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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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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这“钟临”是什么身份, 面对深入骨髓的朱雀火,都能放出这种一定会治好她的大话。
    还挺自信。
    姜陶陶倒也没有真的期待过什么,十分敷衍地点了点脑袋。
    男人低头, 习惯性地要在她眼睑处,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她当即就侧过脸躲开了。
    眼睛睁大, 有些错愕,脸上写满了抗拒。
    他怔了一下,松开了手。
    四目相对。
    场面一瞬间有点尴尬。
    姜陶陶垂下脸,适当地露出了几分疲倦:“好累, 我要休息了。”
    “好,我晚些回来。”
    晏临则带着天医一起离开,还顺手将烛火也熄灭了。
    寝房里,瞬间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与安宁。
    姜陶陶当然不可能真睡。
    她现在只想快点把担心的事统统做完,立即回天外天。
    凤凰喜光热, 她用一副陌生的肉身在如此昏暗的环境待着,实在不太舒服。
    等晏临则走远了,姜陶陶立即推开房门,溜到庭院里来。
    四周无声, 只有几个婢子,正十分八卦地窃窃交谈: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钟临大少爷, 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是呀是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变没变, 姜陶陶不知道。
    不过, 有几个瞬间, 她确实觉得“钟临”很像, 那个谁来着——
    哦, 晏临则。
    可能是因为脸跟名字有点类似吧。
    不过,姜陶陶也很清醒,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若是将刚才那个微微搂着她,低声劝哄,十分愧疚耐心的人,代换成晏临则……
    算了。
    她还是少做这种令人害怕的假设比较好。
    姜陶陶支走婢子后,便在院子中间的玉石桌前坐下了。
    她手撑着脸,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阖上眸。
    再度想要联系上晏钟渊。
    这一回,不知是因为她这边环境幽静,能够更加静心专注。
    还是晏钟渊在天外天修炼养伤,恢复得更好了。
    总之,她能听到晏钟渊的声音。
    就在脑海里,很轻,也一如既往的温柔:“正好,我刚从问天塔回来。”
    问天塔,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得知天道旨意的地方。
    三界里无数个小世界,无数个位面,只有天外天有如此殊荣。
    姜陶陶睫毛扇得更快了,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咽了咽唾沫,才忐忑地问:“……我要你问的那个,怎么样?”
    “我当初调用了九十一道劫数。这飘荡的三百年,已经还清了六十三道。”
    天道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他。
    但,晏钟渊能够感知得到,并且数出来。
    他很细心,肯定不会数错的。
    姜陶陶尾音上扬:“真的吗?”
    太好了——
    她之前还在担心,晏钟渊会不会因此受到惩处。
    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那你问过,就是……你之前不是取走了你胞弟的劫数吗,他是天道之子,那个劫数,应该也跟一般的非同凡响,这怎么办?”
    那边忽的沉默了。
    姜陶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比一点快,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
    “我也不太清楚,”晏钟渊沉吟,语气带着有些不解:“我还没来得及去见阿则,也不知,他是怎么处理好了。”
    具体的,他并没有细说。
    可能是考虑到她跟晏临则不熟的缘故。
    姜陶陶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追问:“就是说,他自己可以处理好,不会影响到你之后的恢复跟修炼吗?”
    “问天塔的旨意说,不会。”
    天道从不骗人,也不变卦。这么说,就是一锤定音。
    姜陶陶喜不自胜,连续说了两句:“太好了。”
    晏钟渊说完,又像是有些头疼,低低补道:
    “陶陶,我当初选择身殉禁地,便是做好了准备。如今有什么后果,都该我独自承担。你不必把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现在真是,三句不离他的后遗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只不过,姜陶陶不会听的。
    她十分娴熟地装听不见:“既然是这样,那我等一下就回来了哦,你记得迎接我。”
    “……”
    “钟渊哥哥?”
    “……”
    “好。”晏钟渊低低道。
    脑海里的嗓音,才刚刚消失。
    耳边,便响起了现实中“钟临”沉沉的语调:“你怎么还不睡?”
