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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皇子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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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关国子监这个大明第一学府的清誉, 在听闻万澜的“苦情”后,唐主簿和季司业当机立断,先把这个孩子带回彝伦堂, 再细细询问。

    至于在场的学子们,在看到监丞大人拿着戒尺出现在院子后, 纷纷做鸟兽散, 回到了各自所在的学堂。

    不过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的人和八卦的心, 哪怕是在读书人扎堆的地方。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有关那个孩子“阿兰”的各种消息就在国子监各个课堂, 学舍乃至老师之间传播开了。

    “听说了么, 今天早上那个孩子是来找爹的。”

    “当然了,听说他爹是个负心汉,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哎,可惜那么好的孩子了。”

    “听口气, 阿兰的娘应该是念过书的。这孩子长的可爱,可见他娘也是个美人。哪个混蛋男人, 会抛下他们母子呢?”

    “反正肯定不是我,我今年才二十岁,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儿子。要我说啊,学里那些三、十四岁的, 外地来的学生, 都有嫌疑。”

    “哎哎, 兄台你这话说的——难道老师就没有嫌疑了么?你没听到一早那孩子说的话么, ‘爹是国子监的人’,这说明不止是监生, 他爹也有可能是老师啊。”

    “言之有理啊!这么一看, 国子监里能做阿兰爹的人, 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啊。要我说,嘘……附耳过来。要我说,那些博士,监丞,乃至司业大人都有可能啊。”

    “反正不可能是毛助教,他生不出那么可爱的孩子。”

    “哈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笑成一团,学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别说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纷纷猜测,就连老师们也同样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下了课就跟说好了似得,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彝伦堂,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着。

    “阿兰,好孩子啊,你就告诉爷爷,你爹是谁吧。”

    季司业拿着跟糖葫芦,对着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杨梅粉的万澜问道。

    这小子到了国子监没人管束,又仗着自己“弱小”、“无助”、“可怜”的人设,外加俊美可爱的外表,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经收获了无数零食。

    什么炸鱼皮,炸鹌鹑,胡麻饼,野狐肉,香糖果子,只要国子监附近能买得到的小吃杂伴,此刻全部都堆在季司业平日里用来堆放各类书籍和文档的大书桌上面,半数都进了他的小肚子。

    要知道他家老万虽然宠他,但是一向对他的饮食睡眠严格控制。平日里在男爵府里,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准他瞎吃,只能吃老万自己做的零食。

    老万手艺虽然好,但是吃多了也腻味。他回回看着街上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路边吃零食,都只能看得流口水。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他一时控制不住,竟是有些吃撑了。

    在看到了季司业一脸讨好,递到他跟前的酸甜糖葫芦后,万澜顿时感觉有些胃酸,打了一个咸甜交错的饱嗝,不得不摆了摆小手,一本正经道,“糖葫芦就不必了。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哎,真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啊。我那孙子如过有你一半的懂事,该多省心。”

    季司业听他此言,放下举着糖葫芦的手,摸了摸胡子,感慨地说道。

    完全无视这小子已经把他的桌子吃的“杯盘狼藉”了。

    “老季,问的怎么样了?”

    唐主簿打发了门口那群听壁脚的老师们,敲了敲门走进来。

    “这孩子说他姓‘朱’。哎,我们出去说……”

    季司业回头看了眼坐在高椅上揉着小肚皮,打着哈欠的万澜,将唐主簿拉去了辟雍后方的敬一亭内。

    这里来往的师生不多,适合谈话。

    “姓‘朱’?那就好办了。”

    季司业兴奋地说道,“只要根据花名册,把国子监内所有朱姓师生都找出来,排除掉年纪小的,和年纪实在大到不行的,然后细细逐一盘问,不就可以很快将孩子的父亲给找出来了么?”

    这事儿涉及到个人隐私,很可能会搭上国子监的声誉。刚才这两人就已经商量过了,务必要在私底下解决。绝对不能把事情闹大,更不能传播到外头去。

    不管是国子监的生员还是老师,抛弃妻儿都是德行上的严重污点。若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是丢了天下第一学府的脸面么?

    “可是……可是他是从母姓的。”

    季司业为难地说道,“他父亲是赘婿……”

    “嗯?做赘婿还敢抛妻弃子?”

    唐主簿顿时吹胡子瞪眼,“不对,赘婿是如何进的国子监?”

