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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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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菜还没上桌, 柳福安开门见山:“小宋你帮我改造拖拉机,我代表市拖拉机厂给你设计费。”

    这是位强人,不仅工作能力强, 为人处世管理单位也是态度强硬,他说能给设计费, 那就是真能给出来的, 不像二分厂的胡光墉,得跟上头请示再请示,班子商量再商量。

    用拖拉机代替人力畜力,他相信将是未来农业机械化、现代化的必然趋势,可现在全国普遍还是轮式的手扶式拖拉机,阳城市拖拉机厂的产品也都是随大流, 只能卖给周边生产队和附近省份……他的雄心,是把阳城人的拖拉机卖到京市, 海城, 东北,四川,乃至全国各地。

    所以,改进拖拉机制造工艺,提升做功马力, 将是他“出奇制胜”的方向。

    什么叫大刀阔斧,什么叫改革创新,他这种精神恰好是华国未来走向世界之林最需要的,最迫切的。

    小猫蛋聪明着呢, 怀里抱着刚缝好的小布熊猫玩儿,其实小耳朵支棱着,一会儿哒哒哒跑出去, 拽了拽妈妈裤腿,超小声说:“妈妈,老爷爷给爸爸钱。”她知道钱能买好多好多吃的,能让她顿顿吃鱼鱼和飞飞。

    “乖,大人说话你边儿玩去,不能去捣乱哦。”她心里虽然惊喜,谁不爱钱啊,可是她并不打算鼓励女鹅这种偷听大人说话的行为,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孩子现在正是行为习惯养成的重要时期,知道根据大人的反应来判断能不能做这件事。

    她现在要是夸了她,孩子会觉着自己做了件正确的让妈妈开心的事,下次只会再接再厉,长此以往就会形成坏习惯。

    果然,小猫蛋有点小失落妈妈居然没表扬她,“好叭,那我不听了。”

    当然,屋里,对于独臂书记提出的要求,宋致远想了想:“我协调一下工作,明天答复你可以吗?”

    “好好好,不着急,小宋还是以你的本职工作为主。”柳福安顿了顿,“你工作上要是协调不过来,那我就再等几个月也不急,千万别耽误你的正事。”他大概知道宋致远再回阳城是带着使命来的。

    土豆丝有点凉了,但用清油炒的不会腻,夏天吃着正爽口,辣白菜酸辣爽口,煎鸡蛋又油又香,还有一盘子香肠切成薄片儿,下酒正好……当然柳福安和宋致远都不喝酒。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等柳福安一走,安然就憋不住了:“独臂书记说给你设计费?”其实是想问给多少。

    “嗯,我要是能把拖拉机马力提升到一百马,他给我八百块设计费。”

    “那现在普通的拖拉机马力多大?”

    “五六十马。”

    安然:“……”这八百块钱不好挣啊,功率翻倍,那得是多大的技术难度?别的她不懂,就五十年后买个车吧,同样牌子同一款车,15和20的,那都是相差好几万呢。

    那还是技术成熟且普及的年代,现在嘛,全凭宋致远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做到。

    他虽然是科学家,可也不是万能的,安然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你还是以702的项目为主吧,这钱不挣也罢,咱们省着点花花,饿不死。”

    宋致远看着女鹅,客人走了,盘子里还吃剩几片碎糟糟的香肠屑,她跟铁蛋一人一片慢慢的捡着吃呢。肉实在是太碎了,只有小苍蝇那么大,她却吃得津津有味,遇到稍微有半片那么大的,她都要跟哥哥分着,一人一半。

    再苦苦他就行,不能苦了孩子:“没事,我不耽误正常上班时间,就每天晚上研究。”一定要拿到这八百块钱。

    安然还能说啥?只能说祝他身体健康吧。

    ***

    下午,趁着工会没事,安然开上宋致远的专用吉普车,载着包淑英和俩孩子,上百货商店又采买了一批。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搬新家前最后一次大买了,大件和铺盖已经置办齐了,这次就买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譬如脸盆脚盆毛巾这些,陈六福市医院的宿舍也收拾出来,晾上了,安然塞了三十块钱给母亲。

    “妈你给我陈叔那儿置办点生活用品,他一大老爷们估计想不到。”

    包淑英把钱塞回去,笑着说:“他心比我还细,都置办齐全了,还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喜欢啥自个儿买哩。”

    当年离婚时候都没得到这么多钱,包淑英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谁说金钱不能买来快乐?那是因为不够多!

