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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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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拔六野收到坤舆界和疏狂界建交的消息,  还是从其他界域的探子口中。身在疏狂界的代表团,一个都没主动上报。贺拔势没主动汇报就算了,连那个叫尹祁的外姓长老也没发来一条消息。

    仿佛天极界的人全死了。

    贺拔势、贺拔恕、尹祁这些家伙,  一个都联络不上。

    贺拔六野只得从探子的情报和其他界域的只言片语中重构整件事情的经过。坤舆界之所以能攀上疏狂界而与之建交,得于把疏狂界从天魔手中拯救出来。天魔之所以会缠上疏狂界,在于一百零八根黑柱,而这些黑柱恰恰是季子野那小子弄出来的。

    归根结底,  在于虞世南那张不知所谓的阵法图。

    当时在天极界极北,虞世南声称要在疏狂界做实验的时候,可没说会发生这些破事。

    贺拔六野摸出玉牌联系虞世南,依旧联系不上。发出几枚纸鹤,  有去无回。

    他气笑了,  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划破虚空,  直接抵达虞世南的老巢。

    鸟味熏天的山洞。

    贺拔六野曾来过几次,踏入道途起那家伙就喜欢这般阴暗潮湿的地方,据他的话,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以往山洞口设了门禁,  今日却没有,  阵法陷阱都没启动,大门大开,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去。

    贺拔六野心觉有事发生,警惕起来,慢慢踏入山洞。

    昏暗阴湿,浓郁的野兽味和血腥味,  几千年不变。鸟啼少了许多,  连角落里的滴水声也清晰可闻。

    循着记忆,  一步步走去。

    绕过弯道,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和咻咻的吮吸声从角落里传来。鸟类的呻/吟,随着重重的嘎吱声,嘎然而止。

    人的气息,很微弱。

    贺拔六野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鸟类的血腥味和人族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还有腐朽糜烂的尸骨气息,源源不断地发酵,混杂成更加浓重恶心的味道。

    半个身体,从腰部以下横断,发黑发臭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十几只涂涂鸟围在那儿,大饱口福。血液干涸,死死黏在山洞地面,从青黑色的皮肤和尸蛆的数量来看,至少七日。

    然而,人还没死。

    只有上半身子的人,抓着一只饱腹的涂涂鸟,牙齿刺进覆满羽毛的皮肤,咬断涂涂鸟的脖颈,吮血啖肉。

    贺拔六野走到那人面前。

    一张满是鲜血伤痕的脸缓缓抬起来,闪着精光的眼睛,怎么也不像将死之人。

    贺拔六野记得,是虞世南饲养的那小子,季子野。

    满身的尸臭味,血液流尽,丹田枯涸,早该死了才对,怎么撑得这么久。

    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四处看了许久,才聚焦到贺拔六野身上,干枯得像橘皮一般的嘴唇嗫嚅,嗫嚅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

    “救、我。”

    贺拔六野静静地看着。

    季子野松开涂涂鸟,布满褶皱和尸蛆的手艰难缓慢地伸过来,一点点爬着挪过来,抓住他的衣角。

    那双眼里的精光越盛,满是对生存的渴望。

    “求、求”

    最后一个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贺拔六野垂眸看着,突然想起五千年前的事情,那时的他,是不是也是这般落魄难堪。

    心底动了动,缓缓叹息一声。

    他伸出手指对着季子野的脑门,指尖溢出一枚冰锥,“你没救了,我可以送你一个解脱。”

    那双眼睛的精光没暗下去,涌上来的愤怒甚至把精光变得更亮。狠戾的神情透过满面血污露了出来。

    两瓣橘皮挤出一个字,“滚。”

    铛地一声,冰锥掉在季子野面前。

    “随你。”

    贺拔六野说完,转身朝山洞更深处走去。

    癫狂的笑声在长长的甬道四壁弹射,越发响亮,越发悚然。

    山洞腹部,空地中央有一片满是魔气的黑水湖,此时魔气之浓郁,黑水已然变成黑泥。

    虞世南仰躺在湖心,两条手臂大剌剌摊开,没有一点防备,全身都是漏洞。

    哪怕是五千年前,他们还没有分道扬镳、关系最好的那一刻,虞世南也从未在他面前卸下防御,更别说现在一样。

    此刻,只要一出手,就能灭杀虞世南。

    贺拔六野不悦地皱眉,喝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门口不设限制,洞内没有防守,人还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找死不成?