    在明朝之前的历代王朝中,上门女婿是绝对不允许参加科考的。

    明朝虽然没有强行规定赘婿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毕竟其身份低人一等。

    国子监的生员们在进入学堂之前都要被考察祖上三代的籍贯,若是赘婿的话,很可能连这一关都没通过,就被排除出了入学名单之外。

    “如果这孩子说的是真的话……那问题就大了。”

    唐主簿沉吟道。

    这意味着国子监的花名册中有人弄虚作假,这个“赘婿”顶替了良家子弟的户籍进入了学堂,成为了生员。乃至可能一早就考取过功名,成为了国子监的老师。

    如果是后者的话,意味着在其在科举考试的身份审核中就已经成功瞒天过海了。

    这就不仅仅是个人道德污点的问题了……

    两个老头被万澜那小子精心编织的谎言吓得冷汗淋漓,想着要尽快禀告祭酒大人。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前脚离开房间,后脚万澜就跳下椅子,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小千哥,快帮我一块找找线索。”

    万澜毕竟人小个小,书架和柜子上的那些档案典籍,稍微高一点的他就够不到了,急忙抬头看着粗大的房梁求助道。

    梅千张三两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抬手将万澜指着的基本书册拿了下来。

    “你爹来了。”

    梅千张看了看那一桌的零食,又低头看了看正在努力翻看书册的万澜,淡定地说道。

    万澜从小就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并且能做到过目不忘,从小被万达成为“人体扫描仪”。他现在快速地翻看这些名册,一会儿找个安静地方就能默默地复读出来,再做分析。

    “我知道,凭我爹和阿直哥的本事,他们总能想到办法混进来的。”

    万澜迅速浏览完了一本,伸手打开第二本。

    “我是说——你爹来了。”

    梅千张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啦,来就来了呗……”

    说着,万澜突然觉得后颈皮一凉,然后整个人被腾空抓了起来。

    “臭小子,王八蛋。老子不在,我看你想翻了天了。”

    万达将万澜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二话不说拉下他的裤子,“啪啪”就重重打了两下。

    “居然敢擅自行动!你还敢背着我吃‘垃圾食品’了?”

    万达一进门就看到了满桌吃剩下的零食,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今天不教训这个小兔崽子看来是不行了。

    万澜刚想要大声哭嚎,被一旁蹲着的杨休羡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查案呢。别叫。”

    杨休羡笑着说道。

    万澜委屈地抿起嘴巴,怒视站在一旁的梅千张。

    “我说了啊——‘你爹来了’。”

    带着面具的梅千张摊开手,一脸无辜。

    趁着唐、季二人尚未回来,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情报。

    得知不过一个早晨的时候而已,万澜居然在国子监掀起了如此轩然大-波,编造出这么一个离奇的身世,把堂堂的国子监高级官员们耍的团团转后,杨休羡看着同样说不出话来的万达,感慨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还说不是亲生的,就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行径,这一大一小两人有什么区别么?

    而万达看着这小子得意的样子,眼神有些飘忽,“你……你骗他们说,你姓‘朱’?”

    “对啊。”

    万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国姓嘛。身为大明的子民,说自己姓朱,也不算改名更姓,有辱万氏祖宗。”

    “也对……”

    看出万达神色有些慌张,杨休羡适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么接下去,我们就兵分两路,探查国子监内人员的异动。”

    正确地说,是兵分三路。

    汪直负责在宫内外继续监视和追踪黄三与冯一男,严查一切与他们接触的人员。

    万达和杨休羡负责勘察国子监内人员的一言一行,和各个教舍,各处房屋的情况。

    万澜负责制造各种状况,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总之,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

    布置完任务,算算他们离开后厨的时间有些久了,怕被人怀疑,必须马上回去,万达指着万澜叮嘱道,“我宁愿这个任务失败了,也不能看你出事,懂么?”

    看到万达一脸肃穆的表情,万澜自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乖乖地点了点头。

    离开了彝伦堂,杨休羡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万达明显有些慌乱的脚步,急忙走快两步,凑到他身边。

    “孩子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不要瞎想。”

    刚才听万澜那孩子居然自称自己姓“朱”,还说自己随母姓,也把杨休羡吓了一跳,只不过表现的没有万达那么明显而已。

    “这孩子聪明过了头。我是担心啊。”

    万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皇长子的优秀显而易见,尤其是对比宫里如今的那个稍显木讷,又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太子爷,更是显得天差地别。

    现在他可能对自己的小爵爷身份和万达这个爹挺满意的,毕竟和普通人家比起来,安乐男爵府和新乐候府,虽然不算是簪缨世家,却也钟鸣鼎食,犹如云端了。

    但是这个“云端”比起龙椅的高度,相差的又何止千里万里?