    安然有点酸溜溜的想:宋致远要是能强势的,啥也不说的塞给她二百块钱让她自个儿想要啥买啥,她绝对不骂他了,绝对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可事实上,人家压根想不起,除了女鹅,他们这个小家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他以为,工资奖金一分不少的上交,他就是大功臣了他。

    哼,真是想想就来气!

    包淑英不知道闺女哪儿不开心,反正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她给小猫蛋和铁蛋每人从头到脚买了身新衣服新鞋子,又给安然买了套百雀羚,闺女每天做饭,手都没以前嫩了,擦擦好。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发现,上辈子喜欢化妆的她,居然重生两年了,拥有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两年了,她居然只化过两次妆!还都是草台班子,一样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

    正巧柜台上有卖恒芳口红的,那是个很古早的牌子了,安然毫不犹豫的买了一支,呸!管他娘的节衣缩食,她从今儿开始就要好好打扮!气死那榆木疙瘩,用他的钱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出去钓小鲜肉它不香吗?哼!

    当然,有了口红,还得买点遮瑕的粉底之类,但这年代只有鸭蛋粉,听说含铅很重,反正她本身皮肤也比较白,安然没买,只扯了几米白色的可以做衬衣的的确良,还买了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

    她也想穿高跟啊,可惜这时候国内还不多,闭塞的阳城市更是买不着的。

    逛了一圈,本来打算给宋致远买点布做条裤子的安然:想得美,光屁股吧他。

    小猫蛋拿着新衣服瞎得瑟,傻乐啊,铁蛋却敏感的察觉到:小姨好像又生气了?

    不过,他喜欢这样生气的小姨,因为她会给自己买东西了,以前倒是和和气气,可她只给姥姥和他们兄妹俩买,就连两年过年,她一件新衣服也没买,办劳动节晚会都是借的姥姥衣服穿。

    买吧买吧,反正他以后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姨买一堆的漂亮裙子和那叫啥“高跟鞋”的玩意儿,让她一个礼拜不重样的穿,美死大院那些婶子。

    开着车,路过阳城饭店,安然又去确认一遍,看她预定的酒席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次乔迁宴,她本来是不打算请的,怕树大招风,可想想周部长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新房子让他们放心的住,安然就觉着还是办一下吧。

    在商场多年的她知道,很多时候酒席不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作用大着呢。

    当然,她也算过一笔账,要是在新房子里自个儿做饭的话,确实能便宜点儿,但这年头肉本来就贵,随便做几个肉跟饭店的比起来差别也不是很大,再加上自个儿办她得提前请好几天假,得请人帮忙,得四处借能煮很多人吃的大锅大灶,更别说前前后后各种准备工作,扫尾善后工作……操持起来真的很要命。

    宁愿多花点钱,就这么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上饭店吃现成的,它不香吗?

    反正,宋致远比她还怕麻烦,举双手赞成。

    这年代的阳城市还不兴发喜帖,都是路上遇见告诉一声,他们搬家了,何时何地来吃酒就行,有些不容易遇到的,则是上门告知,譬如胡文静家。

    安然很感激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带着等不及回家路上就要换一身崭新的小猫蛋,这就来到公安局家属区。

    赶巧了,今儿严老太太,哦不,高美兰也在家,她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见面啥话也不说,直接握住安然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母亲,安然啥也没说,回握她的手,“婶子后天要没事的话,去我们家坐坐?我们准备搬家了,下午六点一家子都来啊,在阳城饭店。”

    “哎哟,那敢情好,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搬了没跟我们说呢。”高美兰难得笑了笑,又指着胡文静说,“文静还说哪天去你们家新房子里看看呢,她也心痒痒。”

    大家都只知道他们盖新房子,只是还不知道盖成啥样,反正地皮够宽,前后都能有小花园,光这一条就够所有人羡慕的。毕竟,哪怕是阳三棉小白楼,那也是没有私人花园的。

    别看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儿,可有了它,栽点花花草草,景观立马提升一个档次,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谁不稀罕啊?

