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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入庙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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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高会的意思, 巴不得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大队人马把那个“忘我阁”给抄了,将宋家母女二人给救出来。

    “不行不行, 事儿不能这么办。”

    邓翔却是连连摇头,坚决不同意这么做。

    要不是他是这小子多年的老上司,在他心目中有些威望,估计高会都要急的打人了。

    “这事儿牵扯的衙门太多了。你看,先说这“忘我阁”虽然是在城西地界,却不止归顺天府管。如果是官营的买卖,那就牵扯到教坊司。教坊司是隶属于礼部的。”

    邓翔掰着指头给他算账。

    “她们之前住在慈悲庵, 人是出了慈悲庵之后杳无音讯的。按理说, 要查访的话,还要去慈悲庵问话。我朝自太·祖以来, 一切僧尼喇嘛们都归‘僧录司’管辖,慈悲庵自然有顺天府的‘僧纲司’来负责。”

    俗话说“僧俗有别”,朱元璋在挣得天下之前也做过和尚, 最是知道这庙里的重重门道, 和僧人们的影响力。

    于是明朝立鼎初期, 国家一切都在百废待兴的时候, 洪武帝就设立了“善世院”,统领天下僧尼,同样隶属礼部之下。

    在洪武十五年改革后,朱元璋撤掉原本的“善世院”,在北京设立了“僧录司”和“道录司”, 分别管理佛教和道教寺庙。

    僧录司下, 设有左右掌印, 左右阐教、左右讲经和左右觉义。其中若是僧尼犯罪, 由左右觉义来自行处分。

    实际在地方上,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分别有都纲,僧正和僧会来执掌本地佛事,调解诉讼,解决纠纷。

    北京和周围一带的僧尼们,都属于顺天府僧纲司的都纲管辖。

    这不巧了么,不管前者是青楼,后者是庵堂,一俗一僧,都是在礼部治下。

    如果这事发生在京城的其他地方,自然都归属于顺天府管辖。那么作为提督顺天府五军兵马司的锦衣卫衙门,可以直截了当地插手。就像上回的假银案,便是如此。

    而这两个嘛……锦衣卫若是想管,怕是还要先找到充分的证据,提交给陛下,然后由陛下签发“驾帖”,才能登门搜查和抓人。

    其实这种事情,换在永乐朝,或是天顺朝前期。锦衣卫为了办案,闯山门就闯了,抄青·楼也就抄了,怕谁敢多说一句?

    说起来也确实有些下面子。

    一来是当今天子,根本没打算给他们这种权力。二来是当今的礼部尚书许彬,也是参与过先皇“夺门之变”的老臣,如今的小皇帝朱见深对他很是敬重。

    最关键的是,这位许尚书性格中颇带些豪侠之气,交友广阔,虽然身居高位,又执掌代表国家颜面的部门,却不是个迂腐的老先生,和他们袁指挥使关系甚好。

    好的甚至曾经被风言官上本弹劾过。说他堂堂尚书,居然和锦衣卫同流合污,有辱斯文……弄得袁指挥使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愧对朋友,主动避嫌。

    反正这个人动不得,随便瞎弄,搞不好先得罪了袁指挥使和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千户,北镇抚司很难插手这个案子么?”

    看着高会一脸低落的神情,万达忧心忡忡地问道。

    “那要看,这案子会牵扯出多少人,会不会带出一个大案子来了……你忘记假银案一开始,也不过是个街头骗局而已么?”

    杨休羡眉头微微一皱。

    就那么小的案子,最不过也就是拐卖妇女,逼良为娼而已,哪里需要出动锦衣卫。还不是看在高会是他们多年同僚,如今又是万千户随扈的面子上才会多问一句……

    等等,如果能够通过这个案子,解决了万大人的“燃眉之急”呢?

