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突变
上元灯节,街市张灯结彩,无数天灯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飞到上空,飘过无数明灭的星辰,一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衮州城内的小摊小贩全部在这个夜晚出来吆喝,和各处的火树银花一起,点成了人间万家灯火。
楚汋站在屋外等着喻越灵出来,此时街上的热闹已经传到了府上,不知又是哪个富贵人家炸着烟花,把暗暗的天色也弄成了白昼一般,五颜六色的焰火如同花一般绽放着。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喻越灵才将屋子的帘子掀开,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的厚实,一身苏紫色暗花烟云蝴蝶裙,又别着素色琵琶襟外袄,只用了一根素簪别着头发,月光被打乱着洒在她的身上,就揽出一片芳华。
喻越灵伸出五指在楚汋面前抓了一把,说:“怎么,看呆了?”
楚汋笑着把她的手抓住,被她冰凉的一激灵,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到冬日就会这样。”喻越灵由着他给自己暖手,然后被他牵着出门,说,“我都习惯了。”
楚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们今日没有叫下人准备马车,就这么一路走到街市上。灯楼早已被人点亮,红色的微光聚在一起就成了幕墙,照在人的脸上隐隐约约的,竟有些妖异的美。微风拂过,灯火就不停地摇曳。
喻越灵被沿街的繁华景象迷住了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在街市上行走,因为热闹与她素来无关,她对上元灯节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自己趴在充满寒意的屋瓦之上,她会将瓦片轻轻拨开,在他人享受温情的时刻拿着一柄软剑,将人血洒在了白色的窗纸上。
她本以为自己每一年都会如此,与几寸软铁为伴,要么在云暮楼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一群想要她死的人敬畏着,要么就是在不同的地方辗转、杀人。
因此今日所见所经历的,都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她不敢高声语,害怕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楚汋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忽然捏紧了她的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喻越灵尚未反应过来,楚汋就已经加快了脚上的速度,他们穿过无数的人群,在被如昼的花灯照映的街市之上如同少年少女私奔一般往前走着。喻越灵看见楚汋的侧脸,看见他墨色的发丝被风吹动,让她心神一动。
他们跑过了衮州城里最长的长桥,上面挂满了有情人的百年好合锁,所有的绫罗绸缎上面都写着最最幸福的祝语,无数的河灯飘落在河上,长长的河道上仿佛盛满了星光。
喻越灵不知道楚汋究竟要干什么,她边跑着边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但是楚汋没有提前告诉她,他只是这么带她跑着,仿佛想要带她跑过无数的光阴。
终于他在河边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喻越灵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酒楼,笑了出来,说:“怎么着,你拼命地跑到这里,就是想跟我喝酒啊?”
“不是。”楚汋轻轻地说,“你看右边。”
喻越灵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去,然后她就看见一棵挂满了木牌的古树。
她往前走了几步,古老的树木上面全是崭新的木牌,每一根枝条上面全都是。她伸出手随意地翻看了一个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愿君长命百岁”。
喻越灵意识到了什么,她将那个木牌放下,继而翻看着另一个木牌,那上面写着“平安喜乐,安然无恙”,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所有她能触及的木牌全部被她翻看了一遍。
楚汋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他吟着笑,看着喻越灵把这些木牌全部翻过。
最后的最后,是在树下翻找到了几张契约。
喻越灵看清后起了身,愣愣地望着他,说:“你”
“喜欢吗?”楚汋温柔地对着她说,“你说你不需要聘礼,金银珠宝你都不要,我本来想着十里红妆去接你,可是你说那些都太俗了,你也不要。”
他面上露出难色,“可这怎么办呢,我总不能把烧酒作聘礼,这太寒碜了。”
“所以我就去寺里求了这么一棵古树来,把这九十九个祝愿,还有我的田契、我的房契全部送给了你。”楚汋说,“我不知道你要不要,但是我都想给你。”
他把这世间所有的爱与祝愿,倾数送给了喻越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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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时也不算很晚,只是雀汉还在长身体,睡得早,府里空空荡荡的。喻越灵和楚汋作了别,自己踩着影子往屋里走。
月色颓靡,焰火早已消逝在了空中,积雪白的让人心慌。喻越灵把自己屋子的门拉上,接着转过身,对着虚无道:“出来吧,还要我请你吗。”