    胡文静也有点心动,问了丈夫好几次,他们单位啥时候给分块宅基地,分不了地,那重新好好的,宽宽敞敞的分套房子也行啊,这一大家子挤小房子真的太难受了。

    高美兰睡外头客厅里也不好过,年轻小夫妻,又是经常时间对不上的,好容易回来睡一晚,肯定是……于是,这倒是她第一次赞成儿媳妇的要求,不说搞特殊待遇,哪怕能有两间房,她也能不这么尴尬啊。

    三个女人就着房子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小猫蛋就跑过去,摸了摸“妹妹”的手,“妹妹瘦啦。”

    小严斐也回握她的小胖手,“嗯嗯”点头。这几天没有钱大妈的恐吓,他稍微能吃一点点东西了,比起菜市场那次终于长了点肉,不过脸色还是跟卤鸡一个颜色。

    小猫蛋摸了摸,从新裙子的兜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妹妹吃,超甜哒!”

    小严斐看了一眼,“不要。”

    小猫蛋急得口水泡都冒出来了,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快吃鸭,超甜哒,我妈妈买哒。”

    严斐看大人没注意这边,牵着小猫蛋的手,哒哒哒跑卧室里,翻出满满一牛皮纸袋的糖来:除了大白兔外,还有各种水果口味的硬糖,甚至连巧克力也有。

    那简直就是小猫崽崽掉进了渔场,幸福的海洋啊,小猫蛋“哇哦”一声,“妈妈好多糖糖,妈妈!”

    三个大人进来一看,也笑了。

    门口的胡文静婆媳俩,是又好笑又羡慕,还又心酸:明明只差一天的孩子,一个活泼开朗啥都吃都会说,一个闷沉沉的小鹌鹑似的,要知道在坏保姆来之前,小斐可是比猫蛋高很多呢。

    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她们不够上心?要不是多亏了安然,她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孩子还有没有命在还不知道呢。第二天她们就带小严斐去医院看了,严重贫血,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打结,有的地方还脱发了。

    两岁还差几天的孩子,脱发,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呢?

    胡文静直接一整个袋子全给她包起来,“安文野喜欢就拿回去吃吧,我家这个不喜欢吃甜的。”不然她在百货商店还真不缺这些东西。

    安然倒不好意思了,“小斐喜欢吃啥口味?下次阿姨也带个你喜欢的口味来。”

    说起这个,胡文静的眼睛又红了,“他啥也不喜欢,每天吃饭就跟上刑一样,上次本来说要送你家去养几天,那该死的老千货千方百计阻挠,也怪我……”

    怪她疏忽,快一年了居然没发现儿子的不对劲。

    “那该死的老千货,只是关她几个月真是便宜她了,以后要让我再遇见,我非撕了她不可!”

    原来,钱大妈家闺女虽然嫁进了城里,男人有工作,可也只是一普通工人,还要养四个外孙,压根吃不饱。更别说老家三个儿子,养的十几个大宝贝孙子才是她的心肝肉。

    一农村老太太,以前也没啥见识,在村里为颗子枣儿都能跟人打头破血流的,看着主家一家子大干部,吃不完的白面和肉,随时想吃就能吃的卤味儿,关键一家子对她都不小气,高美兰才穿过几水的,顶好的的确良衣服裤子和皮鞋,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就送她了。

    钱大妈也舍不得穿啊,要么留给闺女,要么拿去黑市卖钱。所以,送了好几套,她还是穿那些补丁衣服,高美兰也就知道了,不再送了。

    没有衣服换钱,就没钱给十几个宝贝孙子补贴肚皮,她就把主意打到了主家的东西上。反正米面粮油随便用,一家子心都宽,才不会注意她用了多少,于是她就一次偷个半两,到二两,到半斤,后来干脆五斤全给偷回家,反正她把做饭的活儿推给胡文静,油少了她就赖她。