    杨休羡计上心来。

    他示意众人围过来,如此一般地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有道理啊……‘忘我阁’这样的妓-馆,一定是日进斗金的。如果他们真的拐卖良家女子,抄了他们,还算是今年京师初春‘扫黄打非’行动的胜利呢!”

    万达兴奋起来了。

    “‘忘我阁’日进斗金?不不……”

    邓翔不屑地摇了摇食指,“真的‘日进斗金’的,怕是‘慈悲庵’才对。”

    “邓大人!过分了啊。”

    万达不满地看着他,“难道你还想从尼姑庵里弄钱?这不是跟从乞丐嘴里抢食吃一样么?”

    “乞丐?”

    听到万达居然这么形容尼姑们,杨休羡忍不住转过头,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

    “万大人,家中没有女眷信佛么?”

    “嫂子么?”

    万达回想起来这十几年和张氏的相处,确实没看到过她求神拜佛。

    “不曾。”

    别说进京后了,哪怕是在霸州,邻居婶子们都会相约去庙里上香,她嫂子也都没去过。

    “那真的挺少见的。”

    邓翔啧啧称奇。

    明朝百姓的精神生活丰富的很,民间又以信佛和信道的为多,京城之内寺庙道观密布,基本上一个坊市之内至少有十到二十个庙宇。甚至还有私下里正在蔓延的教也拥有众多信徒,教历代皇帝们很是头疼。

    朱元璋在问鼎天下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和尚,但是明朝的皇帝们却是迷信道教的多些。

    与之相对,百姓们信的更多的,则是佛陀珈蓝。

    每到浴佛节,观世音娘娘得道日或是天官寿辰,那基本上就是全城都沐浴在宗教的狂欢氛围下。

    若是上元、中元还有中秋这样的大节,还有各种酬神会和赛神会。

    不止民间,届时连官衙都会参加。据说有些衙门经营得好,还能从中赚一笔。

    到时候街道两边都是信众和围观的百姓,看神轿,放鞭炮,闹花灯,可以从早上一直闹到半夜。

    基本上是全民参与,全城热动。

    不止民间和皇宫里的寺庙,大明朝廷的官衙内也供奉各种神像。

    比如东厂供奉的是精忠报国的岳王爷岳飞,尚膳监供奉灶王爷,就连基层的笔吏们都会每天给“仓爷”上香——仓爷者,造字之神仓颉是也!

    而他们北镇抚司衙门里,日日供奉的则是手把青龙偃月刀的关二爷,关羽。每天点卯之后,很多人会习惯性地给二爷上柱香,求求平安,才会出门巡街。

    “我家之前穷得很,都靠我嫂子持家。我家因为是犯事充军,我爹和哥哥每个月就那么些俸禄,却有三个男人要吃饭。他们成亲那时候,为了给大哥娶妻置办家具和酒席,家里更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欠了人很多很多钱,一直到嫂子进门五六年后才还清。后来我十三岁了,去酒店打工之后,家里少了一个人的嚼谷,才算过的松快点。”

    万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别说去寺庙供奉香火了,我家最穷的时候,清明节连买黄纸的钱,都是问隔壁邻居赊的,要靠我嫂子给人洗衣服还上。”

    万达小时候,真的是“吃军营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穷苦得心酸。

    身为官宦子弟的杨休羡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望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心疼。

    “那大人,你家现在还是不供奉佛像么?”

    邓翔好奇地插嘴。

    “我家中只供奉祖先牌位,还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万达摇头,然后哂笑两声,“好像除了逢年过节,也不会每日去祭拜。”

    过节上香也都是应个景,连“临时抱佛脚”都算不上。

    这么看,万家也算是明朝的一朵奇葩了。

    “那难怪大人不知道了,这寺庙庵堂和道观啊,可是天下第一赚钱的地方呢!”