    姜陶陶睁开眸子,正好对上晏临则微拧着的眉眼。
    “我……”
    她还有些懵,正想解释,手腕却已经被握住了。
    整个人,也被晏临则拉进了寝房里。
    他拿起狐毛大氅披在她肩上,既是训斥,又带着点心疼:“陶陶,我说过要晚些回来,你就不必再等我。”
    “你现在身子不好,最重要的就是养病。”
    ——???谁在等他?
    这种事,她只在重阙殿里做过。
    那个时候,一睡着都是梦魇。于是,就算再困,她也要坚持等晏临则回来,多看几眼那张脸,才能休息得稍微安稳一点。
    正想着,姜陶陶已经被拉到了床榻边。
    男人伸手,又给她系了一条厚绒绒的白狐围脖,继续道:“若是想见我,直接说就好。以前——”
    他微微一顿。
    “没事,以后我会多抽些空来陪你。”
    是在对她承诺。
    亦是在提醒他自己。
    只不过,这番好意,姜陶陶注定是体会不到的了。
    以后?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还谈什么以后。
    姜陶陶只是腹诽,没有说出来。
    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给她扫掉发间淡淡的雪珠。
    “我又不困了,想要再多玩一会儿,”姜陶陶眨眨杏眸,十分诚恳地道,“你不会要守着我吧?”
    原本就只是试探性问一问,没想到,却被误会了。
    晏临则颔首:“好,我守着你。”
    “……??”
    姜陶陶凝噎了几瞬。
    她想动身就走,当然不能让人陪着。
    想了半天,总算想出理由,支开这个多余的人:“我想吃城东的那家糕点铺,你可以亲自去帮我买吗?”
    对方并未拒绝,缓声答应:
    “你就在寝房里等我。婢女都在外边,有事唤一声就好。”
    她假装在认真地听,点头如捣蒜。
    然而,等晏临则一走,就立刻开始研究起了如何离开这里。
    来的时候,她是直接调用魂魄进来的。
    走,也应该直接抽离魂魄,将身体还给原主。
    但很快,姜陶陶便发现了不对——
    她好像抽离不出去了。
    姜陶陶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奇怪。
    好像有人用什么术法,将这具肉身,跟她的魂魄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会用这种术法,让她都一筹莫展的人……还能有谁?
    姜陶陶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若是没办法和谐且和平地抽离魂魄,自然还有更简单粗暴的法子。
    ——死了就行。
    无论多么高强的术法,没了肉身作为依托,都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余光瞥见桌上那碗冷却掉的药,姜陶陶蓦地想起,她现在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来着。
    噢,根本不需要多费心思。
    心念微动,将死期提前一下就行了。
    姜陶陶说到做到。
    在神识的操控下,原本已经熄灭的的朱雀火,瞬间被逼得重燃出无形的剧烈火焰。
    只不过一转眼,她的肌肤便开始愈发滚烫。
    看不见伤口,姜陶陶又感觉不到疼,也不知现在是催动到了什么程度,什么时候能死,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她眼前一黑,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直接向前栽倒。
    却并没有摔在地上。
    男人及时抱住了她。
    或是因为太用力了,臂弯微微发抖,声音愕然:“姜陶陶——”
    嗯?
    她在这个位面也叫这个名字吗?
