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神
九月，南方的夜晚，仍然像火炉。我姐对我喊道：
“万山红，你上！”
我手臂酸痛得要命，她一声喝令，我接替我姐夫，放油、放粉，飞花点翠地舀盐、酱、蒜、胡椒粉、辣椒粉……敲入一个鸡蛋。
一手不停地翻炒，另一只手不停地抛起炒粉。
米粉从锅中跃起，又从空中跌落。
一次， 两次，三次。看上去像杂技表演。
四次，五次，六……次，我的手臂突然不听指挥，无力抛起锅子。
“啷当”，锅重重地摔在地上。黄的，白的，青的，洒落一地。
食客们的目光全射过来。
我姐夫一个箭步冲上来，拿起另一口铁锅，不到一分钟，精彩继续上演。
我姐猫着腰打扫残局，瞪我一眼，沉声骂道：“废物。”
我觉得再这样干下去，我的人生就会毁掉。天天炒，夜夜炒。除了练了点臂力外，一无所获。
“坐在这儿干什么？干不了就回去休息。丢人现眼。”
我姐讨厌地盯了我一眼。
我心一横，赌气回了宿舍。
去年高中毕业后，我来到乌乡给我姐当帮工。高中毕业虽然算不上高级知识分子，但总比我姐那个小学七年级毕业生强。
来了一个月，我就给她提建议：盘下隔壁要死不活的废品店，请几个专门的炒粉师傅，扩大经营。因为这个城郊结合部的民工实在太多了。
我姐眼一横：“你就想偷懒。请几个师傅，万一亏了呢？”
天天想着怕亏，开什么店子？
外面的声响渐渐冷落下来，快到收摊的时候了，我看看手机，己是凌晨一点。
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手臂越来越酸痛。心想，他们想要来问候我一句吧，可是，直到收了摊，还没有人理我。
我心头一怒，抓起枕头就砸。结果砸中床头柜上的一本书。
那本书摇摇欲坠，却没有掉下去。这是我早几天从废品站淘来的，我经常去淘一些，因为我太喜欢看书了。
这本《生意金点子》，淘过来还没看。反正睡不着，我拿起来慢慢地读。
只有看书，我才会忘记烦恼。书上说，有个人收废铜废银不赚钱，把它熔化做成佛像很赚钱。
我盯着“佛像”两个字，一拍大腿：有了。
因为我姐最信佛，每天早上都要在佛像前烧炷香，说佛会给她带来财运。
第二天，我从淘宝上邮购了一个佛像模具，大约一块钱硬币大小。
收到模具后的次日凌晨一点，我悄悄地起床，带了一把锤子，一架人字梯，来到大树前。
我爬上梯子，把佛像模具一锤一锤地钉进了树干。钉好后，我从梯子上下来。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我常常在深夜去看看，用注射器装些营养液，射进佛像四周的树干内。
第二年春天，模具就脱落了，树干上就长出一个佛像。
说来也巧，三月份，我们隔壁的废品店终于做不去了，真是天赐良机。
有天下午，我邀我姐打羽毛球。
我早就藏了一个羽毛球在废品站前的那棵树上，轮到我发球时，做一个假动作，把羽毛球往裤袋一装，叫道：
“打飞了，飞到树上了。”
我姐有些懊丧。
“我去取。”说罢，我搬来一架楼梯。爬到羽毛球藏身的地方，故意全身发抖，从楼梯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半天不说话。
“你怎么啦？”我姐蹲下，摇着我的肩膀。
“有个东西好怪。”
“什么东西？”
“树上好像有……有……个菩萨。”
我姐忙说：“我上去看看。”
她爬上去，站在楼梯上，看到树桠间果然长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佛像，飞快地爬下来，把我叫到一边：
“怎么会有个菩萨呢？而且是个真菩萨。”
“我们发财的日子到了。”
“发财？”我姐一脸茫然。
我压低声音：“废品店生意为什么不好？”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污垢破烂堆放在那儿，对菩萨大不敬，所以才做不下去。”
“有道理，废品店一直要死不活，生意差，原来是树上有尊佛。＂
“如果我们把废品店盘下，扩大炒粉店，天天热饭热菜地供着菩萨，它一定会保佑店子兴旺。”
我姐听了，张着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我故意激她：“你不动手，万一有人看上了废品站，盘下也开个粉店，别人生意红火呢？”
这是个迫在眉睫的威吓。我姐立马把我姐夫叫过来，三人一起上二楼，关起门来商量。
我姐夫听了这么一件奇事，兴奋地说：“这不是菩萨提醒我们发财吗？为什么山红的羽毛球偏偏飞到那地方停下呢？”
我姐想了半天，说道：“要不这样，我们请弘一道长来看看风水。他说能开，我们就开。”
我生怕我姐去请，坏了好事，自告奋勇道：“我明天去请。”
弘一道长在这一带很有名，我去市场采购食材时，总是要经过他家门口，可从来没进去过。
一夜无眠，次日，我往道长家走。
道长家有个院子，院门口有一扇拱门，拱门上方挂一块匾——“悠然居”。
到了院门口，我犹豫了，如果道长看了那地方，说不能办店子呢？那尊佛像，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正想着怎么说服道长，或者干脆和道长共同做个局，道长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白须飘飘，半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弄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好是坪，总要有个结果，我鼓起勇气，走进去说：“道长您好，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我家在前面一里地的岔路口开炒粉店。”
“想看就看看吧。”
我突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想请先生帮个忙。”
道长朝我上下扫了一眼：“说吧。”
“我家那地方是个交通要道，民工多，如果扩大店子，生意一定会好。但我姐从农村出来的，胆量不足，而且非常固执，我无法说服她。
道长手执一柄非常精致扇子，似笑非笑，像看透了我内心似的，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让我来说服你姐，是吗？”
我点头不迭：“我姐非常崇拜像您这样的师傅。”
他冷笑一声：“小小年纪，不走正道，靠这种诓人的小把戏？生意之道要讲一个诚字。我呢，为学之道更要讲一个诚字。”
我僵在那儿，好像被道长打了一个耳光似的，沮丧到了极点。
他沉吟半晌，悠悠说道：“如果请我实地去看看，我倒愿意。”
我没把握。万一他看了，说不行呢？
道长开始摇扇。
我历来精灵，看出他还是想做这单生意。便说：“久闻您的大名，只是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怕请不起。”
我在试探着他的要价。如果要价高，看了之后，又说不能扩大店面，我不是做赔本生意？
他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样子，笑了：“虽说要实地察看，但有些机关透出了些迹象。”
我一脸茫然。
道长向我招招手：“进去坐坐吧。”
我心里反而慌了。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墙上挂着一幅字：道可道非常道。
当我坐下，目光落到桌子上的一块小牌子时，心里更没底了。牌子上写着冰冷的四个字：
概不还价。
据说他看风水的价格高得吓人。坐在他的对面，我双腿抖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