    邓翔说到这里,满脸都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邓翔家的那位娘子,每年花在烧香磕头上的银钱,那真是不知凡几。

    家中供养的从名山宝刹请来的观音菩萨像和财神像自不必说。初一十五,一定要去城内的大庙烧香。

    不但如此,什么娘娘庙,姥姥庙,奶奶庙,她也是一个都不错过。布施、请经、请香,盂兰盆会,父母祭祀,无一不是开销。

    有时候身体不舒服,药不好好吃就算了,还听信那些姑子们的浑话,重金买来些劳什子符水喝。

    没喝死也是命大。

    “去年我母亲忌日,在家中请了一班尼姑,又请了一班道姑给她念经超度。一共三天,又是搭棚子,又是布置厅堂。那些人又要吃饭,前前后后搭进去足足十两银子!所以说,我娘到底上的是谁家的西天,她老人家估计自己都不清楚。”

    邓翔摇头,“这办完了忌日没多久,她又和小姐妹相约去西山的潭柘寺烧香。赶上给寺里的佛像贴金做功德,二话不说,又捐了十两。大人,我这一个月的月俸才多少钱?经得起她那么花费!”

    “言之有理……”

    万达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邓翔,“那么邓夫人又是哪里来的钱,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花费呢?”

    “咳咳……”

    “邓总旗?你怎么了啦?”

    差点把锦衣卫私吞抄家财产,和敲诈犯人家属的事情给抖落出来,邓翔连连干咳,脸都涨成了绛紫色。

    高会默默地把脑袋别向他处。

    邓翔不得已,朝杨休羡狂使眼色,满脸祈求。

    “大人,邓总旗的意思是,那些庙宇僧尼,非但不穷,而且是大大的有钱。尤其是香火旺盛的大庙,全寺上下一年所得,可能占得上普通的小县衙一年收入的吧。”

    眼看邓翔眼睛都要眨得抽筋,杨休羡不得不挺身而出解围。

    “如果那对母女真的是被人拐骗进了‘忘我阁’,待我们调查清楚,掌握了证据后,未必不能用来做筏子,‘黑吃黑’一把。”

    杨休羡抬头,那两条压低的眉毛下,狭长的双眼闪过一道算计的光芒。

    看着他那血红的嘴角勾起的笑容,万达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难道不怕阴司报应一说么?这……难道不算‘毁僧谤道’么?”

    你们古代人不都是很迷信的嘛,怎么现在看来比我这个经历了九年义务制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还要科学严肃呢?

    “我只要宋嫂母女平安,方法不论。”

    高会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又不是我家那婆娘,邓某人信的只有关二爷,汉寿亭侯而已。”

    邓翔无所谓地说道。

    “杨某心中,只有陛下。”

    杨休羡说着,露出了“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表情。

    他扫了一眼无话可说的万千户,内心加了一句:可能还有陛下的小舅子吧。

    ————————————————

    “忘我阁”那边,邓翔拜托了东城兵马司,这段时间盯住他们的人员出入,一有异动,马上向他汇报。

    至于慈悲庵那边,过几天刚好要过正月十五,慈悲庵会在寺庙前面的空地,举办新年灯会和庙会,到时候不拘男女,都能进庙烧香。即便他们几个男人进去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杨千户,说好大家一起办案的,怎么只有你我二人?”

    耳朵上戴着毛绒绒的护耳,头戴风帽,两只手揣在手闷子里,一身红白配的万达今天穿的格外喜庆,仿佛是观音娘娘身边的善财童子从年画里走了下来似得。教庙会上往来的姑娘、媳妇们都忍不住朝他多看急眼。

    按照约定,今天万达没有去北镇抚司衙门点卯,而是直接坐着小黑一路往南,出了正阳门往西边走,来到了城西外黑窑厂南边的这个小丘上。

    今年虽然是个暖冬,平日里在城里走走就会微微出汗,但是一到了郊外,西北风一吹,还是冻得让人缩手缩脚的。

    “邓总旗呢?高会呢?小邱呢?”

