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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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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李准”这个名字, 现场果然出现一小阵骚动,之前漫不经心没看清黎淮脸的,现在也全坐直, 伸着下巴往下探。

    但黎淮说话的声音很轻,imax厅又很大。

    所以只要他开口,现场就非常静。

    赖石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跟只在传闻里听说过的“李准”见面。

    并且第一次知道他还收有学生。

    他和当时现场的很多人想法一样。

    一个连原创都写不出的人,凭什么让人信服他对抄袭的判断?

    和赖石一起的主创团队齐齐坐在首映礼前排,扭着脑袋朝几人望。

    黎淮开门见山:“我不想坐前面看电影。”

    肖站在旁边, 赶紧抬头往上望。

    今天加上邓臣历,他一共带了三个有空的孩子一起出来看电影。

    他们原本的座位靠后,但早在赖石找上来吵架的时候, 他们就和原本坐在前排的人调换了位置。

    眼下被调换上去的几人看着状况打算起身,但座位更靠后, 观影视野更好的一位男人却忽然从人群中站起来, 抬了下手:“可以坐我这。”

    那男人看着三十出头,一身西装笔挺利落,肖一口喊不上名字, 估计又是哪个新冒出来的影视公司。

    和那男人一起从座位起来的另一个,大概是同公司的员工, 跟着自家老板便自觉把位置让了。

    黎淮也没客气,抬腿要踩着台阶上去。

    但上面空出来的座位一共就两个,宁予年主动表示了自己和邓臣历一起留在下面。

    赖石本以为免不了一顿口舌之战,结果猛一下碰上黎淮这么配合,还有点不适应。

    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堵住了, 没发挥出来。

    但黎淮并不在意他, 也不再在意走道右侧成片成片盯着自己转的脑袋, 只是腰杆笔直地上去。

    他一身白衣在昏暗里放映厅里格外醒目,坐在空位那一排的人不约而同收起膝盖给他让道。

    既忍不住多看黎淮,又碍于黎淮冷若冰霜的气质,不好开口搭话,只能很自觉地收好腿脚,不要碰到黎淮身上。

    黎淮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落座,简单对身边赖石点了下头。

    赖石下意识抬手给了底下的工作人员手势。

    放映厅很快再次彻底暗下去,影片被调回最开头,众人耳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龙标配乐响起。

    赖石这才觉得他刚刚的表现像黎淮小弟。

    他为什么要听黎淮的话?

    片头放完,屏幕再次呈现电影开头,台词人声先于画面出来。

    放映厅里没人说话,沉寂的氛围里竟是浮出几丝尴尬。

    他们这些人留下来是想看吵架撕逼的,不是真的又看一遍电影。

    这就像过山车好不容易人员到齐,就要开到峰顶,准备往下俯冲,却始终卡在登顶最后那一小截路上,无限延长。

    但宁予年觉得他们的尴尬,也来自黎淮的坦然。

    本来是很难堪一件事,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结果当事人比谁都淡定,当真靠在位置上看起了电影。

    宁予年以为那个让座位给黎淮的男人是打算走,结果也没有。

    那人挨着邓臣历,就在他们这排右手最后一个空位坐下了,示意另一个出去等。

    第二遍电影开始。

    宁予年只大概看了几眼就无心继续,他果然还是不懂赖石,索性拿出手机找到钟亦微信打字。

    -“赖石什么背景”

    有现成的资源摆着,没道理舍近求远再让副手查。

    钟亦连个前情都没有,直接跳到自己已经飞快听说事情经过的部分。

    -“给我干他”