    当然,胡文静这种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性格又大大咧咧的,还真没注意到。

    于是,钱大妈的胆子更大了,她开始把主意打到买菜上。每天买菜钱是管够的,看着主家小崽子对肉蛋奶爱答不理,有一口没一口的时候,她就想起自个儿十几个宝贝孙子在村里却只能啃苞谷碎,听见肉眼睛都能流出口水的样子……她就难过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啊,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啊,想吃的做梦都吃不上,吃得起的喂到嘴边也要吐出来。

    就吐出来那口,她也恨不得捡起来揣怀里,回去给孙子们吃。

    这种不平衡和对干部家庭的痛恨,让她心生一毒计:既然主家小崽子不爱吃,那她就让他彻底不敢吃,反正每天肉蛋奶好东西照买不误,回去做了他不吃她也没找儿啊。

    剩下的嘛,只要她开个口,艰苦朴素的高美兰就会同意她带回家,给她的宝贝孙子们大快朵颐。

    不是她不买肉蛋奶,她买了。

    不是她不好好喂严斐,她追着喂了,追一个小时他也不愿吃一口。

    反正她一没打,二没骂,她这个保姆还是非常称职的。要不是安然撞破她故意误导严斐的场面,她作的恶不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高美兰轻咳一声,打断儿媳妇的埋怨和狠话:“别说这些了,既然小安来了,那就让小斐跟她们去玩两天?晚上让他爸接回来。”她转头问安然,“不知道你们家方便不方便?”

    面对着孩子那双大得离谱的眼睛,谁能拒绝啊?安然的心情跟她们是一样的,只想让他多吃两口饭而已啊。

    小猫蛋支楞着耳朵,听明白了,牵住严斐的手:“跟我轴叭,我妈妈zhuo饭超好吃哒!”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吃鱼鱼,她要让妹妹尝尝她们家又酸又辣的鱼鱼锅,还有嫩嫩的豆芽菜。

    安然让他们先在严家玩着,自己跟胡文静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女鹅的“指示”她已经收到了,就是两条大草鱼呗,再来一斤老豆腐,两根大青笋,土豆家里还有。

    回到家,包淑英已经把米饭蒸上了,安然将鱼片腌上,一面择菜一面跟她说起小严斐的事,听得包淑英这么好的脾气都骂人,“这保姆真是坏透了!”

    “妈,所以知道我为啥跟你说陪伴很重要吧?外头找的人,千稳妥万稳妥,那也没自家人稳妥。”这大院里多少老太太,虽然整天东家常西家短天天跟儿媳妇干架,但对自家孩子那也是真的疼,别人给个枣子都舍不得吃,得含回家给孩子的人啊。

    “放心吧,我以后还在你这儿带孩子,他那边要没事我都不过去。”

    安然大笑,她妈真是,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外孙女四五岁就能上幼儿园了,我一个人也能带得过来,你要想咱们你就过来,平时还是过你们的小日子去。”

    老年人也需要感情生活,不见五十年后多少老年人得抑郁症,孤独症的吗?反正母亲这几年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只希望她有个幸福的晚年。

    没一会儿,仨孩子闻着香味上楼,洗过手,争先恐后抱着小碗碗,筷子敲得叮当响。

    这哪是孩子,分明是三只小叫花子啊!

    安然特意问严斐会吃鱼吗,会剔鱼刺吗,小伙子“嗯嗯”点头,安然先给了他一块试试,果真很聪明,挑得十分认真。

    小猫蛋和铁蛋倒是不用她操心,人吃得可熟练了,双手开工,光他俩就能吃掉一条大鱼,安然不买两条还真不够吃。等宋致远回来,发现多了个孩子,隐约觉着好像是见过的,“谁家的?”

    “我文经(静)姨姨家哒,妹妹哟!”来过好几次哒,爸爸真是个坏记性。

    宋致远看了看,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也就不多说了。可怜的宋大工程师,他连妻子有些什么朋友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妻子跟他叨叨半天的“坏保姆”就是这家,更不知道人家明明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安然和母亲对视一眼,叹气。

    宋大工程师辨别男女的能力跟两岁的孩子差不多,跟他较真,不被气死也要被笑死。

    小严斐在家真是饿得狠了,因为觉着鱼没营养,不如肉蛋奶实在,以前钱大妈倒是没用鱼恐吓过他,所以现在吃他心里没有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吃得可香啦,连着煮得软烂的莴笋,吃了满满两小碗。

    当然,安然还得给他盛点饭,看着也吃了不少,虽然赶不上小猫蛋,但看得出来他也是很努力的在吃了。

    天刚黑,严厉安就来接孩子了,见儿子抱着个梨子在啃,奇了个怪,在家啥都不吃的啊,“好吃吗?”