    万达看了看周围,除了杨休羡,没见到旁人。

    今天杨千户没骑他的“暴雪”,而是使唤仆人驾了匹马车前来。马车就停在湖边的一个偌大广场里,周围一溜都是宝马香车,看来今天特意来庙里上香的有钱人还真不少。

    杨休羡从万达的手中牵过小黑,将它带到了自己的马车边,拴在一块。

    万达踮脚望向湖边,只看到湖面上厚厚冻上一层冰块,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宛如九天玄女打碎了琉璃盏,倾得满地都是宝石和珠玉儿。

    “今天是元宵佳节,城内也有灯会。人一多就会出事,偷东西的,拐孩子的,女眷走失的,甚至失火的。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往年这个时候,锦衣卫们都要帮忙巡逻,足足要忙三天三夜,人都嫌不够用。邓总旗早就拉着你的高会巡逻去了。”

    杨休羡笑着解释道。

    在古代,这元宵灯会可比年三十都要热闹,不然怎么说“过”春节,“闹”元宵呢。妙就妙在这个“闹”字上。

    这一天,可以说是举国狂欢,通宵达旦,官民同乐。

    皇城内早就搭好了一层叠一层的灯台,上面都是色彩各异的花灯,百巧千工,千紫万红,绚丽夺目。其中最大的灯台因为形似老鳌,所以这场皇家灯会又被叫做“鳌山灯会”。

    按照从永乐年间传下来的规矩,这场狂欢要持续整整三天,整个京城不再设禁,久久地沉浸在无休无止的灯火、美食和烟花中。

    而平日里鲜少上街的妇人们,在这几天里,也能离开紧闭的闺阁,相约上街玩耍。看看这满目的璀璨流光,盛世年华。到时候整条街都是宝马雕车,玉壶光转,凤箫声动。

    杨休羡今天也穿了厚厚的袄子,做武人打扮。腰间绑着一条胡风的皮质革带。

    不过他身段好,半点都不显得臃肿,反而看上去更加身材壮阔,教万达羡慕不已。

    说起来,自打入京以来,万达天天早晚一杯鲜牛乳补钙,也不见得长多高。

    想来“上辈子”万星海好歹还长到一米七五呢。现在这副身子堪堪刚过一米七,约等于三级残废……

    身高问题,是万达一夜暴富后最大的软肋。

    “那小邱呢?”

    邱子晋又不用巡街,他们国子监明天才正式复课呢。

    “大人,你很不愿意和属下单独办案么?怎么总是问东问西的?”

    突然,杨休羡猛地低头,将那张俊美的宛如美玉一样的脸庞,一下子凑到万达面前。

    “是觉得没有那几个人的话,就凭属下和大人两个,办不成案子么?”

    细长的眼角略微低垂,眼神中带着戏谑、试探,和几分逗弄。

    薄薄的唇红馥馥翘起,状似有七分漫不经心,却又隐隐故意让你看出他的三分算计。

    玉面阎罗。

    万达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四个字。

    如花似玉容貌,雷霆霹雳手段。就被着双眼睛多覻一眼,只怕是魂儿都要勾上云霄。

    万达揣着手闷子,眼神左右飘忽,企图闪躲过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快点停止散发你这该死的魅力吧,老子可经不住勾引呐。

    不自觉地,万达大大地咽了口口水,心中暗骂。

    “娘,这两个哥哥在做什么呢?”