    姜陶陶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可惜的是,眼睫上有好多血,全挡住了,什么都看不清。
    “我有点疼……”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下个命不久矣的定论。
    手腕被男人紧紧握着的地方,突然涌进一道极为温暖的仙力。
    满目疮痍的身躯,瞬间得到了温养滋润。
    朱雀火也要被逼退了。
    短暂的惊诧后,晏临则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低下头,声音也低,依旧像是在哄她。
    只是因为极少哄人,语调格外生硬:“陶陶,你是刚刚少吃了一味药,现在我助你恢复,你凝神冥想,很快就好。”
    仙力,继续有条不紊地输出进她的仙脉里。
    姜陶陶却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现在,她满心想着的,真的就只有回天外天。
    那灌入的仙力仿佛石沉大海。
    有的,还被她轻易挑拨成了攻击她的力量,让她体内的仙脉愈发破碎。
    男人握着她手腕的掌,力道越来越紧。
    像是块封印住了的万年寒冰,牢牢桎梏住,令她无法挣脱。
    ……好像是出了点小岔子。
    这个临时夫婿的仙力,比姜陶陶想象中还要强大。
    她消解掉一点,他便补充来一点。
    这简直就像是在拉锯。
    姜陶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道:“夫君,你不要再救我了。”
    ……
    正是凌晨时分,钟府却通宵大亮。
    无数耀眼摇曳的烛灯,将夜幕衬得宛如白昼。
    府邸内,所有人都在慌乱地来往着。
    有人端着快马加鞭送进来的草药,有人正在清理满地血水,几乎没有一处安宁。
    晏临则紧紧搂住怀里纤细孱弱的女子,不断从诛仙台上的本体里汲取仙力,全都送到了姜陶陶的仙脉里。
    毫无效果。
    相反,她甚至越来越痛苦了。
    眼睫里,鼻尖下,唇边,几乎都是红得令人心惊的血珠。
    嘤咛时,短暂又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里,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的冷静尽数瓦解,晏临则平生至此,从来没有这么茫然的时候。
    他自恃修为甚高,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之中。
    却没想到,只是下界换了一副身躯,就体会到这般无措无力的滋味。
    朱雀火灼烧凡人,不见任何伤迹,却能使人七窍流血。仙力血液共同枯竭而亡,死状极为可怖与折磨。
    他从不将此放在眼里,原以为,只需要动用个修复治愈的术诀,便能万事大吉。
    可现在才发现,所做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效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仙君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对姜陶陶的担心,是可以点到为止的。
    可现在,好像被推翻了。
    他前所未有的慌张,想要再用力抱住她,却不敢动太大的力道,怕姜陶陶更难受。
    “我好疼……”
    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字不成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我真的好疼,你能不能不要再救我了……”
    晏临则的气息很乱,“陶陶,相信我,很快就好了。”
    姜陶陶的呼吸时轻时重。
    好像轻的时候很疼,重的时候也很疼很疼。
    对凡胎肉身来讲,这就是自内而外,在活生生地被烧死。
    晏临则的仙力无法救她,只能延长她的死亡,加剧她在经受的酷刑。
    她深吸一口气,被满嘴的血呛得咳嗽,一咳,又吐出一阵一阵的血。
    “夫君,你杀了我,杀了我好不好——”
    晏临则紧紧搂住她,长指攥在一起,用力得已经泛白。
    “求求你……”
    “……好。”
    姜陶陶睁大眼睛,眼底起的都是血雾:“求求你……”
    “我说,好。”喉结滚了滚,翕动嘴唇,终于挤出几个干涩的字,“陶陶,就疼这一下,我带你回去。”
    反正,魂魄已经恢复好了。
    肉身若灭,他尚可将她完整的魂魄带回九重天,再给她找一只粉雀鸟当宿体。
    她还是姜陶陶,是只漂亮的粉雀鸟,是他道侣。
    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长指捏在腰间剑柄上,半晌下不了手。
    神仙天生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
    几万几十万不条人命,在高高在上的仙君面前,都是转眼就会消失的灰。
    但现在不一样。
    他也是个凡人。
    他想要杀了姜陶陶,只能拿剑,捅进她胸口,亲自要了她的命。
    晏临则心腔再次诡异地震动起来。
    姜陶陶抽噎一声,便震动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贴得太近。
    他胸膛左侧那处常年空荡荡的缺口,像是被她流出来的血给灌满了。
    又是滚烫,又是剧烈的疼意。
    姜陶陶,也会像这么疼吗?