    -“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然后宁予年才知道这人家里背景究竟有多好。

    首先不差钱,其次是当官的,片子拍出来流程上一路绿灯,影院排片直接拉满,后续宣发也都是官媒加持,可操作空间很大,俨然一副光正向党的红专形象。

    但其实就是个家庭伦理故事,打打亲情牌,讲讲不一样的家庭如何建立亲情那点事。

    一个小孩家里父母都是极限运动员,在爬雪山的时候出了意外雪崩双亡,被托付给另一个家庭,然后因为小孩以前常待国外,他的中文是那个家里的哥哥一手教的。

    《第二种家庭》大概就是在父母双亡带给孩子的阴影上做了点东西,讲他如何从青春反叛走出阴影,重新接受、拥抱亲情。

    除了人设背景涉及到了极限运动稍微不一样点,宁予年真是没看出这个商业故事本身有什么特别,还值得今天这么多人坐在一起看第二遍。

    他已经明显注意到身边的邓臣历开始觉得后悔。

    因为他的事,拖了黎淮下水,还特地浪费时间跑来看了个烂片。

    邓臣历会提到黎淮也不是主动。

    是被赖石咄咄逼人,追问要现场谁来告诉他没抄,他能点头道歉,邓臣历才提了让他信服的另有其人。

    至于这个片子到底是宁予年主观嫌不好,还是真不好,看现场其他观众的反应也能知道。

    在影片亮完背景,刚要正式进入主剧情的时候,场内还盯在大屏上的视线就锐减了三分之二。

    想跟朋友聊个天吧,电影还在放,显得自己没素质。

    于是一个两个只能精神涣散地在座位上靠着,干瞪眼消磨时间。

    手机不好意思玩,还拉不下脸走。

    先前让他们走的时候不走,偏要半途走,那不等于当众打赖石的脸,说这片子不好看吗。

    实在是第一遍还有点新鲜劲。

    等第二遍再跳出来审视,赖石也就是在故事细节接地气这块下了功夫,显得真一点,但那种为了新奇杂糅元素的披皮感也出来了。

    本质还是家长里短,硬套了个极限运动的壳,套得也就马虎相,不能细究。

    这里到场不少人,不是看中赖石的背景,就是收了钱看完要在微博做宣传。

    到后来场内躁动不安的气氛已经很浓郁。

    宁予年回头望过好几次,除了黎淮还巍然不动坐在顶上看,其他已经没几个人的心思还在电影上了。

    大家看到周围亮起来的小屏幕慢慢变多,于是自己也终于得以拿出手机。

    赖石狂是狂了点,但他也不是傻子,看不懂气氛。

    大家坐在放着他电影的放映厅里玩手机,他其实很没面子。

    但与其这么干耗着,越拖越尴尬,不如他自己先下手为强,给场内几个分量重一点的前辈发了消息。

    首先感谢他们到场,然后道歉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最后好声好气让他们有事可以提前离开,没关系。

    等的就是这句没关系。

    几乎赖石消息一发出去,底下就有好几位弯腰起身打算走。

    余兴节目虽好,但毕竟要等两个小时,谁也不想为了看戏,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于是那一排本来该收膝盖给人让路的,也不让了,干脆顺势加入他们。

    座位前面后面一看到有人带了头,立马也起身跟上,趁着人多一起走,不会突兀。

    一帮子人犹豫到最后,连坐在黎淮和赖石里面,想走得从他们两人面前过的,都抓紧时间克服了心理障碍。

    这一通动就像海水退潮,人潮一过,还留在位置上的几乎没几个。

    其实这个过程非常影响观影体验,但黎淮坐在“浪尖”上,除了给人让路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肘撑到扶手上,其余盯在屏幕上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丝毫不受影响。

    他越是镇定,比对的赖石就越是狼狈。

    宁予年转着眼珠滴溜溜在场内巡完一圈,心里就一个字,爽。

    估计黎淮从最开始就想到了会是这个局面。

    兵不刃血。

    宁予年想开口安慰邓臣历两句,但他视线才刚转到旁边,就在黑暗里注意到了邓臣历和那个男人,在腿侧若有似无勾结在一起的手指。

    宁予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给黎淮让座位的,身高跟邓臣历差不多,一个沉静点,一个凛然点。

    虽然有年龄差,但两人摆一起看不太出谁上谁下,只能说陈密的八卦搞不好是真的——邓臣历正在被人包养。

    宁予年改成给邓臣历发消息。

    -“李老师让我安慰安慰你,不用有负担”

    -“但我感觉你可能得做一下心理准备”

    邓臣历抽出手去看手机,旁边那男人虽然没动,但眼睛盯在屏幕上,看他聊。

    邓臣历看到消息果然沉默了,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回。

    -“知道了,谢谢两位老师”

    屏幕上影片进入,揭示出小孩双亡的父母曾因为极限运动的职业潜规则,给自己的孩子留了书信。

    小孩看完一大波转折,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旁边早看疲了的肖正在微信上给宁予年叨逼叨。

    -“真他娘的晦气,这种陈词滥调要坐下来看两遍”

    宁予年看到现在,已经猜到邓臣历心中被抄袭的原作是哪一部,他问肖。

    -“你觉得抄了吗?”

    肖抠了下后脑勺,这事利弊关系他其实都跟邓臣历说过了。

    邓臣历自己也知道,原本没想干什么,是后来赖石那个理直气壮的嚣张劲,才让他又开始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事就很难搞你懂吧,说没看过那边我肯定不信”

    -“又是极限运动、又是父母雪崩双亡、又是被托付到别人家、又是一起上学跟着人学中文,人设外壳几乎全中”

    -“但他自己重新往里填了馅,故事的逻辑链不一样,然后拿的还是那边的配角,都不是主角,所以故事整体大背景也不一样”

    -“说抄袭肯定不占理”

    -“但都到他这个位置了,明知故犯就是下作,说不知道这样不好,那真的也是很掉价”

    宁予年其实是有点担心。

    -“黎淮那边呢”

    说到这个肖就怕。

    -“黎淮对这方面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严格”

    -“剧本医生也不是白干的,谁的东西做了假、兑了别人的水,哪怕只有一滴他也觉得是抄”

    -“等会你可千万拦好他,扯不赢的,乖乖道个歉过了算了”