    若是有朝一日,这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是他“不能人道”的爵爷爹抱养来的孤儿,而是皇帝的长子。他最喜欢的皇姑姑也不是他的姑姑,而是他的亲生母妃。

    届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会做出如何的举动呢?

    “别多想……”

    杨休羡搂着万达的肩膀安慰道,“这件事情他未必会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这孩子说不定比我们看的更远,更透彻呢?毕竟他那么聪明,不是么?”

    万达拧着眉毛,无言地点了点头,想起了两天前。

    ————————

    就在黑眚出现在宫内的那一天,皇帝姐夫跟往常一样,将自己留在武英殿说话。

    “小郎舅,坐。”

    朱见深拍了拍他脚边的小杌子。

    万达抬着受伤的胳膊,蹭到了朱见深腿边,抬头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皇帝姐夫明显老了。

    虽然才刚刚三十岁,搁在六百年后,可能还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呢。

    不过三十岁对于古代人,尤其对于并不长寿,几代帝王都在三十岁左右驾崩的朱家而言,朱见深已经是个标标准准的中年人了。

    这十年里,朱见深立了两回太子,“死”了两个儿子,嫁出了两个姐妹,清宁宫的钱太后也在成化四年薨逝。此外,他经历了李贤、陈文、彭时三位首辅大臣的病逝。

    曾经那么多在他的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终究离他而去了。

    文治武功方面,成化三年建州大捷,成化四年固原大捷,成化六年荆襄大捷。

    这十多年来,大明在他的治理下,上恬下熙,风淳政简,百姓安居乐业,一扫其父,其叔在位时的乱象。

    而这一切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姐夫见老了,鬓角有了白发,嘴角习惯性地弯下,眼角有了皱纹,眼神也越发凌厉,让人觉得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尤其是和相貌上几乎保持了十八岁的模样,时不时地还露出没心没肺笑容的小舅子比起来,朱见深现在看来,确实不像他的同龄人,而是他的长辈了。

    “朕,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直到方才……”

    朱见深自嘲似得笑了笑,“这也只能和小郎舅说说了。要是说给万侍长听,她就更心烦了。”

    比朱见深大了足足十五岁的万贞儿,今年也已经四十五岁了。本来活泼好动的她最近也变得经常思绪过多,心神不宁,容易烦躁,经常失眠。

    万达心说这就是典型的“更年期”症状啊,不用过于担心,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不过这话他说不出口,也只能附和地点点头。

    “朕在父皇驾崩之前,答应过他,永远不为景泰帝和于谦等人翻案……不过有很多事,不是朕不愿意去做,就能不去做的。”

    朱见深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雕饰,眯起眼睛。

    “朕是先帝的‘人子’,但是朕更是全大明子民的‘父母’。为了大明,为了这万世基业,朕不得不违背自己对父皇的诺言……小郎舅你明白么?”

    万达忙不迭地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父皇也不会明白。”

    朱见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万达倒也不觉得尴尬。

    其实皇帝姐夫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姐夫自己听的,他的存在,不过就是个“情绪垃圾桶”,日后互联网论坛里所谓的“树洞帖”。

    不过能够作为皇帝吐露心声的“树洞”,他还挺与有荣焉的。

    “去年在册封太子典礼结束后,朕就召集了内阁大臣,想要为叔父正名,并且为其上庙号,修缮陵寝。然后,没过多久,钦天监夜观星象,月犯司怪星。紧接着年初,朕在南郊祭祀的时候,就发生了香烛莫名熄灭和士兵冻死于路边的事情。你说,这是上天在警告朕,更改父志的下场是么?”

    “那个全是凑巧……”

    万达尴尬地说道。

    “后来宫里就出现了宫人在夜里看到了大行皇帝身影的传闻。虽然很快被朕派人用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但是朕几晚几晚都睡不着觉,朕怕啊……”

    朱见泽摸着胸口,眼眶通红,“十八岁那年,朕给为于尚书平反的时候,朕可是一点都不怕的。但是这一次,朕是真的怕了……就在刚才,那个怪物扑向朕的时候。”

    朱见深抬起右手,比划道,“朕真的以为,是父皇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被禁锢在南宫那么多年的苦都白吃了。他要报复朕,他要给朕一个警告……朕辜负了他的叮嘱,朕不是一个好儿子。”

    “你知道么?父皇不喜欢朕,父皇和母后想要立弟弟做太子,是皇祖母和李太傅阻止了他们,才有了今日的朕。”

    朱见深说的越发激动起来。

    “十年前,朕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将那件御器失窃案坐大。一切都是朕故意为之的,朕就是要将父皇和母后最喜欢的儿子放逐出京城。朕先辜负了父皇,又辜负了母后。”

    “朕不是‘问心无愧’的,朕‘问心有愧’,‘有愧’啊!”