    “好吃,甜。”

    反正跟“姐姐”一起,吃啥他都觉着好吃。看来,母亲和妻子的主意确实不错,多让他跟同龄孩子接触,让他跟着别的孩子学习好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不错。

    “你家爱人呢,还没下班吗?”严厉安环顾一周,没看见宋致远。

    “下班啦,又上班啦。”小猫蛋插嘴说,她还分不清“加班”和“上班”,总觉着爸爸只要是去实验室,那就是上班,却哪里知道那是研究百马力拖拉机,准备给她再谋福利的加班呢。

    “工作挺忙啊,小安你们做家属的辛苦了。”

    “文静也辛苦不是?”安然揶揄。

    严厉安挠了挠后脑勺,“工作工作,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嘛,就革命分工不同,分工不同。”

    ***

    1974年7月16号,农历五月二十七,宜移徙。安然一大早准备把收拾好的东西搬新房子去,赵银花和刘宝英邱雪梅几个大院女同志就来了,一人背着个背篓,把锅碗瓢盆被褥这些装上,二话不说就走。

    安然赶紧追上去,“银花姐没上班?”

    没记错的话,她今儿是上早班的啊。

    “没事儿,你一辈子就搬一次家,我请个假没啥。”赵银花特意换了身新工装。

    在她意识里,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就是她奋斗的终点了。哪知道安文野家还会换房子,还越换越好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是,咱们正好看看你们大房子去。”刘宝英笑着,羡慕地说:“咱们啊,这辈子也不知道哪天才能住进那么好的房子,住不起,咱去长长眼,你不介意吧?”

    “瞧你,说的啥话,以后欢迎你们来玩儿,还跟以前一样,咱们家大门随时敞开。”安然完全能理解刘宝英的心情,如果只是换个八九十平的普通房子,那至少差距不会太大,努努力还是能追上,差距太大就会让人有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无力感。

    “哎呀行啦,都少说几句酸话吧,宝英你家男人挣得也不少,听说你们一家子天天跑外头收废铁?”

    刘宝英这下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也没多少,就仨小子腿脚勤快,捡到一点,有遇见孩子卖的,给他们几分冰棍钱。”这不就中间赚差价了吗?

    二分厂车间为了照顾本厂的工人,收废铁废钢的价格,肯定比外面高。

    “哟,宝英你咋这么有头脑呢?”

    “就是,咱们普通人哪想得到啊,快说说,挣了多钱?”

    刘宝英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话却还是很“谦虚”:“没多少没多少,就挣个辛苦钱,反正咱也不算投机倒把,是厂里红头文件特批的,对吧?”

    感谢宋致远提出面向全社会收废钢的主意,感谢他设计出高效快捷的废钢处理设备,让厂里效益不断提高,胡光墉和刘解放这才极力促成总厂下发红头文件,把工人上交废钢获得“补贴”合理化,合法化。

    大家看她最近多了身的确良的新衣服,都知道其实应该是挣了点钱的,但也不至于眼红,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安然的新家。

    新家就在邱雪梅家铁皮房子后头,直线距离五十米,一栋三层高的,外墙贴着灰白色瓷砖的崭新的小楼房映入眼帘。要说洋气,是没小白楼洋气,毕竟那是西洋建筑。可宋致远的设计本就偏中式,规规矩矩棱角分明的楼房,门正好对铁皮房子的背后,每层楼有四扇大大的漂亮的玻璃窗,玻璃窗外还有个阳台。

    单看外观,就比宿舍楼不知漂亮了多少倍,几个女人都被美到了。

    目前还没建围墙,只用木头篱笆围了一圈,刚好把房前屋后五十平的小花园围在里头。花园里,安然现在只想给一家老小吃饱,也没闲情栽花种草,全给种成了青菜萝卜豆角黄瓜和洋柿子。刚完工她就种下去了,现在正好长得郁郁葱葱,开起白的,黄的,紫的各种小花儿,看上去赏心悦目。

    不止赏心悦目,还把大家伙都惹馋了,“这得省多少菜钱啊!”