    难怪她受不住。
    连他这般耐受的人,都觉得心腔处有什么东西在撕裂。
    好像他从少年时,从三百年前,都缺失的东西,重新生长了出来。
    晏临则脑海里一阵嗡鸣,也许是为了止住姜陶陶的疼,也许是为了止住他自己的。
    最终,抽出剑。
    “嗤”的一声,长剑深深陷入了她的血肉。
    他长指发抖,停顿了一瞬,才用力,将剑柄旋了半周,刺得更深。
    濒死的那一刻,姜陶陶蓦地抬起了脸,跟他隔得好近好近。
    半个时辰都被剧痛所折磨的脸上,像是获得了解脱,竟然多出了一丝极淡又极满足的笑意。
    最后那瞬,她动了动唇,声线细弱得几乎要碎掉。
    “……谢谢啦。”
    晏临则搂着她腰肢的手掌,几乎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
    他强迫将自己克制得格外冷静。
    在姜陶陶断气的那刻,及时地抽出了她完好的魂魄。
    她的魂魄恢复得确实很好,是个极为完整的虚影。
    脸上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痛苦。
    反倒弯着眼睛,朝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疼了。”他的呼吸声又低又重,“陶陶,马上就好了,我带你回去。”
    仙君平生第一次,如此畏惧他所面对的一切。
    阖上眸,抽离意念。
    不过一转眼,便回到了诛仙台上。
    晏临则心头一动,手中立即多了一只跟姜陶陶原形完全相似的粉雀鸟,急促又郑重地安慰道:“陶陶,不疼了——”
    蓦地。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尾音散在空旷的高台之间,没有任何回应。
    晏临则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
    甚至没有去管,手里的粉雀鸟是何时飞走的。
    “姜陶陶,”他又念了一遍,声线有点发抖,“姜——”
    嗓音卡在喉咙里。
    巨大的恐慌,从心口那处被填补的空缺里,快速蔓延至全身。
    他甚至不敢叫完她的名字。
    好像这样刻意的停顿,能够暂停住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并没有。
    浩大的仙力第三遍扫过整个九重天,扫过他回来的路,扫过他体内。
    他刚刚还牵着姜陶陶的魂魄。
    可是转眼间,她就像是人间蒸发掉了一般。
    完全没有找到。
    司命被迫来到这里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晏临则那双向来清冷的狭眸,布满了浓郁的血丝。
    他周身围绕着的,那种近似浓郁粘稠的痛楚,将所有仙气都变得沉重了几分,压得九重天上每个人隐隐有些窒息。
    司命磕磕巴巴:“君、君上?”
    晏临则眼底浮起一层怖人的血雾,伸手揪住司命的领子,语气近似阴森:“你当初不是说得这么信誓旦旦?那现在人呢,你告诉我,姜陶陶在哪里?”
    “我也说过……咳,下界易生变数,让君上带一盏锁魂灯……”司命星君濒临断气,吐字很是艰难,“是君上,你,没有答应的……”
    ——对。
    晏临则想起来了。
    明明是他信誓旦旦地说,有他亲自去,不需要。
    明明是他根本就没有姜陶陶心诚,做不出锁魂灯。
    明明就是他之前三番五次的纵容,推着绛朱擅闯流月山顶。
    明明是他给了绛朱一滴他的血,加持了那次伤到姜陶陶的朱雀火,让她刚刚才有的新身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明是他不知道姜陶陶的喜恶偏好,连她不能吃梅子都不知道,诱发了后续所有的一切。
    眼前好像出现了不同的幻影,交叠在了一起。
    姜陶陶抱着烛盘,站在诛仙台边,最终头也不回地一跃而下。
    还有她被他捅穿心脏,痛苦又解脱地倒在他的怀里。
    明明从下界到这里,只是一念之间。
    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路。
    他竟然把姜陶陶……弄丢了。
    对,风朵说得没错。
    姜陶陶就是被他害死的。
    她死在他的面前,他的手上。
    一次,两次,竟都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晏临则望着诛仙台下,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姜陶陶的痕迹。
    他的瞳孔发抖得厉害,上前两步,竟是没来得及站稳,踉跄地跪了下来。
    右手召出那只藏在神识多年不用的古剑,撑在地上,勉强支撑住他。
    余光却瞥见,古朴锋利的剑柄上,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藕荷色缨穂。
    晏临则忽的记起,这是姜陶陶亲手系上的。
    她送过他好多东西。
    都是些不值钱,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好多好多。
    可到现在,到最后,竟只有这一样被他留了下来。
    其余的,都被弄丢了。
    就像他弄丢了姜陶陶一样。
    喉间一股腥甜,晏临则没能压下,竟用力咳出一口浓得发黑的血来。
    他浑身上下的墨色,好像都在这一瞬,被抽得一干二净了。
    仙君低下头,在那汪血里,模糊地看见了他的倒影。
    发冠已碎,那如墨的长发,竟是一寸寸变得比雪还白。
    也,比雪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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