清婉心里一沉，又是西安，张副官说过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让清婉莫名的心绪不宁有了不好的预感，“必须要去吗”
少帅看着清婉担忧的眼神心底一暖展开了笑容：“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
“如果，我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可以重新选择，改变国家的命运的代价可能是你的生命，你会怎么做？”这是清婉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从九一八到现在，从第一次见到少帅到今天少帅酒醉后吐露心声，她心中一直有个疑团希望少帅可以给她答案。
少帅眼神坚定掷地有声的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没有如果，这次，我也想重新选择。”
清婉眼眶一酸已是泪眼朦胧心底更是一片悲凉，她猜中了开头也预想到了最后的结局，她扯出了最灿烂的笑容轻声，“万事保重。”
时间一晃少帅已经走了三天，张公馆已是人去楼空，就连门口的青帮护卫也全都撤了回来。清婉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清婉，你不住校了吗？”妍婷看着整理衣柜的清婉问道。
清婉点点头：“是啊，上次答应姐姐要回家住，再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放寒假了，索性直接搬回去。你呢？”
妍婷翻了个身继续舒服的趴着：“哎，你和荣骏一个个都走了就留我独守空房，真不够意思。”
清婉叠着手中的围巾继续和她闲聊，“要不，你也回家住吧。”
妍婷一听赶忙摇手说道：“别别别，我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可不想再回那个笼子里去了。你就安心回家住吧，我这边还有宁兴邦陪我玩呢！”
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大小姐就怕自家母亲的唠叨，清婉乐不可支笑骂道：“你可别总是使唤他，好歹宁兴邦人家现在是学生会主席了。”
杨波被捕之后宁兴邦一直负责学生会的各项工作，由于尽职尽责上周就被正式选拔为学生会主席。
“哎呦，你都说过几遍了！再说了，是他自愿的又不是我逼他的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不要让林峰等太久了。”妍婷不等清婉再说，赶紧帮她拎起小箱笑着送清婉下楼，一身黑色长衫的林峰倚靠在车边，时不时引得路过的小姑娘窃窃私语。
“林峰哥哥，我们走吧！”清婉将手里的皮箱递给了林峰，回头又和妍婷依依不舍的招手。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妍婷，客气又疏离，“张小姐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妍婷心里小兔乱撞倍感受宠若惊，红着小脸手足无措的胡乱点了点头，直到汽车走远妍婷才懊恼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小家子气。
车上的清婉和林峰闲话着家常，“林峰哥哥，最近你在忙什么？我感觉好久都没有见你了。”
林峰笑了笑：“还是帮里的事。最近虹口那边盯梢的兄弟说小日本不安分，你记得放学后不要到处乱跑，每天等我接你回家。”
自从荣骏订婚后，孟清歌总是有意无意的给林峰创造机会让他和清婉两人独处，林峰看在眼里很是感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峰的潜意识里自己和清婉的关系已经更近了一步，如果说之前是默默的守护那现在就是光明正大的陪伴。
清婉由自不觉的点点头，“我懂事的，你和姐姐放心吧。天冷了，我给你买了条围巾，一会儿回家了给你。”
林峰一听，喜上心头，目光热切声音温柔：“好，晚上回家你给我带上。”
回家后清歌习惯性的留了林峰吃晚饭，席间看着并排而作的林峰和清婉，怎么看怎么般配，脸上笑的更是心满意足。
清婉被慈爱的姐姐盯着，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找点其他事做，“刘妈，我们听会儿广播，光埋头吃饭多闷啊！”
“我来吧。”林峰起身走到了收音机旁熟练的调试了频道，广播里熟悉的音乐响起，好不热闹。
曼妙的乐曲戛然而止，“下面播报紧急电文，下面播报紧急电文。”清婉和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少帅熟悉的身影莫名跳入眼前，清婉心里一沉，升起一种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收音机里一个低沉的声音继续念道：“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协定，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近来国际形势剧变，相互勾结，以我国家民族为牺牲。绥东战起，群情鼎沸，士气激昂，于此时艰，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全国齐心抗战？乃前方之守土战士浴血杀敌，而后方之外交当局仍力谋妥协。
自上海爱国冤狱爆发，世界震惊，举国痛愤。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吾等涕泣陈辞，累遭重斥。西安学生举行救国运动，竟嗾使警察枪杀爱国幼童！稍具人心，孰忍出此？
吾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因对介公作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其反省……
我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国专；
二、停止一切内战；
三、立即属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
四、释放全国一切□□；
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