    大门是铁质的,安然总觉着木门没有铁门保险,她画了图纸,请机修车间的小伙子们焊的,有大小两道锁,从里能上保险,还做了个猫眼,真的是把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一楼左侧第一间是卫生间,外头洗漱用的,一个废钢筋焊的脸盆架子,依次放着脸盆,澡盆,脚盆和洗屁屁的盆子,架子上挂着好几条干净毛巾。洗漱间还有门,推开里头就是冲水蹲坑和淋浴喷头,中间一隔就是干湿分离。

    安然真不是瞎讲究,她就想在能力范围内生活得舒服些,上辈子住惯了现代化的大房子,这两年可把她憋屈坏了。钱花了可以再挣,但窝在小房子里窝得人斗志和希望都没了,更不值当。

    第二间是客厅,一套陈旧的老式家具,看着倒是挺普通,不招人眼。

    第三间是餐厅,一张长方形的实木圆桌,六把凳子,桌上放着一把红底□□花的铁皮水壶,也是新的。

    最右边一间就是厨房,灶台贴了一圈白色瓷砖,两口大铁锅并排靠墙,楼上是房间,没法装烟囱,宋致远就把烟囱装在屋后,墙上开个洞。

    安然还是喜欢用农村的大铁锅,火力猛炒啥都香。宿舍过道里用蜂窝煤炉子,锅也只能用小铁锅,人多的时候特麻烦,一份菜都得分两锅炒,现在好了,一气做十几个人的饭菜也不成问题。

    前后两扇窗边则打了柜子,放着各种米面粮油锅碗瓢盆……就,整个厨房看上去既宽敞又干净,比人国营食堂的后厨还让人羡慕。

    二楼三楼都是房间,床铺了四张,其他是书房、游戏室和将来的家庭影院健身房。

    别说其他人,就是来过几次的赵银花也是咋舌不已:“难怪你说没钱没钱,原来是把钱贴房子里头咯。”

    就这,人家一间厨房都比他们一家子住的大,不是烧钱是啥哟?

    大家伙起哄架秧子,在墙上假模假样摸了两把:“哎哟,钱掉我手里咯!”

    安然笑得不行,追着打她们:“看我不看看你们嘴,里头是不是有大金牙,不然咋这么爱笑呢?”

    “小安你跟咱们说句实话,这房子拢共烧了多钱?”刘宝英仿佛走进了皇宫,又仿佛是大观园,一路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三千多。”其实光盖和装修就六千多,掏空所有积蓄了,再加后期零零碎碎的添置,已经直奔七千而去了,不然她怎么可能没钱没肉吃?她已经提前三个月预支了宋致远的工资,要不是家里有老有小不敢再动,不然连她自个儿的也得预支。

    但不能说实话,别人家还在为温饱发愁的时候她却盖这么贵的房子,她心里都觉着不好意思。

    可饶是如此,几个大院妇女还是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啥?!三千?!”

    “你们咋这么多钱呢?”

    安然只能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猫蛋她爸不是给厂里设计了机器嘛,总厂奖励他的设计费,不然我们去抢银行也抢不到这么多钱不是?”

    大家一想,也对。

    现在的工资是透明的,凡是去财务室签工资条都会看看别人的,宋致远和安然的工资她们(或者家属)都看到过,照她们家那样的生活水准,确实攒不下多少钱。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财富呢?”邱雪梅感慨着说,这都是她家张卫东跟她说的话,说让她再怎么艰难也别放弃,一定要好好供他们兄弟仨念书,只要书念出去了,以后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说起这个,安然可找到吐槽对象了,“你们啊,只看见我表面上的好过,猫蛋爸是啥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油壶倒了不仅不会扶,人还能踩着过去,没油了人还点名要吃这吃那,以前一个月就回家一两天,其他时候不知道野哪儿去了,我跟守活寡有啥区别?”