    “不是的!”

    万达起身,拉住朱见深不断挥舞的胳膊,“不是的,陛下。姐夫,不是的!您是好皇帝,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律法,即使出于私心,但是最后成全的是公理和公义,不是么?”

    被万达紧紧地锁住双臂,朱见深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十年前,朕为何派梅千张将皇长子带出宫外,交给小郎舅你抚养么?”

    听及此处,万达紧张地倒吸一口气。

    十年亲莫名收到皇帝姐夫的圣旨,他也着实慌张过一阵子,完全不知道朱见深这是出于什么想法。

    刘铁齿那一通神神叨叨的胡扯,也只有他和杨休羡两人知道,并不曾对第三个人透露。

    他也一度怀疑过,宫内或者钦天监里是否有什么高人,对皇帝姐夫和姐姐说了什么。

    这十年来,他将阿澜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宠他,爱他,却始终不敢向姐夫和姐姐求证这后面的原因。

    “朕……梦见了父皇。”

    朱见深嗤笑了一声。

    “那年,就在皇弟就藩后不久,东厂的探子传来了他因为水土不服,外加惊惧过度,差点客死他乡的密报。朕没让太后知道……”

    万达听的眼皮一跳。

    十年前的这桩皇室秘闻,他也是闻所未闻。

    “当时,朕一度想着,崇王他要是就这么病死在藩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殿外的夕阳透过菱形的窗格照在朱见深白色的面颊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虚幻又疯狂。

    “朕私心想着,要不要让东厂做些什么,好让母后彻底死心?毕竟景泰帝和太行皇帝的故事还没走远多久呢……‘兄终弟及’,或者说‘兄未终而弟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陛下……”

    万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放心,朕没有那么做。崇王不是还好好的么?前几年王妃都给他生了小王爷了。”

    朱见深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就在那一晚……朕梦见了父皇。”

    朱见深眯起眼睛,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地落下。

    最终,整个武英殿里只剩下黄色的灯影摇曳。

    “父皇他抱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崇王。”

    朱见深伸手,捧着一团空气,褐色的眼珠冷的像块冰。

    “父皇说,如果他最心爱的儿子死了。就要我最心爱的儿子来偿命。”

    万达屏息。

    “陛下!”

    “朕惊醒之后,独自一人走出昭德宫……”

    朱见深的声音虚无而缥缈。

    “朕走过御花园,走去乾清宫——父皇就是在乾清宫的寝殿里驾崩的。”

    按理说乾清宫才是朱见深的寝宫,只是他自从登基以来一直居住在昭德宫与万贞儿共寝。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宠信妃嫔的夜晚才会宿在别处。

    “朕走到寝殿前,看着龙床——父皇他躺在那里,他看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

    万达听他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不由得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朱见深做了一个“梦中梦”。

    毕竟身为皇帝,无时无刻都是銮驾随身,他是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行走在内宫的可能的。

    “他说朕,三年未过就更改父志,乃是不孝。企图给名不正言不顺的景泰帝平反,是为不忠。父皇要惩罚我,他要用朕的儿子,朕和最心爱的女人生的皇长子来惩罚朕!”

    万达顿时汗毛倒竖。

    “朕怕极了,朕求父皇,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不要对我的孩儿下手。父皇,父皇他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滴着血。他说——他最爱的儿子做不了皇帝,也不会允许我最爱的儿子登上皇位。如果朕执意要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话,朕就会永远失去他,失去这个儿子!”

    泪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洇入一片祥云之中。

    “朕跪下,不停地给父皇磕头,求他放过我的孩子。父皇笑了,他带着崇王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去了南宫,那个他和母后,和弟弟‘一家三口’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南宫。”

    朱见深抬头,任由眼泪流过面颊。

    “朕醒来之后,就看到你姐姐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说朕哭了一晚,怎么叫都叫不醒……紧接着,侍者来报,说皇太子出痘了,发起了高烧。小郎舅……”

    朱见深低下头,露出一抹比哭都要难看的笑容,“你知道当时朕的心情么?”

    万达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原来阿澜真的出过豆疹,也真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刘铁齿的铁口直断,还有朱见深的梦……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默默操控着什么?

    也对,不然,他又是怎么会从六百年后;来到了如今的大明朝呢?