    宁予年瞬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

    他之前不了解剧本医生,私下做过功课。

    一个合格的剧本医生不单单要会写故事,最关键的是得敏锐了解受众市场,能透过故事看到创作者的创作意图。

    为什么要写这个剧情、不写那个;为什么这个剧情这样写、不那样写;是做了哪些设计、有哪些引申含义、想要表达什么,还是纯粹功底不行,可以改掉。

    如果你连故事的设计想法都摸不清,改起来不说原滋原味、扬长避短,人家创作者根本连你提的修改意见都不会接受。

    你说服不了别人,别人还会觉得你不懂。

    所以观察一个故事里有什么东西突兀,这个东西从哪来,为什么来,“渠道”正不正规,是正常的灵感生发,还是侥幸心理起了歪念,这些都是黎淮的基础工作。

    甚至之前那个网文作者发来的新文设定,为什么会离谱成那样,黎淮也能说出一二。

    但这些心理层面的东西拿不上台面。只要当事人死不认账,怎么都没用。

    就像破案锁定了嫌疑人和作案动机,但就是找不到证据一样。

    证据一旦被销毁干净,这条人命就跟他没关系。

    何况创作还不是人命。

    人命有时都不值钱,创作又怎么可能值钱。

    外行人不懂这个道理,至少今天坐在这的该懂。

    有的人真心认为“天下文章一大抄,所有的故事早就被前人讲完了”,有的人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真的不知其意,看不见中间那条红线。

    电影放完。

    还留在放映厅的人,不约而同回头看顶上老僧入定的黎淮,连赖石都不禁看他。

    但黎淮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起身说:“先下去吧。”

    赖石一声不吭跟在这人身后下去了。

    这里的人明明在黎淮来之前,还对他嗤之以鼻,结果现在竟然也都开始不自觉地静待他最后一锤定音。

    邓臣历沉默迎上去。

    肖在他背后一直给宁予年使眼色,就怕黎淮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结果黎淮只是在邓臣历胳膊上拍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给赖导道歉吧。”

    坚持等到最后的观众:“?”

    黎淮又说:“毕竟是前辈,道歉的时候鞠个躬。”

    所有人都傻了。

    然后他们就都看着前脚还犟成一头牛的学生,后脚竟然还真的咬着牙把腰弯了。

    邓臣历一点没敷衍,标标准准的九十度,直到黎淮动手扶才重新抬头直起身。

    黎淮看赖石:“赖导接受吗?”

    赖石已经被搞蒙了,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不接受……

    于是黎淮又在身边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孩子背心拍了拍,抬起下巴点向放映厅出口:“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邓臣历顺着望过去,果然是一直陪他看完第二场的男人。

    他犹豫开口想道歉:“李老师……”

    但黎淮打断:“没事,先去吧。”

    邓臣历还在犹豫,黎淮又重复了一次:“去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又要回剧组。”

    那一刻,还坐在放映厅里的人就觉得自己真傻。

    抄袭这种事谁会拿出来扯,他们究竟在期待什么……竟然就这么浪费了第二个两小时。

    黎淮跟肖说他要去上个厕所,让他们在外面等他。

    肖当时脑子还没转过来,“嗯嗯啊啊”应完还在想黎淮什么时候也学会搞面子工程了。

    宁予年看着黎淮的背影眨了好几下眼,主动说:“我跟去看看。”

    肖忙不迭点头:“好好,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还是什么,要不要去医院,还是直接打120叫救护车……”

    在黎淮前面进卫生间的,还有赖石。

    他今天被这么搞一遭,明明打了胜仗,面子也保住了,但总觉得心里有哪不得劲。

    他从隔间冲完厕所出来,看到黎淮在外面洗手,心里的怪异更甚。

    但彼此都看到对方了,不聊两句说不过去。

    赖石原本平时上厕所随便冲个手就过了,结果他看黎淮在用洗手液,他也只好跟着一起用。

    还自以为缓和得主动帮黎淮找了台阶,打哈哈说:“学生孩子没什么经验,不成熟不懂事都能理解,如果我这都是抄,那没几个故事没抄了哈哈。”

    黎淮:“承认好故事少就行了。”

    赖石愣了一下:“什么?”

    黎淮还在细细搓着手上的泡泡:“本来大多人在创作这件事上,也都只是以为自己在创作。”

    赖石捧着洗手液,被他前后话锋的转变彻底搞蒙了。

    “极限运动根本没有非要给家里人留信这种潜规定,只是原作前后逻辑自洽,让你以为有。”

    黎淮冲水,抽出卫生纸一点一点把手擦干,然后当着他的面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说:“抄袭只有零次跟无数次。”

    “你最好祈祷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去看你以前的东西,更不会看你以后的东西。”

    黎淮说完从卫生间出去,只是很淡很淡地看了赖石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是无心的。

    但赖石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明明白白听见四个字:好自为之。

    猫在外面有幸撞见自己老婆高光的小宁鸭,一见人出来便小声跟上去问:“极限运动确实死亡率挺高的,真的没有留东西的潜规则吗?”

    黎淮随口:“谁知道呢。”

    宁予年:“?”

    黎淮似笑非笑看了眼脚尖:“诈胡也是胡,这你不是比我懂。”

    宁予年当即就被黎淮的高高光炸成了烟花,凑得更近,牛头不对马嘴小小声:“今天晚上能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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