    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以前是不回家,现在是早出晚归基本没人见得着,一律当不回家处理。

    这么一说,妇女们想想自家丈夫,虽然挣不来几个钱,但至少知冷知热,至少每天回家不是?至少丈夫有丈夫的用处,没让他们守活寡不是?

    尤其赵银花,对安然守活寡的状态她了解得更多一些。

    为啥?

    因为她家就在安然家底下,他们的床正对着安然宋致远的床,楼层隔音效果不好,安然的隔壁她都能听见人两口子夜里折腾,唯独楼上安然家,她是一次没听过。

    所有人吧,多想想自个儿有的,别去想没有的,心里对安然大房子的羡慕,又冲淡了不少。

    看吧,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你在哪个方面强我一头,又在哪个方面短我一节,这一拉扯,就打了个平手,好像友谊就能更长久,更稳固一样。

    ***

    把该布置的布置好,下午三点半,安然就带着一家子来到阳城饭店,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了。宋致远本来衣服都换好了,结果又被军区的孙志祥火急火燎的叫走,说有个啥重大发现,天大的发现,让他必须立马去一趟,估计是沉船又有新的发现了。

    宋致远也很恼火,他明明提前协调好时间的,可孙志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他这种责任心超强的人,又不去不行。

    安然不生气吗?

    一开始是生气的,慢慢的站了一会儿发现,嘿,她为啥要气?生气他是能立马回来哄她还是怎么着?反正大房子她住着,大车子她随时想开就开,她有房有颜有娃还有个男人当小奴隶挣钱给她花,她必须高兴!

    来,高兴起来!

    于是,来吃酒的客人们都发现,今儿的安然同志那叫一个漂亮啊,画着淡妆,擦着口红,还穿着一身连夜赶制出来的白色的确良连衣裙,那叫一个洋气。

    关键她还笑得特别灿烂,眼里嘴角都是满满的快溢出来的幸福,真应了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客人主要是大院里的邻居和小海燕的社员,安然自个儿的朋友就只有严家和沈家,都是一大家子的来了,尤其团团圆圆兄弟俩,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就跟白面馒头似的。

    大老远的,兄弟俩就“啊啊”叫着,冲他们的猫蛋姐姐招手,想要让小猫蛋带他们玩儿。因为这个姐姐特别聪明,总是能发现他们的鬼把戏,家里其他人都发现不了,两个人玩来玩去多没意思啊。

    宋致远居然有朋友来,这才是让安然意想不到的。柳福安她认识,其他的一群十几个年轻人,听口音不像石兰省人,应该就是部委里给他派的三十人团队。

    好几个远远的过来就叫“嫂子”,可他们一个个比安然还大七八岁,她倒不好意思答应了,感觉占人家便宜似的:“来了啊,快进去坐,孩子爸加班去了,恕我招待不周,大家自便,啊。”

    年轻人们笑着说嫂子太客气,其实心里直犯嘀咕,萧若玲不是说宋师哥的爱人是个像保姆一样邋遢的农村妇女吗?可人家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待人接物也从容大方啊!

    “小萧,你上次看见的是师哥家保姆吧?”

    萧若玲白衬衣配解放裤,十分爽利,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柔顺的头发披散着,很利落也很漂亮。她轻轻咬着嘴唇,“我上次看见的就是她啊,不会错。”其实她也是个钢铁直女,没脑子那种。

    “可这不像保姆啊。”

    “怎么着,保姆是会在脸上写‘保姆’两个大字吗?”说话的叫王锋,也是从海城来的物理学硕士,跟老乡萧若玲关系比其他人好。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管保姆不保姆的,今儿是来做客,这么议论女主人不礼貌。”有人这么说了句,其他人这才不说话。

    可萧若玲心里的挫败感却前所未有的重,刚开始她把安然认成保姆,被宋致远义正言辞的,毫不留情的说了一顿,动不动就“我家属”“我家安然同志”,她心里就憋着气。

    总觉着宋致远当年一定是上了这个土里土气的保姆的套,不然他正经世世代代海城人,全华国数一数二最洋气的城里人,还是个工程师,怎么可能娶她做老婆?