    “后来,皇长子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朕将当日梦中之事告知了万侍长,我俩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个孩子送出宫去,让他永远不参与,不被卷入皇权的斗争。鬼神之说,虽然缥缈,但是我们作为父母,是绝对不敢让孩子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哪怕它再缥缈无据。”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万达默默想到。

    “将阿澜送走之后,这么多年来,他在你的照顾下长得很好。虽然古灵精怪,活泼好动,但至少善良懂事,对万侍长也是近-亲万分,朕很是安慰。”

    朱见深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朕不求他创立什么功业,开辟什么疆土。朕只要他无病无灾,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好。”

    万达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抽了抽鼻子。

    “后来,朕有了第二个儿子。是和贤妃生的阿极。”

    万达知道,他说的是悼恭太子朱佑极。

    “那孩子长得很像阿澜,白白净净,性子也和顺,朕和万贵妃都很喜欢他。他的母妃甚至和万贵妃商议过,想将他放在昭德宫抚养……”

    贤妃自然是有私心的,经过万贵妃的手养成的孩子,比起普通的孩子来,更有可能成为太子,最终登上那个皇位。

    说到这里,朱见深的眼神逐渐尖锐起来。

    “成化七年,阿极两岁的时候,太常寺卿孙贤以告老还乡作为威胁,让朕立阿极为太子。呵呵,朕允了他乞骸骨的折子,让他直接回乡去了。”

    万达无语。

    “后来英国公连同满朝文武,联名上书,逼朕立阿极为太子。”

    那年也是闹出了一场极大的风波。

    朱见深坚持皇子年纪太小,太子之位过于厚重,恐怕无法承受。

    但是群臣意见汹汹,加上后宫里,万贞儿和贤妃结成了盟友,她也支持将朱佑极推上太子之位。

    朱见深权衡之下,终于在十一月为朱佑极举办了立储大典。

    两个月后,无法承受天命的朱佑极薨逝,被封为悼恭太子,葬于西山。

    “小郎舅你看,朕果然死了一个喜欢的儿子。父皇说的一点没错。”

    朱见深的语气淡淡的,他转身,看着身边摇曳的烛火。

    “他们都以为,朕不知道纪氏在西内给朕生了一个儿子。朕怎么会不知道?”

    听到他谈及当今太子朱佑樘,万达心中一动。

    “朕是故意把他放在西内,让张敏照看他的。不看见,就不会喜欢,就不会念想,他就安全了……你懂么?你看,樘儿他被封为太子后,一点都没事,不就说明朕猜的没错么?”

    万达无论如何想不到,朱见深这六年来故意不见他和纪氏的儿子,除了害怕会伤了姐姐的心之外,还有这么一个道理。

    “所以,朕今天看到那个黑眚的时候,联想到年初后宫的异动,朕怕极了。”

    朱见深双手扶着靠椅,低头,深深地望向万达,“小郎舅,无论如何,帮朕看顾好阿澜。什么都不要让他知道,朕只求他平安无事。好么?”

    皇帝姐夫的嘱托还历历在耳,万达忧心忡忡地走进膳堂,刚进门,就看到里面十几个厨子和杂役排成两列横队,似乎正在接受排查。

    “你们两个终于来了,等半天了都。”

    伙房头目老李指着他俩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国子监太大了,我们只是想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谁知道居然迷路了。”

    万达殷勤地走到老李身边问道,“这是要准备开饭了么?我们这就来干活。”

    “哎,算你们倒霉。”

    老李指了指后面的厨房,“今天的饭,就由你们两个人来做了。不过洗菜切配我们都做好了,馒头和饭也上锅在蒸,你只要做菜就行。听说你在锦衣卫后厨干过,这事儿应该难不倒你们吧?我们有事儿,要去前面一趟。”

    “啊?”

    万达眼珠一转,“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别提了,主簿也不知道想什么,突然要核对国子监所有二十三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的身份和户籍。先拿我们这些做杂事的人下手。我们先走了,你们两快点干起来,别耽误了老爷和贡生们吃午饭。”

    幸好有这两个今日刚来的家伙,不然后厨都走空了,谁来做饭。主簿要查的是老人,这两人新来的不在排查范围内。

    “哎哎,大家慢走,慢走。”

    万达拉着杨休羡躬身送他们出去。

    “阿澜这招可以啊。”

    看着嘟嘟囔囔抱怨的众人,万达对着杨休羡眨了眨眼睛,“这么一来,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国子监内部就会先彻查一遍了。”

    聪明还是这孩子聪明,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就能把人弄的团团转,还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我做饭,你找线索。”

    一想到这么优秀的孩子是自己养大的,浓浓的自豪感在万达心中翻涌,他捋起袖子,对着杨休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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