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别看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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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叶予北出事的那天, 交大的学长在慌乱中叫了120，把人送进医院。
叶予北在医务室里做紧急处理的时候，方文建夫妻俩带着方文慧匆匆赶到, 他们只来得及透过半掩的门朝里看了眼。
就见少年坐在病床上, 一条腿伸直架在对面椅子上, 他头垂得很低, 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异常安静, 就连护士试探着按在他膝盖上，问疼不疼, 他都不出声, 仿佛没有了感受，隔绝了一切，了无生气。
少年就像彻底失去了什么，沉默得令人心悸。
医生这时出来，带上门挡住外界的视线，站在走廊里跟家属说明情况。
“初步诊断是膝盖跟腱断裂，具体结果要等做完核磁再看, 如果必要, 得进行手术，先给你们提个醒。”
方文慧路上走得急, 脸有些白地气喘, 再加上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只觉得心跟着碎了, 她慢慢扶着一旁塑料椅坐下。
舅妈在情绪激动之下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高高仰着脸，近似哀求地问：“医生, 跟腱断裂严不严重？那手术大不大？多久能恢复？我们家孩子是运动员，打篮球的，还上过电视，他腿不能断，断了就麻烦了，医生你好好想个办法，我拜托你了噢。”
“跟腱断裂不是断腿，这个你放心。”医生略显尴尬地扶了下眼镜，安抚形容潦草的家庭妇女，道，“我们进行的是微创手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但多久能恢复，恢复成什么样，这个我现在不能跟你保证，要视每个人的情况而定。”
舅妈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怀揣乐观地道：“那现在做手术，四月能恢复吗？他是体育考生，四月份就要体育高考了，到那时候不影响发挥吧？”
医生忽而面露难色，又是扶了下眼镜，不得不实话实说：“通常情况下，跟腱断裂的话，术后恢复时间是半年左右……而且我正好提醒你们一下，术后很可能会有后遗症，以后最好不要剧烈运动，篮球……哎……一年内都不要碰了，但不排除好好复健后，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你们也不必太灰心，一切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后面医生又说了什么，舅妈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肩塌了下来，衣服愈发松垮得没形，她望着地面，神色有些木讷。
再看方文建和方文慧，两人一脸忍痛地看向别处，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还有三个月，叶予北就要体育统考了，按医生说的，那时候他还在手术恢复期，肯定无法参加，所以这一届高考……那孩子为了高考，明明比谁都努力。
但这倒不是最令人难过的，最难过的是叶予北的篮球职业生涯还没真正开始，就不得不被迫结束。
他们眼睁睁看着叶予北从混沌中走了出来，找到理想和目标，像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发光发热，可现在又仓惶陨落，这样巨大的落差降临在半大的少年身上，那感觉一定不好受。
作为长辈，他们心疼。
医生又安慰了几句，进了医务室。
走廊里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舅妈抬头看向方文建，脸色有些苦，道：“有没有认识的人打听打听？如果真要做手术，我们也要找最好的医生。”
叶予北做完核磁的当天就回家休养了。
方文建四处联系人，最后通过一个学生的家长，弄到了关系，帮叶予北在本市最有名的医生那儿插了一台手术，半个月后去住院。
叶予北的膝盖上绑了固定板，暂时活动不方便，在家只能躺在床上，吃饭也是方文慧端到床边。
少年不再说话，每天除了吃饭，便是睡觉，窗帘一直没拉开过，于是即便外面是艳阳高照的冬日晴空，房间里也依旧是幽暗而昏沉的。
方文慧能体会叶予北的心情，知道叶予北正在忍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煎熬，消沉是必然。她不强迫叶予北，只每天尽量照顾好他的起居生活。
在头三天里，叶予北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睡觉，又断断续续地醒来，每次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时，都能看到设置了特别提醒的聊天框的信息提示，或者说，他正是因为这些提示音，才会在昏沉中醒过来。
【婆娘：在干嘛？】
【婆娘：在不在啊？】
……
【婆娘：靠，你自己看看，八小时没回复了。叶予北你飘了，啊？】
……
【婆娘：我就当你在忙，看到了记得回消息。】
……
【婆娘：妈耶，今天又被第一名碾压，那兄弟做微积分跟做口算题一样，不过看他发际线快升到英国皇室的水平，我就放心了。】
【婆娘：思想是不是太阴暗了？[笑哭]】
……
【婆娘：有没有好好吃饭？知道你训练忙，注意休息。】
【婆娘：[图片]】
【婆娘：今天中饭有炸猪排，但没你做的好吃。[傲慢]】
……
【婆娘：怎么回事嘛，打电话也不接，到底在干嘛？】
……
【婆娘：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
【婆娘：叶！予！北！在！不！在！】
【婆娘：我生气了，接下来都不会主动联系你，你最好想明白怎么哄我。】
……
累计目前为止，这条对话框一共有87条未读消息，叶予北却从来没扫开过，他每次都是盯着看好一会儿，直到对面不再发送最新消息了，才再次把手机放下，然后很倦很累地将脸埋进枕头里。
每一天，叶予北都觉得自己在那方泥潭里陷得更深，不过他毫无情绪波澜，可笑的是，连自救的想法都没有，他甚至渐渐地有些沉溺于沦陷的感觉中，就这样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一直睡下去，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第四天，他早上一醒来，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又降了点，空气里带着一种很通透的寒意。