    一个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好奇地摇了摇她母亲的衣袖。

    “这分明是在打劫呢……哎!现在庙会的秩序越来越乱了,光天化日的居然还有这种事,官府也不知道多加派点人手!走走,快走,别吃了!不然一会儿贼人抢了你的糖。”

    她娘亲见这两人举止诡异,其中一个是人高马大的武夫,一个是柔弱无助的公子,还以为女儿一不小心目睹了一场街头敲诈案。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少-妇抱起女儿快步离开。

    “……”

    把她俩对话全部听进去的两位大明公务员,尴尬地各自将头转到别处,总算恢复了正常。

    “邱监生今年不是就要下场大比了么?今天被同窗们拉去孔庙祈福了。”

    孔庙就在国子监隔壁,按照往年的风俗,今天应该是被各路来的举子们挤得满满当当了。虽然孔夫子他老人家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不妨碍他的徒子徒孙们,来临时抱抱他的大腿的。

    杨休羡的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等过了这个月,他的‘历事’就结束了,要开始全心全意准备科举考试了。以后应该不怎么能来锦衣卫衙门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打“闲人勿入”的报告给袁指挥使。

    难道看到杨休羡如此欢快,万达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心想莫非因为邱监生吃的是锦衣卫衙门的公款,杨大人为此不平?那也过于小气了些吧……

    这山门外头热闹,山门里面也欢腾的很。

    从天王殿进来,一路过了钟鼓楼,来到大雄宝殿门口。所过之处,无一不是人挤人,人推人,更有人拿着点燃的香火拉住到处拜,不小心把旁人的衣服给烫着的。

    于是外头的骂声和殿内做法的佛乐声混在一起,甚嚣尘上,闹得人脑壳子疼。

    万达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逛庙会,眼前这都要闹出踩踏事件了,不由自主地往杨休羡身边靠去。

    这家伙又高又大,还是在他身边有安全感。

    杨休羡低头,正好看到万达绒帽子上的那个红色小揪揪,一抖一抖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看到万达毫无反应,又试探性地用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这缺心眼的小子正看热闹呢,半点没有察觉出来。

    等发现了,又觉得这不过是男性友人之间的正常互动,故而也没有挣扎,就跟着人流一点点地往大雄宝殿内挪去。

    某人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因为这里是个尼姑庵,所以香客以女性居多。他们两个年青男人一出现,就得到了几乎全体在场人员的关注。

    年轻的姑娘,嫂子们羞得急忙用衣服包住了脑袋,只敢透过衣服的缝隙暗自打量这两个漂亮的小伙子。

    而上了年纪的大婶和婆婆们就毫不掩饰地大方看着他俩,不但指指点点,还笑着互相品鉴起来。

    她说这个俊,伊说那个俏,今天来看灯真是来对了,都能见到画里的童子了。

    几百道视线同时扫在身上,饶是万达自称为脸皮极厚,也被这群大妈看的面红耳赤起来。

    再瞄一眼身边一派悠然自得,胜似闲庭信步地正在数着罗汉的杨休羡,万达心想这“正宗”锦衣卫的脸皮就是厚,又黑又厚!

    “阿弥陀佛。两位檀越,贫尼有礼了。”

    眼见这群女檀越都不看“佛子”改看“男子”了,两个四十上下,身穿青灰色宽大僧袍,带着深色僧帽的女尼从偏殿匆忙走了过来,对着万达杨休羡两人双手合十行礼。

    万达和杨休羡也恭敬地回了她们一个合十礼。

    “两位檀越,虽说佛家是大开方便之门的地方,本不该有男女之别。但是两位也看到了,本庵都是女施主居多,两位在大雄宝殿里上香还是多有不便,不如随贫尼去到内堂拈香?”

    说话的是一位面容端方,皮肤黝黑的比丘尼。

    “本该如此。”

    杨休羡“从善如流”地答道。

    “两位,请这边请。”

    另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尼姑,后退半步,低眉顺目地说着,连看都不多看他俩一眼。

    万达和杨休羡互视一番,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兴奋的眼神。

    “烦请师太请带路。”

    两人跟着尼姑转到十八罗汉的后方,走进了偏殿。

    周围激动的女香客齐齐发出了一声哀叹声,听得前头领路的两位尼姑脚步一顿。

    姑娘们怅然若失地收回荡漾着秋波的眼神。更有几个大胆的,踮起脚尖,频频往那两位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穿过偏殿,又走过一条游廊,终于来到了一间三架的屋子前。

    万达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是一块石匾,上书“除妄”二字。笔法古拙,颇见功力。

    刚走进屋内,万达就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杨休羡。

    后者也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无他,只因为一进门,就看到大堂中间,正对着大门的堂画上,画着一位白衣观音。

    又是白衣观音!