    甚至,她心里有过很多种不怀好意的猜测,这女人是不是下了个什么套,让宋致远不得不娶她?譬如洗澡让他看见啊,写情书让生产队知道啊,又或者当初就是未婚先孕,用孩子套牢他的?

    幸好安然不知道她的猜测,不然要笑破肚皮。就宋致远这样的木头,也值得她大费周章?要不是当年年轻冲动,免费送她她还嫌用着不顺手呢。

    这不,萧若玲高冷的外表下,一颗心正排山倒海演出十几部小电影的时候,她的护花屎者王□□就决定好了,要为她出口气,趁师哥不在的时候,最好是当着宾客让这个保姆一样的女人下不了台。

    宋致远在实验室里虽然从不主动提起家属,可大家都是年轻人,保不齐有好奇心强的,就会拐着弯问啊,再加上萧若玲不经意间说漏嘴的形象,大家都以为嫂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顶多长得漂亮点。

    这年代做客,尤其是在饭店吃席,大家可是相当积极主动的,别说踩着点来,大院里和小海燕的早早的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安然只站到六点半就发现该来的都来了,正准备进去呢,不远处走来一家三口,可不正是安容和徐红梅和安雅吗?哦不,应该是四口,还有个瘦条条黄叽叽的男同志。

    “姐姐等等我们,恭喜姐姐乔迁之喜呀!”安雅还是去年那副模样,不过化妆技术愈发精进了,脸蛋画得瓷娃娃似的。

    安然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来都来了,就让他们看看她现在的好日子,气气他们,她心里更高兴不是?转而摆出个笑脸:“好啊,快进来吧,这位是……”

    安雅一把挽住男同志的胳膊,宣誓主权似的说:“这是我对象,刘向群,你们厂的。”

    看来是女追男成功了,安然“哦”一声,既答应了她,又表示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姐姐你知道吗,向群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哪有哪有,安雅咱们别这么说。”刘向群被她夸得脸红,但神情间又有股自若,比一般同龄人淡定多了,压根没有去年在小海燕被司旺八压得死死时的消沉。

    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安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只是笑笑,请他们入席。

    “女婿人呢?”安容和和蔼而不失威严地问,这种时刻怎么能不亲自到大门口相迎,这不是不把老丈人放眼里吗。

    “哦,加班去了。”你就别摆老丈人谱儿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正准备发火,忽然视线里出现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那一头乌黑的齐肩发,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丁香色的忧愁吗?自从去年在巷子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他心里的野草种子就生根发芽,疯狂生长,让他时而淡淡的忧愁,时而又觉着老骥伏枥。

    其实,他也去过二分厂找寻他丁香色的偶遇,可天意捉弄,他就是找不着,甚至他还跟里头一位相熟的副厂长打听过,工人或者干部里头有没有这样一位女同志。倒不是说他要怎么样,毕竟是有妻子有女儿的人,安容和从来最骄傲的身份就是知识分子,读过四书五经,知道琴棋书画,哪怕四十五六了,他内心渴望的还是风花雪月。要是能结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常来常往,煮雪听风,附庸风雅……那他人生也就完满了。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准备上前,他憧憬的“红颜知己”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

    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空气都成了丁香色。

    包淑英哪里看见他哟,她现在正准备给小猫蛋盛饭呢,忽然发现忘记带小碗碗了,准备问问闺女是不是放哪儿了,一回头看见闺女,可不就笑了吗?

    被冲昏头脑的安容和立马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上去,不小心还把旁边的凳子绊倒,扯到桌布,吓得一大桌子人赶紧按紧桌布,护住六荤三素的高端宴席。

    可桌子有幸躲过一劫,他却不幸被谁伸出来的腿绊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身子往前冲,腿还在后面……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个狗啃泥跪在地上。

    膝盖的脆响,配着杯盘碰撞声,好巧不巧,就正正的一分不差的跪在了包淑英脚下。

    他红着脸,惊魂未定也阻止不了他热情的自我介绍:“这位女士你好,不知如何称呼,我是阳城市第三棉织厂……”

    安雅安然这对姐妹,生平第一次有了同样的感受:这,也,太,丢,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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