没有人回应她,整个屋子都那么安静,仿佛她的那一声不过只是因为错觉而作出的反应。
但是下一瞬间,一个人凭空落了下来,落在了喻越灵的面前,她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对喻越灵道:“楼主。”
喻越灵神色莫测,她的喜怒被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起来,对方看不出她究竟心情如何,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复,于是就这么一直低着头跪着,不敢有任何的大喘气与其余的动作。
喻越灵视她于无物一般径直往里面走去,她将方才楚汋披在她身上的氅衣解开,接着才意识到那儿还有人一般,开了口。
“你起来吧。”
那人这才敢动,然而她也只是敢站起来,腰却是弯的,站在那儿不敢有别的动作,也不敢抬头看喻越灵。
如果楚汋府里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定会为这一幕吃惊。在他们的眼里,喻越灵虽然武功高超,但为人却十分随和,况且她长得好看,站咋那儿也定是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亲近。
但眼前的人自从见到喻越灵,便不敢有任何逾越规矩的动作,甚至在喻越灵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眼前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秒就会要了她的命一般。
喻越灵轻轻地开口,她的语气很温柔,“远黛早已给我递了急信,你一个云使又被差来请我回去主持局面。泠玄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难不成这次又有哪个阁主打着为她报仇的名义把楼里弄得乱糟糟的吗。”
那人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喻越灵的眼光,云暮楼里的人都知道,这张漂亮又轻佻的眼神里的灵魂究竟有多么可怖,她甚至可以含着笑意将人一步一步折磨致死,又或者温柔极了地杀掉别人。
“回楼主的话,这次楼内大乱,与阁主们无关。”
喻越灵看向她,说:“话说完。”
那人躬着身子,道:“楼主,是外面的人攻入了楼内,特意挑了楼中半数人出去执行任务的那天,他们一行人个个武功不凡,云使以下的杀手几乎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不用说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但熟知楼内的构造,武功也十分高超。五位阁主被打得措手不及,虽然将来人的一半尽数斩杀,但也都受了伤,而且”
“而且什么?”喻越灵问。
那人被她语气里的寒意震得发颤,道:“而且他们似乎是来找您的。如今一直盘踞在楼外,虽然没有轻举妄动,却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不仅如此,当年被您废止的那条禁令,如今竟有人浑水摸鱼重新提了起来,楼内如今如同一个屠宰场一般,到处都是低等级的人与高等级的人厮杀。”
喻越灵摆了摆手,对来人道:“我知道了。”
来人没想到她只有这么一个反应,急了,道:“楼主,如今楼内需要您主持大局。”
喻越灵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来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一变,跪了下去,“楼主恕罪。”
“你走吧。”喻越灵闭了闭眼,“让我一个人静静。”
另一头,楚汋也接到了从京城传来的密信。叶时维的字十分潦草,明显是刚得了消息,便加急送了过来。
楚汋望着上面的字,一言不发。
他垂下手,那信纸的内容就被灯光窥见,上面写着。
“阿布尔斯郎查到了喻姑娘的真实身份,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云暮楼那条线,告知了定寰帝。定寰帝在晕倒前已让帝车准备妥当,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杀了喻姑娘。”
信纸上的内容和鸣凤阁内刚刚传来的与云暮楼有关的消息相吻合,就这么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喻越灵此时坐在月光前,她在电光石火间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批人不是楼内的什么叛徒,也不是江湖上的什么帮派,想要她死的人很多,但有能力调动这么多高手来杀她的只有一个人。
陈世胤。
他是多么固执又迂腐的皇帝,甚至在彻底倒下前也没有忘记那些向他索命的旧人,惦记得要命,不惜让整个帝车出动,甚至忘记了楚汋的存在。
她讥笑着开口,自言自语地呢喃,“陈世胤真是个蠢蛋,也不想想,这消息是谁透露给他的。”
阿布尔斯郎把真假掺半的消息给了陈世胤,真的是喻越灵的身份,假的是她如今已经离了楚汋,现下正在云暮楼内。他如此做,就是拿捏了陈世胤必然会想尽办法杀了喻越灵的心态。等到他让帝车高手全部出动,京城就又失了屏障。
若是喻越灵如今真的在云暮楼里,并且死在了帝车高手的刀下,那便是了却他的心愿,若是没死,京城少了这道屏障,阿布尔斯郎就能更加肆无忌惮地做着他的盘算。
怎么都不亏。
喻越灵必须立刻回去,云暮楼是她不能放弃的地方,帝车无心之间把那里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如今只有她能改变这个局面,该清算的人都得清算,该了结的过去,也都得了结。
至于阿布尔斯郎那件事。喻越灵漠然地想,只能麻烦楚汋了。
楚汋却倏地将她屋子的帘子掀开,走了进来,劈头盖脸地道。
“你要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