    虞世南仿佛刚刚察觉一般,声音缓慢,“啊,你来了。”说完,闷闷地笑起来,像个疯子。

    无所谓的态度,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诸天万界的局势嘛?难道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嘛?

    贺拔六爷半阖眼皮,一步步迈入湖心。泛开的涟漪、激起的污泥、卷起的气势,丝毫没引起虞世南的反应。

    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划过虞世南的脖颈。

    虞世南依旧毫无反应。

    现在,杀他易如反掌。

    这时,虞世南的丹田仿佛不受控制般运转起来,一条条黑纹浮上皮肤,直至蔓延全身。

    “你”贺拔六野难以相信,“走火入魔了?”

    怎么会?几千年前,虞世南鲜少修岔,更别说在这短短时间内走火入魔,还到了这个程度。

    “疯了?”

    贺拔六野突然想起关于【世界的终极】的传言,据说每一个领悟的人都以自杀告终。

    “你彻悟【世界的终极】了?”

    “【世界的终极】?”虞世南低低地笑出声,“最后一问,【我在干什么】,想通一半了。”

    “那你在干什么?”

    “自欺欺人。”

    “什么意思?”

    虞世南用力抓下半边眼镜,握个粉碎。

    “有句老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两辈子,我都拼命往上爬,想要证明我不是蝼蚁,是人外人,我以为我能站在最高处、身处幕后,游刃有余地解决决定所有事情。谁知两辈子,过了几千年,还是蝼蚁。”

    “没有人知道,天外还有天哪,这几十万年来的命运都被决定好了,我们这些蝼蚁根本无从改变。”

    “无知得可笑!无知得可怜啊!”

    虞世南的丹田猛烈运转,一汩汩魔气奔涌而出,又争先恐后地钻回去。全身魔气剧烈动荡,似是崩溃之兆。

    那双漠不关心的眼里,这家伙心中的执念,竟然散了。

    执念是魔修修行的根本,放弃执念,看透执念,仿佛万年大树连根拔起。

    荒唐!

    不过几日,这家伙竟然废了。【世界的终极】竟有如此可怕?

    贺拔六野对【世界的终极】不感兴趣,对虞世南的心理状态也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虞世南还不能废!这家伙是涅槃楼的楼主,死了,坤舆界的那盘大棋怎么办?

    耗费两千多年的心血,决战终局就要眼前,怎能就此打住!

    滋——滋——滋——

    尖锐刺耳的声音徐徐接近。

    好似冰锥划过墙壁和砺石的声音。

    甬道尽头,腐臭的血腥味缓缓侵来。

    季子野靠着他留下的那根冰锥,划着地面,拖着半个身子,一寸寸挪了过来。身后,拖拽一行长长的血滴子。

    满是褶皱的双手连滴血都流不出,枯皱的皮肤、干涸的血管深深嵌进冰锥里边。

    爬到湖边,无力地松开冰锥,半个身子伏倒下去,许久过后,满是血污的脸才艰难地抬起来。

    眼里的精光越盛。

    “虞、世、南。”

    季子野挤出一个字又一个字,“救、我。”

    虞世南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季子野啊,你还没看清吗?我放弃了,所有一切。整个山洞,涂涂鸟,包括你,都没用了。”

    “开什么玩笑!”季子野的眼里放出狠光,“你答应过我!”

    “答应你什么?”

    “飞升!你说你会帮我飞升!”

    虞世南偏过头,眼神看向季子野,“你要飞升?”

    “你答应过我这么多次,别说你忘了!”

    虞世南捂住脸,大笑出声,“对啊,差点忘了,你要飞升。你知道天外天是什么吗?”

    黑湖的污泥动荡起来,叠起一波波浪潮。

    一个浪头漫到湖畔,打在季子野脸上,一下子把他拍了下去。许久过后,他才撑起来,“不管那儿是什么,我会亲眼去看看,总之我要飞升!”

