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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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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沉扬话落, 屏息等待着兼竹的回应。

    四周同门也将视线聚焦在两人身上,一瞬不眨:虽然都听说兼竹为“旧情”而来,但“旧情”久未现身, 怕只是个玩笑而已。

    况且面对着门中最优秀的大师兄,也不知兼竹会不会动摇一下?

    视线中央,兼竹的侧颜映着暖橘色的晚霞, 静谧中像是透出几分羞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兼竹身上,随着他嘴唇启张,心头不约而同提了起来——尤其何师兄, 一口气吸进去就没呼出来,在心底疯狂呼叫着:“苍誉兄!苍誉兄!”

    兼竹开口,“师兄,我……”

    然而他话音未落, 一道白光突然自天际划过, 落在了两人跟前。

    未尽的话语就此截断。巍峨挺拔的身形似载着整座苍山,锐利的气势如一柄利剑覆满清霜。

    本就安静的场中陡然一凝。

    怀、怀妄仙尊……!?

    然而怀妄对四周投来的视线恍若不觉。大概是因为十几年来头一次冷战, 他盯着兼竹微启的唇, 这会儿面上难掩心慌。

    也顾不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怀妄声线一紧, “你要出轨?”

    轰隆!如一道惊雷猝然炸响,众弟子脑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出了嗡鸣。几十道身影瞬间石化,围了几圈的人墙再无一丝动静。

    风过无声, 枝叶间窸窣的声响传不进耳中。

    此刻众人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一句话:“你要出轨?”

    这、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不待众人回过味儿来,便看兼竹牵唇一笑, 面不改色道, “你一个前任还管这么多?”

    轰隆隆!又是一道滚滚惊雷落在众人心头。他们还未从刚刚的震惊里走出来, 眼下又被一句“前任”劈得外焦里嫩。

    几十道视线“刷——”地转向怀妄。

    却见他们那高不可攀的仙尊神色微乱, “……胡说什么。”

    众人:……!!!

    没理会他二人给围观群众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冲击,此刻怀妄眼中只有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对上兼竹的目光,今日冷战的种种又浮上心头。渐渐他没了底气,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张向来清冷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薄红。

    垂在袖中的指节一曲,怀妄终是没忍住,抬起手要去拉兼竹,但还未碰到又被堪堪避过。

    兼竹揣起袖子,“前夫,请你自重。”

    怀妄,“……”

    他说完转向一旁的洛沉扬。虽然告白的场面被怀妄打断了,但兼竹还没忘记故事的开端。

    在看到那张周正的脸上怔然失神的面色时,兼竹心底轻叹一声,“大师兄。”

    他这一声不但唤醒了宛如做梦的洛沉扬,也叫一旁的怀妄忐忑地看了过来。

    围观众弟子中有几名跟着回过神,僵硬的肩头稍稍动了一下,却似失去知觉般地撞到了身侧的同门。

    嘭、嘭……一行人身形歪斜,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他们围在这里似乎是因为大师兄要表白。

    几十道视线又赶紧对向他们差点被遗忘的大师兄。

    兼竹对面,洛沉扬牙根逐渐咬紧,一口气屏在鼻腔里。他先是看了眼旁边的怀妄仙尊,又将目光转回兼竹身上,“师弟,我想知道你的回应。”

    “多谢师兄抬爱。”兼竹开口。这话一出,意思已然明了。他看洛沉扬神色黯淡下来,尽量委婉而不失灵动地拒绝道,“我不过是在师兄人生的开端短暂地路过了一下。师兄年少有为,又身负宗门重任,日后定会在三界大放异彩、遇到命中注定的金玉良缘。”

    潜台词:不是我太好,是你见得太少。如你这般优秀,不缺花花草草。

    他说完却看洛沉扬顿了顿,后者忽地抬眼看来,“若我觉得师弟便是我的金玉良缘呢?”

    兼竹,“……”

    被放置一旁的怀妄没忍住开口,“错觉。”

    兼竹回头看了他一眼。

    怀妄又垂下睫毛立在旁边,闭上了嘴。

    乖顺中透着委屈的姿态让一众弟子看得又是虎躯一震——夭寿了,这还是他们心中清冷无情的怀妄仙尊?

    在几十道恍惚游离的视线下,兼竹深觉这番场面已无继续下去的必要,“我对师兄无意,也不愿耽误师兄。若师兄想开了,我依旧以同门之情待你。”

    他说完越过洛沉扬抬步离开。

    前方围了一圈的同门见兼竹步步走来,愣了一下又“哗啦”散开,赶紧给人让出一条道——这、这可是能降服仙尊的人!