    与万达不同,杨休羡本人虽然不屑鬼神之说,但是家中也不能免俗,在家中清静的一角设了佛龛,供了财神。墙上也挂着观音大士的画像,管家杨伯和他的老婆子,会日日打扫上香。

    杨休羡毕竟也是生于官宦之家,虽然是锦衣卫职,但是他对书法、金石和绘画都颇有些研究,对于儒、释、道的教义,也略知一二。

    虽然同样是白衣观音像,“忘我阁”的那副,是水月观音。

    水月者,观世音菩萨三十三法身之一也。以莲华坐姿趺坐,一手拈花,一手垂于膝上,垂首观看水中之月。

    眼前的这副观音画像,却是“杨柳观音”。也是民间最常见的观音菩萨法身之一,左手无畏印,右手杨柳枝,白衣拖低,普度世人。

    这两幅观音虽然画的法身不同,但是杨休羡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就凭着这两幅画走笔的方式,尤其是对衣服皱褶和璎珞的细微处理,绝对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下。

    关键是落款……右下角上红色的小钤印,不是通常的作画者的名字或者堂号,而是一朵婉约的睡莲。

    那天在“忘我阁”里,他就是觉得落款的印章非常有意思,才多看了两眼,接着就听到那记如同裂帛般的刺耳琵琶声……

    电光火石之间,杨休羡对着万达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万达心领神会,转过头,不动声色地跟着尼姑走进房内。

    这佛堂中,除了一进门的观世音画像,还供奉着一尊韦陀尊者。

    韦陀神像下方放着两个草编的蒲团,万达两人各自跪下,接过其中黑面尼姑递上的香烟,“诚心告祝”起来。

    “弟子杨广怀,北直隶人。求观音大士保佑我九泉之下的母亲,能够早登极乐世界。弟子愿意捐金百两,为大雄宝殿中的佛像妆金。”

    杨休羡在装模作样地祝祷一番后,说出了让站在他们身侧的两位尼姑的眼皮同时猛地一跳的话。

    万达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立即反应过来,他自称“广怀”这个表字,是不想让这两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那我也不能说出本名。

    万达想着,闭上眼睛,恭敬地对着韦陀像磕起头来。

    “弟子……弟子万星海,也愿意捐出百两白银,求菩萨保佑我姐姐早日怀上孩,解决燃眉之急。”

    万达不知道杨休羡那句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刚才说的,可是完全的肺腑之言。

    皇帝姐夫现在最头疼的事情,估计就是登基将近一年,至今后宫“一无所出”了吧。为此,姐姐万贞儿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说完,万达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本来好好揣在怀里的荷包掉落了出来。

    他一早出门后在街上随手买了个烧饼,匆忙间没有把束口处的绳子接好,顿时三五快碎银子,带着上回万贞儿赏的七八粒金瓜子滚落了一地。好几颗金灿灿的瓜子更是掉落在尼姑的脚边。

    “啊呀!”

    万达急忙转身,趴在地上一颗颗捡起来。

    “师太,烦请抬一抬脚,让我拣一下。”

    年轻尼姑尴尬地连退了好几步,几乎都要退到门边了。

    要不是万达他表情是真慌张,杨休羡几乎都要几位他是故意“露白”的了。

    而那位年岁稍长的女尼,则突然对着二人露出了无比“慈暧”的笑容。

    “两位檀越在此稍后……贫尼这就去请主持来同两位说话。静修,去给两位檀越备茶!”

    黑尼姑的语调都激动得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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