    虞世南慢慢起身,赤脚走到季子野面前,眼神怜悯,又隐隐含着几分敬佩。

    “你真想飞升?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不用说,季子野的眼神已经表示出来,然而还是说了出来,“死也愿意。”

    虞世南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语气带着诱惑,“哪怕你不是季子野?”

    贺拔六野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虞世南,“你要”把这小子变成他这样?

    “废话!”季子野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揪住虞世南的衣角,“救我!”

    虞世南轻笑一声,抬手按在季子野头顶,“那么,把你所有记忆交给我。”

    “为什么?”季子野皱紧眉头。

    “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还怕区区记忆?”

    季子野那双坚定的眼睛缓慢地闭上。

    虞世南用力抓住季子野的脑袋,一抹抹光团从头顶飞出,聚在上方。“无用的垃圾。”

    五个字,给季子野的一生下了定论。

    接着,虞世南抬起另一只手,编号十一的涂涂鸟落入手心,那抹光团塞进涂涂鸟识海。

    季子野的识海荡然一空,所有记忆灰飞烟灭,那股子执念消散,半个身子的气息顷刻间颓废下去。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死去。

    虞世南按在季子野头顶,对识海轻轻一碾。

    啪——

    灵魂湮灭。

    这个名为季子野的人再无来世。

    贺拔六野沉下眉头,“何必呢,他至少为你尽力效劳过。”

    虞世南扭头看来,唇角的笑意颇为讽刺,“怎么?感同身受了?”

    这时,编号十一的涂涂鸟动了动翅膀,缓缓醒来。

    虞世南抬手一抹,涂涂鸟褪去羽翼,重新化为人身,那张脸那副身体,又是个季子野,仿佛同地上名为“季子野”的身体没有区别。

    季子野甩了甩脑袋,似乎极为难受,眼神一瞥到旁边的半个尸体,面色大变,厉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虞世南笑道,“救了你?”

    “我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你的身体没救了,我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涂涂鸟身上。”

    季子野紧紧盯住虞世南,怀疑道:“转移灵魂,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功法?我从未听说过。”

    虞世南笑意愈深,“不过是井底之蛙,这世上还有转移记忆的功法,你可听说过?无知的蠢货!”

    季子野看向双手,似乎在适应新身体。

    “你还是季子野,不就行了。”虞世南收回眼神,转头看向贺拔六野,“你说是吧,明山。”

    贺拔六野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下意识抚上半面金丝面罩。

    “明山,看在多年的交情,姑且劝你一句,功败之日,不要飞升,自断轮回。”

    说完,虞世南的食指刺入识海,揪出一抹光团,捞过鸟笼,把光团塞进涂涂鸟体内。

    标号四个一的笼子里,原本安静的涂涂鸟陡地四处乱撞,两只眼珠子瞪得极大,直到撞晕了,才停下来。

    片刻过后,虞世南睁开眼睛。

    一瞬之间,又变回他该有的样子,贺拔六野印象中的样子。

    死角收起,不留痕迹地防备起来。整理衣袍,又取出半边眼镜,细细带上,掩住两辈子几千年的执念。

    贺拔六野不禁疑惑,【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什么?竟然把虞世南逼得自废记忆,花了这么大代价、把疏狂界拖入泥潭才拿到的真相,扔掉了?就这么生生逼得虞世南认输。

    飞升,又是什么?为何不要飞升?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对【世界的终极】不感兴趣,也没有飞升的打算。

    重要的是坤舆界。

    贺拔六野压下杂念,直言说道:“坤舆界和疏狂界结盟了。”

    他把这些日子的情报全数扔给虞世南。

    虞世南一扫而过,面上浮现些许歉意,一如往常般虚伪,“这事儿,是我的错。原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疏狂界沦陷,没想到坤舆界会插手到这个程度,倒是小瞧那和尚。”

    贺拔六野想起和光,皱紧眉头,“尽早收拾掉,因为她,变数越来越大。”

    虞世南点头,缓缓站起身。开启门口的阵法,封闭山洞,整理完洞内的乱局,一切又井井有条,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接下来,我会着重于天曜大战,不用担心,计划没问题,棋子已经安插好了。”

    贺拔六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如此。”

    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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