    动作之间太过仓促,有两人甚至不小心绊住,身影摇晃踩了同伴一脚。

    兼竹一如往常地失笑叮嘱,“师兄当心。”说完径自飞身回了苍山。

    ·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群峰之后,人群似蓦地一松,又纷纷看向还伫立在原地的怀妄和洛沉扬二人。

    首席大师兄表白被拒,原本会是个引人热议的话题——但在那道清冷的身影出现时,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怀妄被一众震撼惊疑的视线包围着,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内心远比外表流露出的更为焦灼。

    在知道洛沉扬表白时,他便害怕兼竹一气之下答应了前者;此刻他又被留在了原地,想要宣告主权的欲望几乎快冲破理性的桎梏,却在临界点被自己堪堪压了下来。

    指甲陷入掌心,靠着细微的刺痛警示着神经。

    深吸一口气,怀妄正要飞身离开,人群中忽然冒出个脑袋。

    许师姐探头探头地伸出了一只试探的小脚脚,揣测着怀妄的面色迟疑开口,“仙、仙尊……就是师弟要找的那个人?”

    怀妄停下来,大概是想到许师姐给过花卉,并未无视她的询问,“是。”

    嘶……!一排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虽然从先前的对话中推出的信息足以证实猜测,但听到怀妄亲口承认还是难逃二次震荡:

    和兼竹结为道侣的人、把他始乱终弃的人、让他千里追寻的人,竟是他们的仙尊!

    许师姐心口砰砰直跳,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她早早就想看众人被这二人关系冲击得神魂俱震的模样,但没想到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神魂俱震的竟是她自己!

    许师姐大着胆子,“那,仙尊真的对师弟始乱终弃?”

    话落,周围骤然一静。

    身侧的童师姐差点伸手去掐她好姐妹的脖子:快住口啊啊啊啊……!你不想活了吗!

    出乎众人意料的,怀妄薄唇抿紧。

    一缕银发自他肩头滑落下来,他默然几息,随即开口,“纵登临仙途,今生我心中唯有兼竹一人。”

    说完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白光一闪飞逝去向苍山。

    …

    没了两个主角的前山小路上,聚在一起的几十名弟子并未就此散去。

    许师姐自听到怀妄那句表白后就揪着自己衣襟深呼吸——去他娘的始乱终弃!

    这已经不重要了,仙尊当众承认他对小师弟的感情了!

    比起她的狂喜乱舞,离得不远处常师兄自浑浑噩噩清醒过来。他正按着被刺激到的小心脏吐纳吞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接着“刷”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何师兄,“何——”

    声音戛然而止。常师兄张开的嘴久久未合上,错愕地看着何师兄眼中流下的两行清泪。

    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了?”

    何师兄双眼失去了焦距,讷讷地望向夕阳沉落的方向。一丝暗金色的光线落在他眼底,让那泪光似闪烁不定。

    充满了自我怀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我在想……我这些日子……到底,都是在和谁较劲?”

    常师兄,“……”

    ·

    兼竹径自回了苍山后并没有去往小木屋,而是留在席鹤台上挽起袖子,浇灌着花圃里的灵植。

    他现在心情十分轻松。

    一个是终于同洛沉扬摊开说清楚了;另一个则是在怀妄忍不住当众仰卧起坐时,他确定了一些事情。

    细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一截,随着他浇水的动作悠闲地转动。

    怀妄追身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眼前的一幕逐渐和蒹山的过往重叠,他心头雷动如鼓,又隐隐被一只手拽紧了神经。

    顿了顿,他还是抬步向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去。

    兼竹浇水的动作停下,将木勺随手搁在一旁,转头看向停在自己跟前一言不发的怀妄。

    “前夫有何指教?”

    那浅色的薄唇动了动,怀妄胸口起伏了几下,最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就算了。”兼竹说完又转回去。黑羊正好拱到了他的脚下,抬起脑袋蹭了蹭兼竹的腿。兼竹弯腰将它抱起来,搓了搓黑羊浑身细软的毛发抬步就要离开。

    一只手将他拦下,“去哪儿?”

    “回屋。”

    “带着它做什么?”

    兼竹本来只是抱着羊随便搓搓,没想别的。但在对上怀妄紧张的目光时忽然又笑了,“你觉得呢?”

    那道身影干脆一横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怀妄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定然是幼稚又任性。可一向控制得当的情绪在面对兼竹时,就如散沙溃散,再不受他控制。

    他有点慌:兼竹抱着黑羊回屋做什么,是又想进入幻境里?在幻境里重温他们的过往,和幻境里的“自己”甜甜蜜蜜。

    是不是有了幻境,现实中的自己也就可有可无了?就算真的分手也没关系。

    怀妄发出干巴巴的声音,“幻境都是假的。”

    兼竹抱着黑羊深以为然,“流水的幻境,铁打的前夫。”

    怀妄,“……”

    两人在花圃前相对僵持了会儿,兼竹忽然将黑羊往怀妄胳膊往里一放。怀妄下意识伸手接过来,黑羊离了原来的主人还有点惊慌,四只蹄子一蹬一蹬的。

    怀妄抱羊的动作稍显凌乱,目光却依旧落在兼竹身上,好似疑惑他此举的意义。

    兼竹说,“抱好。”

    他说完转身朝崖边走去。怀妄抱着扑腾的黑羊跟上去,“你要去哪儿?”