叶予北再拿起手机，发现特别关注的对话框下，提示数字依旧停留在“87”。
程诀果真没再找他。
叶予北心里蓦然轻松，又强行忽视了那一丝爬上心间的难过。
叶予北以为自己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却在凌晨的时候，看到了最新的消息提示——
【我到机场了，现在打车去你家，半小时后到。】
【如果不想我去，告知一声，不然我就在你家楼下一直等。】
现在零点二十四分，从京市回沧市，飞机两小时。
叶予北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准备给程诀打电话。
可指尖在置顶的联系人上悬停了好久，点开了，却没点击呼叫。
叶予北将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着，一手遮在眼睛上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
程诀匆忙间回到沧市，下了飞机，才发现沧市今天下雪了，温度比京市低了几度，他略显哆嗦地将手缩进外套袖口里，在接客平台上拦了辆车。
一路上，程诀不停地看手机，叶予北既没有回复他，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这时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程诀想到包里的日记本，难免会怀疑，叶予北是不是不想装了？趁他去京市这一趟，正好冷暴力分手，反正现在叶予北前途无量，身边也不缺陪伴的人，所以懒得理他了，从头到尾就是骗他利用他，是不是？
出租车内开了空调，但程诀一时没来得及回温，他两手揣在口袋里，又往卫衣领口里缩了缩脖子，望向窗外的高架桥，又气又难过。
不过程诀虽然跟燃起了小火焰似的气性很大，但随着车程不断缩短，心里依旧忐忑。
万一叶予北不在家呢？
或者在家也不打算下楼见他呢？
他总不能跟个泼妇似的上楼敲门，主要是方文慧还需要休息。
程诀拧着眉，桃花眼里暗含苦恼之色，最后咬了咬唇，狠下心来，无论如何，他都一直等，等到叶予北下来为止。
可一刻钟后，当程诀踏着愤懑的步伐踩在雪地上，即将接近叶予北家所在的单元楼时，远远地看到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楼下的防盗门旁。
程诀心里的火气“噗”的一下就灭了。
那个傻子，又在等。
大冷天，等在外面干嘛？就不能给他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好约个时间？
程诀心情复杂地走近，在台阶下站定，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叶予北有些蔫。
少年背靠着墙，脸也有些煞白的模样，主要是神情倦懒，没有一丝朝气。
他刚离开沧市时，叶予北可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了？”程诀皱着眉，没忍住问。
叶予北就那么微微偏着头，黑眸沉沉地盯着他看。
程诀被他看得有点心烦意乱，想扑上去在他怀里揉一遍脸，叫叶予北别这么看他，心被挠了一样发痒。
半晌后，叶予北却不答反问：“集训结束了？”
声音也跟他离开前有些不一样，多了丝冰雪的味道，怪冷的。
程诀听不顺耳，有些气闷，道：“没呢。”
叶予北“那你回来？”
程诀一怔，随即睁大桃花眼：“你还好意思问！？”
叶予北看着程诀不说话，往后仰，脑袋微微磕到了墙，身体动了一下，程诀以为他站累了，要换一条腿支撑重心，却只见叶予北贴着地面挪了下步子。
明明是人在放松时才会做出的站姿，叶予北却有一瞬间的僵直。
程诀见叶予北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自觉提高嗓门，十分不乐意：“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叶予北轻描淡写：“忙。”
程诀抿了抿唇，觉得敷衍。
接着，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蓝色封皮的本子，示意给叶予北看，语气略沉了几分，道：“这是什么？”
看着那本本子，叶予北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黑眸里有什么动了一下，低声问：“看过了么？”
程诀没应声，不过看神色是默认。
叶予北握了握垂于身侧的手，这么多天来，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问：“你什么想法？”
程诀直接道：“你是不是骗我？早就计划好怎么接近我了，还有……你把我游戏里送的武器卖了，钱去哪儿了？”
叶予北表情里有一瞬的茫然，随后看了眼那本笔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渐起的心跳再次归于死寂。
叶予北又打量了一会儿程诀，突然扯开嘴角笑了。
那笑容倒不见得多开心，反而因为不合时宜而显得有些古怪。
程诀纤细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有点红：“你笑什么？”
叶予北只是觉得轻松。
他也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轻松。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承载不起了，却总想着要给另一个人幸福，其实很累，可一旦抛开这样的负担，身心都轻盈了起来。
程诀盯着叶予北，又问了一遍：“你笑什么？”声音有点哽，“你他妈别笑，给我解释。”
叶予北低下头，咬了咬唇，敛起笑，接着轻声道：“程诀，就这样吧，我配不上你。”
程诀深吸气，他以为这样能掩住想哭的冲动，但没卵用。
雪花在两人周围回旋飞舞，在冬夜里发出静谧的窸窣声。
“他妈的骗子。”程诀将笔记本砸向前方，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道，“你确实配不上我。”
程诀走了。
叶予北仍旧低着头，在原地站着。
这时一阵风刮过，摊在地上的笔记本呼啦啦翻过好多空白页，突然再次出现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