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之政治自由；
七、切实遵行总理遗嘱；
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哐当一声，清婉手里的汤勺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吓的众人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清婉，你怎么啦，没事吧？”林峰表情凝重神色担忧的握住清婉的手。
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勇气，清婉只觉胆寒，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心里一片悲凉，他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清婉摇摇头神情恹恹的说道：“我没事。”
这时，清歌三两步走了过去关掉了收音机语含惋惜的劝慰着：“清婉，他是个英雄！”
“姐姐，你说他会不会死？”清婉猜中了开头也预想后果，只是她不想英雄以悲歌作为结局，无助的看向了姐姐。
清歌抚摸着清婉的头发叹了口气，“清婉，少帅能走出这一步是已经抱了慷慨就义的决心，这样的事不是我们老百姓能左右的了的。”
清婉沉默不语，餐厅里也是静的出奇，家里到处都充斥了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这一夜清婉辗转难眠，如果当时她劝一劝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不会的，他是如此的义无反顾又怎会轻易动摇呢！
第二天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西安事变的议论声，穿着破袄的报童摇晃着手里的报纸声音格外响亮，街角的车夫三三两两神色紧张的不断交头接耳，清婉摇起了车窗不想再听外面的事情。
“清婉，以少帅现在的地位，不一定会有事！”林峰看着清婉眼下的淤青心疼的安慰着，清婉点点头没有说话又看向了车窗外面，一路上清婉都在回想着关于少帅的点点滴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保持到了学校。
“清婉，清婉！”清婉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已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身后的妍婷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清婉挤出了微笑：“哦，妍婷，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你都不理我。”妍婷撇撇嘴不甘心的说道。
清婉轻轻地摇摇头，小声嘟囔着：“没什么！没什么！”
教室里喧闹声不断，同学们七嘴八舌的交换着各处打听来的消息。“哎，你们听广播看报纸了吗？少帅把委员长扣下了。”
“我昨晚就听广播了，还用你说！”
“我这有可靠消息，听说委员长是想夺了少帅的兵权让蒋鼎文代替。”
“什么啊，简直是胡说，少帅是让老蒋联共抗日。”
清婉和妍婷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赶紧找了空位坐下，妍婷神秘兮兮的问道：“你说少帅会不会杀了老蒋自己当主席啊？”
清婉一脸错愕，看着自己的好友正色道：“少帅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为了民族大义。”
妍婷不明白为什么，偷瞄了眼好友的脸色，见她愁眉紧锁面色不悦，心下纳罕迟疑的问道：“你怎么不高兴？”
大概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揣测少帅的吧，可是谁又能明白他的苦衷呢，自己可以向妍婷解释，难道可以堵得了悠悠众口吗？清婉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这才艰难的开了口：“我只是不想大家这样无端猜测他，他之前是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只此一件他没有做错。”
偷偷打量着清婉阴郁的脸色，妍婷心里思忖着清婉刚刚的话，眼眸垂下沉默了片，“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
宁兴邦闻声也探过头来：“不管是对是错，现在是看如何解决，重要的是老蒋答不答应这些要求。”
清婉和妍婷齐刷刷的看向了宁兴邦，似乎再等他接下来的分析，人人都在讨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唯独宁兴邦关注的是这件事最后处理方式和结果，这倒是让她们没有想到。宁兴邦受到鼓励便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蒋为了自保肯定得答应，不然便宜了汪精卫和何应钦，少帅是老蒋的结拜兄弟又有几十万的东北军撑腰，老蒋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都不会杀了少帅的，你们放心吧。”
听完宁兴邦的分析，清婉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原处，觉得踏实了很多。妍婷听完，一拍宁兴邦的肩膀笑着说道：“可以啊，宁兴邦，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见地。”
宁兴邦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这事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就怕这段时间有人趁混作乱。”
清婉神色一凛：“你是说小日本。”
宁兴邦郑重的点点头：“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小日本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要此时虎视眈眈的日本人，三人都是心里一沉不敢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