    “离家出走。”

    身后的脚步一停。接着加大步伐迈上来越过了自己,转身站到面前,“别闹。”

    兼竹眯着眼看向怀妄,仿佛在说“到底是谁在闹”。怀妄话头一哽,又放软了声音,“别去,外面不安全。”

    唇角微微挑起,“不安全?”

    不等怀妄接着说下去,兼竹便飞身而起。他转头止住想要跟上来的怀妄,“不准跟来。”

    怀妄停下。

    兼竹又对上他蠢蠢欲动的灵力,“神识也不准跟来。”

    怀妄,“……”

    “否则我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兼竹说完微微一笑,“桀桀桀桀桀。”

    怀妄,“………”

    一道流光飞速逝去,兼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席鹤台上只剩怀妄独自站着,崖风卷起他身后的长发和轻盈的外袍。

    良久,台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咩~”

    ·

    兼竹离开苍山后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渭都城附近的小村庄,每年他和怀妄放河灯都要租借的院落。

    兼竹同惊喜的荆婶打过招呼,便走进院落里那间屋中,收拾一番准备住下。

    这个村庄平日鲜有外来的客人,眼下不是什么重大节庆日,除他以外更无来客。

    院子里清静,专门用来租赁的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兼竹抱出自己随行的床铺重新铺了床榻,又去院中石桌边架着茶壶,悠然地烹着清茶。

    他靠在椅子上,闭眼听着沸水煮开的“咕嘟”声。此刻已过黄昏,天色昏暗,田埂外的夜风穿过低矮的院墙迎面吹来,煞是宜人。

    他正阖目休息,院门口便传来一声动响。

    兼竹睁眼时便看一袭银衫的怀妄走进院门口。他眉峰微挑,“不是说过不让你跟来。”

    怀妄脚步未停,走到他跟前俯身下来,“别生气了。”

    兼竹仰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他。昏暗的夜色模糊了对方俊美深邃的轮廓,银白的鬓发随着后者弯腰的动作垂下,有几缕落在兼竹身前。

    “我说过,你若跟来,我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了他,“随你打骂。”

    兼竹定定地看着上方的人,几息后他笑了笑,“把茶给我倒上。”

    怀妄应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将一旁烹好的热茶替他倒上,又端到他跟前。兼竹接过茶杯,垂眼看着清澈的茶汤,他用灵力将水温一降,接着抿唇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搁在一旁。

    “到饭点了。”

    “嗯。”

    兼竹提醒,“你是不是该去做饭了?”

    怀妄顿了一下,“今天不做饭好不好?”

    “为什么不做?”兼竹转向他。

    怀妄就靠过来,“先前惹你生气,这会儿想多陪陪你。”

    兼竹勾了勾嘴角应下一声,便没再叫他去做饭。他由着怀妄靠在自己身旁,两人一起看向夜幕中渐渐浮出的繁星。

    …

    隔了会儿,夜色渐深。

    田埂外一阵蛙鸣,村庄里人声歇了下来。只偶尔听得隔了几道院墙外,妇人哄小孩的声音。

    兼竹起身,“回去吧。”

    “好。”

    两人转身回了屋里,屋门自身后“哐当”关上,不大的空间内仅剩他二人。

    兼竹几步走到榻前掀开了床被,背后很快贴上一道身影。他动作停下微微侧头,“你想一起上榻?”

    一只手握在他的腰侧,怀妄偏头而来,低声道,“我们不是一直这样。”

    兼竹便轻笑一声,“倒也是。”

    然而他并没有翻身上榻,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怀妄。桌上的烛火晃动着,映在他姣好的面容上。

    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像把小扇子挠得人心痒。

    一只手拉在了怀妄的衣襟上,兼竹将他往跟前拉近了点,微微仰头。怀妄便顺势低头下来,搭在他腰侧的手滑至身后,向上扶住他的背心。

    兼竹一手搭在他衣襟前,另一只手则落到自己的衣带上,“刺啦”一声衣带滑落,像是无声地表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怀妄。”兼竹叫了他一声。

    意念一动,屋中的烛火被咻地熄灭,接着他攥紧了怀妄的衣襟,闭上眼。

    怀妄眼底颜色一暗,覆在他背后的手微微收紧,俯身而下,眼看还有一指节距离唇瓣就要碰上。

    黑暗之中,兼竹却倏地睁开了双眼!

    解开衣带的那只手顺势一滑,握上一柄细长的剑鞘。

    嗤……细微的声响在黑暗中显得突兀。

    旖旎的气氛刹那间被打破,对面的人不敢置信般地睁开了眼,看向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柄长鞘,分明是蓄势已久。

    “你……”他飞快地想要撤身,但拽在自己衣襟上的手却牢靠地不容他退却半分。

    兼竹抬眼一笑,眼底清明冷冽。

    与此同时,“轰——”一声巨响!炽烈的心火冲破雕窗卷入屋内,将前者瞬间包裹。

    窗外,一道银色的身影映着月光。

    外袍在身后翩翻,浅色的瞳底燃起比那赤焰更烈的火光。

    兼竹侧头,此番笑意真切,“怀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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